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考試
春雨貴如油。
淅淅瀝瀝的牛毛雨,像嫻熟紡織女工紡出的線,輕輕地落到地上,沙沙沙,沙沙沙。
歐陽文雄撐著一把廣告傘,背著黑色的雙肩包,從文琴中學的考點走了出來。
步履如石。
他臉上的表情極其複雜,像是頭頂那片灰濛濛的蒼穹。
額頭上滴落下來的,是汗水還是雨水?
只有他自己清楚。
他失望地搖了搖頭,像極了撥浪鼓。
「哎……」
一聲長嘆,巴不得連著心中積壓已久的慍火,一起噴出。
從考場走出的那一刻,他感覺自己又掛了。
這是他人生第三次參加公務員考試,可次次都是腦梗在《行測》。
他恨自己,恨得牙根痒痒。
俗話說,凡事不過三,這是他最後一次參加公務員考試了。
他不想把自己火熱的青春,繼續浪費,就像餐桌的稜角,久了,自然躺平。
歐陽文雄,一個普通的二本院校本科畢業生,要是穿梭在人才市場,頂多算是個毛毛雨。
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所以三年來,他一直報考家鄉小縣城的公務員考試。
期間,他做過電腦學徒,做過藥店銷售員,做過醫藥公司倉庫管理員……
可這些工作對他而言,就像吮吸白開水一樣,索然無味。
所以,他不斷地跳槽,換工作就像換衣裳,有時自己都覺得無藥可救了。
最後的結局,自然就像一張白紙,密密麻麻畫了一圈又一圈。
他思來想去,還是體制內的工作香甜,脆口。
可惜,次次泥牛入海,杳無音信。
而這一次,他仍芒刺在背,如坐針氈。
「結束了,他媽的都結束了……」
他握緊拳頭,狠狠地砸向空氣,歇斯底里發出一聲吶喊。
剛走到雲豪商廈門口。
一輛紅色法拉利跑車嘎然而至,車上慢步走下一個猴屁股臉的年輕人。
一臉的雀斑,大的像月亮,小的像星星,不大不小也有兩三斤。
他卡著墨鏡,頭髮上一撮血樣的紅毛格外晃眼。
「這不是歐陽文雄嗎?聽說你還在考那個破飯碗?」
「小子,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哦!」
歐陽文雄揚了揚雨傘,抬頭定睛一瞧。
「李浩然!」
李浩然抬了抬手臂,甩了甩手腕,故意露出勞力士手錶。
「我倆曾是穿一條褲筒長大的,你要是沒去處,就跟著我屁股後面拎拎皮包,比你考那個破飯碗強多了。」
歐陽文雄看著李浩然得意的眼神,那眼神幾乎都要瞅到天上去了,脖子上套的黃狗鏈甩得嘩嘩響,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態。
「謝謝你,你那工作不適合我。」歐陽文雄嗔笑道。
「別不識抬舉哦!過了這個村,就沒那個店啦!」
李浩然的語氣夾槍帶棒,充滿著挑釁的味道。
歐陽文雄勾唇一笑。
他撐著雨傘,像個脫韁的泰迪,興沖沖地走了,身後濺起的泥水沾滿了褲腳。
身後,李浩然就像空氣一樣,和著紅色法拉利一起共舞。
氣得李浩然一腳油門,幾乎令人心塞的馬達轟鳴聲,從歐陽文雄身邊掠過。
「等著瞧……你就是考上了,我都有辦法把你拉下馬。」
一句冰冷的話語,猶如十五級狂風乍起,肆掠歐陽文雄的心口,吹得千瘡百孔。
發小,李浩然,初中沒畢業就混跡江湖了,是個不折不扣的富二代。
他爸爸李錦豪,雲豪集團董事長,就連那個雲豪商廈都是他家的馬前卒,囊中物。
身價100個億,在這個土得掉渣的小縣城,已經是很牛掰的人物了。
歐陽文雄人窮,志卻不短。
他寧願站馬路,掃垃圾,也不願為五斗米而折腰,低三下四躲在人家眼皮底下討口飯吃。
用一個時髦的詞說,他就是一個很「軸」的人。
雨下得越來越密,落在傘上,就像滴在心口。
他站在公交站牌下,渴盼的眼神,就像看見了墳墓,茫然無助。
人要是倒霉,諸事都不順,喝口涼水都會塞牙縫。
等了一個多小時,就是不見公交的身影,難道公交車也學會了躲貓貓?
想想那個驕橫無比的法拉利從身邊鬼影般掠過,濺起的水花朵朵。
還有那如墜冰窖的話語,就像一把殺豬刀,刀刀劃在心口,刺痛,流血不止。
他失望地離開了站牌,一小步,一小步向前走著。
還忍不住回頭,帶著絲絲僥倖,看能否抓住最後半根救命的稻草。
可4路公交車依然像那鬼魅的《行測》,深不見底。
不知不覺走到了幸福街十字路口。
那裡人頭攢動,人聲鼎沸。
歐陽文雄的獵奇心瞬間被勾住了,他加快了腳步,快靠近時,耳旁悄然響起了稀碎的竊竊私語。
「這個女孩恐怕不行了。」
「好像是一輛紅色的跑車撞的,車牌號沒看清楚。」
「速度那麼快,就像火箭一樣,整個人都飛了起來……太嚇人了。」
「我看是法拉利,我曾在電視上看過,聽著那油門的轟鳴聲,十有八九……」
歐陽文雄扒開圍觀的人群,遠遠地看見一個女孩,蜷縮在十字路口中心,一動不動。
他直接撐著雨傘走了過去,身後又是一陣議論紛紛。
「小夥子,勸你還是少管閑事,免得惹禍上身。」
「是啊,這年頭,好人千萬不能做,什麼碰瓷啊,仙人跳啊……花樣百出。」
「指不定就是一個圈套,城裡的水深著呢!」
「別看了,我們還是走吧,要是公安來了,想脫身都難了。」
歐陽文雄聽著這些冷血的風涼話,肺都快要氣炸了。
他感覺現在的人越來越冷血,一點人情味都沒有了。
這麼一個明顯的交通事故,竟然被他們說成是碰瓷、仙人跳,都是什麼眼神啊!
瞧瞧地下殘留的碎渣,還有那劃過的兩道深淺不一的車輪印。
可令歐陽文雄不解的是,地上一點血跡都沒有,難道被雨水沖淡了,稀濕了?
不會啊,今天只是毛毛雨哦。
莫非血流向了體內?
要是這樣,那可就糟透了。
歐陽文雄大學讀的可是臨床醫學,對醫學常識還是有所了解。
他雙眉緊皺了起來,臉上飄過一些憂鬱與擔心。
他一個箭步竄了上去,罩在頭頂的那把廣告傘丟在了一邊。
雨水打濕了他的亂髮,也濕潤了他白皙的面孔,背上的雙肩包感覺也沉甸了許多。
可他渾然不顧,骨子裡那股軸勁又飆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