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證明(4)
魔術師一看馬車不是沖著自己來的,就退出幾步站在旁邊靜靜地思考對策——順便聽著詩人的求救和哀嚎,倍感心境良好,連思考的速度都加快了。
他突然回想起馬車出現的那一幕,馬車從遙遠天際駛來的那一幕。他看著詩人懷抱中緊緊抓住他的袖子但卻沒什麼驚恐表情的女孩,忽然有一個很大膽的想法。
「把女孩放到馬車上。」他只是這樣說了一句,沒有喊也沒有動,但他很確定詩人聽得見,而且聽得懂。
「萬一她從馬車上摔下來了怎麼辦?要不還是你來吧!」詩人一邊左右以不規則的形狀奔跑跳躍,一邊喊著。他可一點都不想接近疾馳中的馬車,打算讓魔術師再施展一次大變活人的魔術,以此實踐他自己的奇思妙想。
然而魔術師提示的有些晚了,詩人轉頭時才發現這架馬車的速度還會加快,而且現在打頭的馬離他只有不到一米了!
詩人也沒了招數,想著自己反正離死那麼近了,再死透一點也沒問題,乾脆地凌空躍起,在馬車經過的一瞬間掛到馬車蓋上,把女孩扔到了馬車內部的座椅墊上。
確實是不怎麼溫柔。
但女孩很快就坐了起來,表情沒變,詩人愧疚感倍減。
隨後,他忽然注意到,這輛馬車並沒有減速,轉而以直線行駛,很有可能會像它出現時那樣,騰空飛起。
於是他立即鬆了手朝側方跳去。
正好跳出車,它在路邊剛打了一個滾減緩速度,整個空間就崩壞了。
但他們這次並沒有經歷下落,而是整個空間的質地顏色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了原本的灰暗。
面前立著一根手杖,正在地面上點啊點,卻沒有人操控。
魔術師走過去嘗試觸摸手杖后應該是人的位置,卻摸了個空。
詩人則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舉動——他一把奪過了手杖。
手杖在他的手裡消失了。沒有崩解,沒有褪色,只是彷彿一開始就沒出現過。
詩人開始面對著魔術師方才觸摸過的那片空地說話:「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再滿足於用雙眼來證明物體的存在的?你開始堅持認為只有兩個以上的感官感知到才能證明物體的存在對嗎?」
沒有回應。
魔術師莫名地笑了,大概是覺得詩人這樣耍酷很幼稚:「我猜你一定隨身帶著一面鏡子,一邊照鏡子一邊摸自己的臉,不然你是不會覺得自己存在的。」
說話間,魔術師真的不知道從哪裡拽出了一面掌心大小的鏡子,將它面對著空白的應該屬於【證明者】的空間。
於是那位【證明者】終於現身了。他的雙眼直勾勾地盯著鏡子,一句話都不說。
詩人這下終於沒有對著空氣說話的尷尬,可以更加順利地發揮自己的話癆能力了:「但是啊,你看,當你落到地面的時候你肯定看到地面了吧?然後落地還很痛,這不是肯定了地面的存在嘛!」
然後所有人都陷入沉默。詩人忽然想到,也許他並沒有看到地面。詩人覺得自己根本無法跟他站在同一個角度思考。
然後他忽然有了一個聽起來有點痛的想法:「你撞到地面時,難道沒有聽見自己撞上的巨響嗎?」
聽起來確實很痛,但對方無動於衷。
魔術師扶額:「地面都不存在了他怎麼撞上?」
詩人十分不樂意:「沒撞上我怎麼證明地面存在?」
魔術師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於是他只好把他受到的腦力折磨轉贈給在場的另一個人:「你現在怎麼確定你自己存在?」
對方終於轉頭看他了(可喜可賀可喜可賀),猶豫了一會兒,終於回答:「我看到了,也觸碰到了。」
一時間整個空間陷入了寂靜。忽然,一段悠揚的樂聲從魔術師身後傳來,是詩人不知道從何處拿出了一把琴,一邊彈一邊輕聲哼唱。
樂聲中有神秘的寧靜力量,撫平了【證明者】的內心,讓他一下子不那麼糾結於存在與否的問題。
以至於沒有發現自己的雙腳離開了地面,他原來踏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漩渦,把周圍的地面也卷了進去。
整個空間也隨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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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魔術師和詩人一前一後地穿過小巷走到那條街道上時,看到的就是那個一直在證明自己存在的人暈暈乎乎地拿起手杖,左搖右晃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