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身羅綺者
漆黑的未知往往潛藏各種各樣的危險,人類對力量的追逐更多的是對未知的恐懼,只有更強大的力量,才更有可能戰勝未知。方夜明的渴求卻很簡單,他只想保護那個孤兒院的小女孩,因此他必須要讓自己爬的更高,為女孩撐起遮風的傘。但如果有任何東西試圖威脅到女孩的安全,縱使螳臂當車,也當殊死一搏。
方夜明從來沒有現在這樣渴求更強大的力量,神靈也好,天使也罷,哪怕是惡魔撒旦,只要賜予我足夠的力量,這副軀殼連同靈魂任憑驅使。面前的景象異常扭曲,曾經熟悉的連江孤兒院已經成為斷壁殘垣,原本的院子也鋪著一層厚厚的水藻,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腥臭。而面前是一個高大的人形神骸,舒展著全身數量令人發麻的肢體,每個肢體末端都是一把鋒利的武器,每把武器上都滴落著新鮮的血滴。而地上躺著的,正是連江孤兒院那群孩子,還有那個一直像親人一樣待他的馮院長。每個倒下的人臉上都是恐懼,對極致力量與屠戮的恐懼。此刻,神骸正一步步向角落裡的人逼近,一排骨刀齊刷刷舉起,神骸發出陰惻惻的詭笑,像黃昏盤旋的鴉叫,追索凡人的性命。
「混蛋,沖我來!」方夜明不顧一切的嘶吼,朝著那瘮人的神骸吶喊,那個神骸緩緩回頭,面龐赫然是已經犧牲的何隊長,面容依然掛著欣慰的笑,喉嚨里卻發出尖銳的聲音:「你為何,沒有救我?你為什麼,要跑?你憑什麼,要阻止我?」下一刻神骸整個的變成了何隊長,嘴角掛著笑意:「對啊,那麼沉一個檢測器,直接當著林神將的面搶過去,啪,掰成碎片,嘿,別說,你要是去前線,以後少說也能是百夫長。」「百夫長,百夫長」方夜明喃喃著,忽然跪倒在地,場景也隨之轉換,何隊長猙獰著面孔,一隻骨刀釘穿他的身體,但這次,他嘴裡說的卻是「為什麼,不救我?」
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不救我?方夜明抱緊腦袋,聲音不停在腦海中循環,像一隻電鑽瘋狂鑽擊腦仁。「我不敢,我真的不敢」方夜明癱坐在地上,嘴裡不停的重複著。地上的水藻瞬間淹過膝蓋,一股巨大的力量要把方夜明向裡面拖拽。
「不好,怎麼會這樣。」原本還閒情逸緻端著茶杯的夏紅葉此刻也神情一變,「居然想要這樣徹底逃避,可你要是被拉下去,可就永遠醒不過來了。」夏紅葉此時也是大吃一驚,原本是想要喚醒男孩心裡最恐懼的事物來激發他的權能,可沒想到男孩居然不敢面對選擇逃避。如果真的讓他在幻境中沉陷,那真的不好收拾了,就算救回來,這件事也會永久成為他的心裡陰影。夏紅葉本來也沒打算採取這麼過激的方法,只是前面兩次少年沒有絲毫權能波動,加上和林向天置氣才會直接侵入方夜明潛意識喚醒他的恐懼,卻沒想到直接玩脫了,完全朝著不可控方向發展。
「老娘算是栽在你手裡了。」夏紅葉心裡一陣微惱,不過也不是沒有辦法,方才只是淺層面引起對方心中的恐懼,也可以直接強行催動權能干預對方的幻境,不過這樣做總會有一些不太好的影響。
翻滾著綠色的水藻漸漸沒過胸膛。當時要是自己去救人的話,何隊長也不會死了。何隊長是為了保護自己犧牲的,可自己竟然連救人的勇氣都沒有,甚至看著何隊長被殺害掉頭就跑。羞愧與自責填滿了方夜明的內心,自己果然還是不配成為神將的吧,會被恐懼壓垮的人怎麼配成為神將?就像無知的螞蟻妄圖拯救世界一樣可笑。
就這樣淹沒吧,沉進這腐爛骯髒中,這副膽小懦弱的軀殼沒有資格承接他人的期待,更不配去當什麼神將。方夜明緩緩閉上眼睛,水藻如蠕動的惡魔就要一口侵吞下少年。
「喂,方夜明,你睜開眼啊。」忽然,上方傳來熟悉而又急切的聲音。
是安可兒,是她的聲音。「你就這樣自暴自棄了嗎,難道何隊長的犧牲就為了看著你自甘沉淪嗎?」
「可我真的對不住他拿命來保護。」看著上方懸空的安可兒,方夜明並不想表現出自己的脆弱,試圖從水藻池中站出身。
「但何隊長保護你不正是希望你能好好活著嗎,難道你要讓何隊長的犧牲變得毫無價值?」上方的可兒繼續說著。
是了,何隊長的犧牲必須要有價值的。何隊長是為了我才犧牲的,火焰中,男人忍著劇痛朝自己喊著「不要管我」,何隊長希望自己能成為百夫長,那抹欣慰的笑不也是希望自己能接替他的道路么,可如今,自己卻想著逃避,試圖躲進這骯髒的泥潭中,還有可兒,自己一直當作親妹妹的可兒,自己要永遠保護的可兒,離開孤兒院前一個晚上擔憂我的可兒,不就是害怕我不敢面對現實嗎,如今怎麼敢就這樣拋棄她?
「你要記住自己原本的信仰,遵循自己的道路。」可兒的聲音再次傳來
一股強烈求生的信念從心底湧出,方夜明努力向上掙扎試圖脫離,可水藻卻活了過來一樣,突然躁動的包裹住少年,眨眼間就只剩下一隻手伸在外面。
「別在這個時候添亂。」夏紅葉忍不住怒氣出聲,眼看少年剛想脫離出來,這些水藻居然試圖阻撓攔截。按照常理如果少年想要脫離出來這些水藻不會阻攔才對,除非,這片水藻是其他人的傑作,根本不會服從少年的意志。少年究竟是什麼身份,居然會有人動這種手腳,如果是其他領域倒也算了,可在精神領域,老娘地盤,豈容你們撒野。夏紅葉縴手輕指,天空落下成片的熾紅楓葉,在空中如蹈火的精靈。楓葉落在水藻上便開始燃燒起來,成百上千的楓葉落在這片幻象構築的殘墟斷瓦上,倒也有一番驚艷的美。
隨著楓葉飄落,地上水藻融雪般快速消融,可唯獨包裹著方夜明的那團水藻依舊頑強,夏紅葉皺了皺眉,很不情願的抓住方夜明露出的那隻手,用力的甩在地上,很快便把少年拽了出來。
眼見少年算是暫時擺脫危險,夏紅葉也不再幻化成可兒的樣子。
「在你成為強者之前,沒必要為其他人負責。」夏紅葉冷冷的對著還在發愣的方夜明說道。
「沒必要,為什麼呢,我親眼看著何隊長在我面前被殺,他和他的戰友倒在我的面前,他們也沒有理由為我負責。」雖然擺脫了水藻,方夜明還是怔怔的說著。
「因為你能成為,強者,而他們,註定這輩子只能是一個普通人。」夏紅葉也有些不耐煩,自己可沒有心情給少年做心理功課。
「所以,我必須要成為強者,是嗎。他們都覺得我能成為一名強者,所以他們願意為我戰死死,用自己的生命為我擋住荊棘,只希望我能成為一名強者。他們的希望寄託於我,也由我來延續他們生命的價值。」
「是,你該為了他們好好活下去,延續他們的希望,不負他們的期待。」夏紅葉只想少年你趕緊振作起來,你振作起來我也好交代,你要是自暴自棄愛在哪在哪,也別在這裡拖累我。
「他們相信我能成為一名強者,甚至因此也付出生命的代價。」很熟悉的景象啊,似乎曾經也有人託付自己為他做什麼,可那個人也是如飄落的楓葉一般逝去了。方夜明其實一直都只想當個普普通通的人,有點能力保護可兒,可他真的無法面對自己被一群人犧牲生命來保護,而自己甚至連救他們的勇氣都沒有。彷彿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成為強者瞬間死死烙在方夜明腦海里,成了方夜明的寄託,彷彿只要成了強者,就能坦然面對這些戰死軍士的英魂。「所以我會成為一名強者,無論如何。」少年從地上爬了起來,聲音猶如刀劍相錯,字字鏗鏘有力,斬釘截鐵。原本的水藻已經完全消散,鋪著一層地毯一樣的楓葉。眼前的女人此刻也變得親切起來,有種莫名的熟悉之感,就像已經熟識了許久舊友。
「別用這種奇怪的眼神看著我。」看著少年眼神變化,夏紅葉倒是一陣不舒服,貿然干預確實會導致對方意識對自己產生不同的態度,有的是抗拒,有的是親切。「你要是恢復了,那就趕緊振作起來,我可沒時間聽你在這噫語。」
「挺謝謝你的,我其實對何隊的死一直很內疚。」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嗯。」夏紅葉倒也沒再說什麼嫌棄的話,整個人就從這片幻境中消失了。
「呼,果然是個麻煩,有林向天果然沒好事。」夏紅葉用手擦了擦額頭細密的汗珠,長呼一口氣。「不過小傢伙倒也有幾分可愛,就是怕要被吃掉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場台中,方夜明依然是躺在地上,靜靜看著上方的燈光,有一瞬間,似乎又聽到何隊長爽朗的聲音:我叫何峰,你們可以稱呼我何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