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現在
那是去年入冬過半的時候,因為牙髓炎,我早早去了一趟鎮子里的公立醫院,來得太早,醫師還沒有上班,周邊找了個米粉店,填飽一下肚子。當時,馬路倆邊擺著幾個小攤,白茫茫的水蒸氣徐徐飄散飛空;引擎聲一段又一段地鑽進左耳,出了右耳,悠長悠長地通到路的盡頭,一切是那麼地寂靜、深意和富有韻味,黎明是多麼地自然舒暢人心。然而令人感到五味雜陳又猛然心酸的是,在這寒冬季節,醫院門口躺著一個衣衫襤褸、黑髮交稠、全身拖泥帶垢的男人。他面相憔悴,鬍鬚已然長滿腮間;黑棕色的寬厚的大衣緊緊裹在身上,微微敞開,裡頭的衣服多少有四五件,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兒光澤。他整個人背靠著地,躺在那,痴獃呆地看向天花板,一大塊紙板是他的床,不曉得在思慮什麼。
時間偷偷跑了兩個鐘頭,外面的人也逐漸多了,但他仍舊躺在那兒,根本不在乎路人的想法。很多時候,同情、厭惡、惡視如透明般的幽靈迅速附著在他的身邊,沒有人能夠看到,他自然也是。途中,他也會時不時翻個身,升升懶腰,哈欠幾聲,直到幾分鐘前,才靠著一堵牆,隔空望著眼前。我想,他到底是多麼地無用,多麼地自棄?那堵牆上是不是都有那樣的色彩?也許連牆都不願意被這麼一個人靠著。我時不時地瞟了瞟,看著他,猜他是怎麼活過來的?他吃什麼?直到他緩緩站立起來,左右看了一會兒,然後徑直走向一個垃圾堆,矗立了四五秒,左右看著,似乎是在找什麼?突然,他彎下腰,翻了翻中間那塊,污黑的大手慢慢抓起一串三四根發黑的、重度腐爛了的香蕉,看了看,再翻了翻,似乎沒什麼了,就直接剝開皮來,大口大口咬起來,不顧及四周急匆匆地躲避他的路人的眼光,不為人心所動。對於這種舉動,我從未覺得是貶義的、帶有損害的,相反我還想讚美一下,他至少沒有在乎別人的眼光,就這麼一直活了下來。他一邊吃著,一邊走去人群,慢慢地混在一起,即使那些人離他遠遠地,他還是儘可能地向他們走去,離開這個暫居之地。漂泊流浪成為了這一類人的常態,而他,栩栩如生的,一個典型的例子。
看到這個奇怪的、可憐的人走了,我也沒有什麼興趣一直待在這裡,就向醫院走去。出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了。好巧不巧地是,回去的路上又看到了那個男人。和早上一樣地是,他坐在地青瓷板上,眼神空洞,偶爾望著過往的人群,眼中滿是說不清的視念。他面向的地方,是一個小茶館,一些老傢伙在坐在木質長凳上,呼著熱茶,吃著花生米,時不時地對看一眼這個可憐巴巴的男人,時不時地還會交頭互相蹦出幾句話來。當我從他身邊走過,這次心中倒沒有什麼起伏變化,更沒有上次的心酸與同情,並且時間上不允許我待在這兒太久,所以我就徑直離開了,往回走去。
夜色籠罩下,一皎白潔光從窗戶射入,想起白天的那個男人,也許只有天上的、地上的歸塵於自然的東西才是對他最友好的了,其他的多多少少缺少點性情。當然,人是溫血動物,富有情感,或許存在一些飽含善良、同情心的人會給與他溫暖,但並不是人人都是,也不是分秒必見。在我看來,所有的、人世間的溫暖都是機緣巧合下的東西,那種演出來的、博人眼球的東西說到底都是令人不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