第1章 此生有劫
夜未深。不停閃爍的路燈在滿天濃雲籠罩下，有些昏暗。
楊三伏飢腸轆轆，陰沉著臉走在路燈都不願照顧的馬路牙子內，臨近晚上八點。
中午，他被一家企業要求兩點以前面試，不到一點半即匆匆到位，結果足足等了一個下午，也不見個人影，傍晚時分來了個副經理，隨意瞄了兩眼簡歷，便把他輕易地打發掉了。
無可柰何。楊三伏感覺自己就像個要飯的，懊惱地往回返，心中不停地慨嘆。
下了公交，距離租住地還有一段距離。沒走幾百米，忽然聽到幾聲清脆竹板聲響。這幾聲響，為喧囂一整天的車水馬龍下寂靜的夜，增添了幾分活躍和神秘。
不用多想，聲音發出者肯定是那些擺攤算卦人所為。
這種沿街算卦的人，現在已經很少見。在早以前，經常會遇到。一隻三角凳、一張陰陽圖白布、一塊竹板、一支筆筒、幾個銹跡斑斑的古錢，破衣布褸，逢人就用低低的聲音邀請「算一算嗎？」、「一卦解千憂」云云。
近年來，這類人已很少見，或是隨著物質水平提高，信這種東西的人越來越少，抑或是在文明城市創建過程中，徹底擠壓了他們的活動空間，白天近乎絕跡，偶爾一些賴以為計的，只好轉移到晚上。
楊三伏租住的地方，是一片城中村棚戶區，上了年紀的老人居多，正是他們所獵的對象。
竹板聲越來越近，越來越響。他遠遠地看到，前面不遠處綠化帶前，端坐著一位老者。
老者大概七十多歲，一頭白髮，滿臉溝壑，最惹人注目的是他的鬍子，長髯飄飄，拂於胸前，有一種仙風道骨之態。
每晚出來鍛煉，楊三伏几乎都能見得到他。
他當然不信這種東西，對擺攤算卦的人也沒什麼好感。所謂的算卦都是忽悠人的，無非是為了騙幾個小錢兒而已，「信則有，不信則無」，完全是命運坎坷或遭受痛苦絕望求卦者為了獲得一些心裡安慰而已。
不過，楊三伏對這位老者，卻有著幾分尊重，過來過去，大都禮貌地向他瞄上一眼，或是頷首微笑。
也許，是源於他的仙風道骨之態吧。
「年輕人，坐下來聊聊？」就在他快要走過的時候，那位老者居然開口說話了。
嗯？楊三伏雖平日對他是稍顯一些尊重，卻從沒說過一句話。難道此人今天沒開張，要拿他開齋？
在他的印象里，老者似乎與其它卦者另類，並非刻意去與路人搭訕，尋找商機，永遠一副靜如松之態，坦然而坐。
屢次求職碰壁，楊三伏忽然有了一種尋求安慰的衝動，於是，就勢在卦攤前蹲了下來。
「知汝必來。」還沒等他蹲下，老者便知乎者也，淡淡地說了一句。
什麼情況？楊三伏心中疑惑，難道自己陰鬱的表情道破了天機？
這些人，察言觀色，是他們必備的技能。
楊三伏機械地問：「怎麼算？」
老者抬起頭，捋著長須：「年輕人，問卦，還是問錢？」
楊三伏搔了搔頭，呵呵一笑：「兩者兼有。」
「滿意者付，算不對，分文不取。手眼通天，相由心生，待我先看看你的手相。」
男左女右，楊三伏大概了解，立即把左手伸了過去。
老者探出修長五指，捉住他的手，微微向上翻了翻。
楊三伏立即感覺，老者的手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溫熱。
「觀你面相，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鼻準有耳、霸氣外漏，乃大福大貴之人，怎麼手相會如此複雜？」老者仔細打量著楊三伏的手，倏爾欣喜，倏爾皺眉，一會兒，緩緩地抬起頭，盯著他的臉。
「老人家過獎。」楊三伏不好意思一笑。
當然，他也清楚，或許老者是在為他設套兒，先誇獎，後言禍，以求所謂的「破綻」，令他乖乖繳納額外的費用。
「金多木淺度量寬，寬宏大量多海涵，仗義疏財交友廣，四面八方有人緣。」老者似是瞧出了楊三伏的意思，笑問：「此乃你的性格，說的可對否？」
有那麼點兒，楊三伏漠然地點了點頭。
「觀你絕非是等閑，酷似巨龍卧於淵，只因水淺遭魚戲，一朝飛騰上青天。」老者繼續道：「你之命，乃俱將相之氣也。」
越來越離譜，繼續忽悠！楊三伏聽著聽著，忽地心生乏意，不想再繼續下去。
將相？用這種詞來形容他的命運，著實有點過了。
「不過，雖俱王侯將相之命，怎柰生不逢時，只是黃梁夢一場。」老者並沒理會他的表情，煞有介事地嘆了口氣。
楊三伏忍不住笑出聲來：「老人家，您說的也太玄了吧，我聽不懂。」
「雖是黃梁夢，亦假亦是真。」老者道：「年輕人，人生如俱懂，何來卦卜人？」
楊三伏不想多耽誤時間，道：「我只是想諮詢一下今後的事業究竟如何。」
老者聽罷，又是一陣古腔：「你本是一將，奈何落平川，士卒權暫時，機會隨時現，他日若得志，青雲直上天。」
楊三伏苦笑：「我現在一無所有，哪有那種奢望。」
老者搖了搖頭：「年輕人，相中有，不可不信。人雖有命，機遇造人，既然命運將你安排在此，必有靈驗。」
「什麼意思？」
「此乃一福地也。」老者向仰望夜空。
「您說，我現在應該怎麼做？」楊三伏自然不明其理，遂問。
「待此而沽，隨遇而安。」老者沉吟道：「漁陽鼙鼓，隨時而鳴。」
楊三伏一臉懵逼。他以為，老者欲揚先抑，一定要給他破綻破綻，然後再多索要些錢，沒想到，竟會聽到這樣一句話。
不過，漁陽兩個字，倒令他想起了什麼。他目前租住的地方，名叫漁陽驛里，據說，乃春秋戰國時商賈雲集之地。
「好吧，謝謝您的吉言。」楊三伏見瞧不出個明堂，縮回手，做了一個掏錢的動作。
老者見狀，立即一擺手：「不必，不必，您若付卦錢，待得青雲之志時，再給不遲。屆時，可非此小恩小惠嘍。哈哈……」
「那要何年何月？」楊三伏望了望老者滿頭白髮，布滿溝壑的臉。
「以老朽之體，尚能熬到那一天。」老者微微一笑，看破楊三伏的意思：「我觀你命中有紅顏，兩三年之內，必能登峰造極。」
太離譜!
從一無所有到兩三年事業有成，坐飛船火箭，也沒這麼快，怎麼可能！不是騙人又是什麼？而且，他口中的成功在於紅顏，通俗地講就是吃軟飯的，楊三伏最看不起這一點。
老者並沒有理會楊三伏怪異表情，忽地收住笑容：「莫怪我多言，你這年輕人，並不相信卦術。所謂信則有，不信則無，隨你的便吧。」
「信，我相信。」楊三伏又被看破，很不好意思，此等好卦，怎能拂了他意，損了自己。
「既然相信，我也權且信你。」老者問：「近來可在尋找工作？」
「嗯。」楊三伏點頭示意。自己剛才說要問事業如何，老者定會聯想到此。
「你曾是行伍出身。」老者繼續道。
「呃。」楊三伏一愣。自己之前的工作，他居然知曉。不過，稍稍鎮定之後，心中釋然：老者一定是從自己的手掌看出了曾經的痕迹。
「你雖入行伍，卻是終文從戎。」
有點意思。這種臆測，一般算卦的人絕不敢輕易出口。
楊三伏是大學畢業后入的伍。
「家中可有癱瘓在床至親？」
啊？聽到這句話，楊三伏不由得一呆：真蒙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