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欺騙
楚子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那天,從萬聚齋的路程似乎格外短暫,她跑著去,跑著來,內心仍然希望自己站到家門口時,大門敞開著,鄔叢能回來。
師父說的沒錯,她還不算是個大人,無法解決自己犯下的錯,更別提擔當什麼大任。
然而意識到這些,並不代表錯誤可以被輕易解決。楚子夏拿出鑰匙打開大門。
院子里空蕩蕩的,馬鵬里依然沒有馬車的影子。方才走得急,這些間屋子都沒關門,有風吹過,一張一合的,此刻倒像是一副被搶劫了的樣子。
楚子夏打起精神,進了自己屋子。
她臨走前專門將屋子上了鎖,而鎖如今仍是完好無損,沒有被撬過的痕迹,賊人想進來,必須會留下蹤跡。
她走到窗戶那,看框上是否有踩過的痕迹;她摸索床鋪,看是否有沈默留下的線索……
一個地面都快被她巡視了三五遍了,可就是摸不到一些線索。
楚子夏急得在屋裡亂走,一不小心撞上書架,她吃痛的叫了一聲。
心裡卻突然冒出個大膽的想法:也許房間本就是人用鑰匙打開的。
而她房間的鑰匙除了她自己,只有四個人有。
一個是劉嬤嬤,可她人去了青州,鑰匙還在自己房間放著;另外三個是沈不敏和沈默,可他們都習慣將鑰匙隨身帶著。
難道,賊人已經將他們家的鑰匙都弄到手了?
這次劫走沈默的人,和花燈夜打傷自己的人,是否是同一批?
楚子夏心慌的更厲害了。
她想跑到沈不敏和鄔叢屋子裡再看看。
結果剛一出門,大門外就傳來一陣馬蹄聲。
是他們家馬車的聲音!楚子夏聽出來了。
她急忙跑出去。
鄔叢回來了!
楚子夏喜出望外。
她剛想衝上去,告訴鄔叢今天下午發生的事,然後賣個乖讓他們幫忙解決,但是下一秒她就傻眼了。
那個從馬車裡下來的人,不是沈不敏,是沈默!
沈默和鄔叢在一起!
看到鄔叢扶著沈默下車的那一秒,她又驚又喜,可隨之而來的是眼眶犯酸。她不需要去控制眼淚,因為她知道落不下。
她心中湧上一陣委屈。心想:把沈默偷偷帶走了,也不知道給她留個紙條,害她發瘋了的找了半天,還因此下了山。
雖然她知道,這一切錯都是自己釀成的,她不能怪任何人,她才是罪魁禍首。
可就是忍不住,想找個人抱怨。
所以她沒有上前,而那兩個人也沒有看她一眼。
楚子夏在心中安慰自己:應該的,應該的,犯錯的是你,受傷的是沈默,你還想奢求些什麼。
等那兩人從他身邊路過,楚子夏滿懷欣喜地準備叫「師父」時,卻怎麼也張不開口了。
鄔叢冷著一張臉,彷彿沒看見她似的;而沈默,低著頭走過。
楚子夏看不到他的臉,卻覺得他現在委屈極了。
「沈默。」楚子夏叫了他一聲。
沈默立刻停在那兒不動了,任憑鄔叢怎麼使勁拉他都不走。
「出息!」鄔叢喊他,卻也鬆了手,楚子夏見狀立刻跑上來。鄔叢不爭氣看了沈默一眼,又看了楚子夏一眼,然後出去了。
「你去哪?」楚子夏見鄔叢又要走,連忙問。
「馬跟人一樣,會跑!」鄔叢頭也不回的答道。
楚子夏伸手拉了一下沈默的衣袖,發自內心誠懇的道歉:「對不起。」
「你打我吧,」
「罵我幾句也行。」
「但你千萬別不理我。」
「我保證沒有下次了!」
「我不怪你。」沈默緩緩開口。
只是,有些失望。
沈默今晚沒在這過夜,他說自己好幾天沒回家了,可楚子夏知道,兩人中間還是生了隔閡。
只是她還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無法主動開口問沈默,也不敢問鄔叢。
甚至連一頓晚上飯都不敢共用了,楚子夏悄悄進廚房拿走那本《孫子兵法》,然後悄悄的走。
當時鄔叢正背對著她吃飯,一隻腳踏出門外的那一刻,楚子夏的心剛放下去半截兒,結果又提了回去。
「往哪走啊?又想跑出去?」鄔叢一把飛刀扔過來,插在了楚子夏身旁的門框上。
嚇得楚子夏話都結巴了,「沒,沒有,我,我就拿本書。」
「你就沒什麼想跟為師說的嗎?」
又是一個夜晚。
只是這夜的月亮大部分被烏雲遮擋,甚至看不見。
「三丫頭,你信任我們嗎?」還是鄔叢先開口問道。
或許是因為今天下午剛剛發生的這件事,楚子夏對『信任』二字十分敏感,她不知鄔叢為何會突然問起這個,心有不安,覺得他好像知道了些什麼,這也只能裝傻充愣,天真的問:「什麼意思?」
「你和山不落的事情,我們都知道了。」顯然鄔叢不想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久,他開門見山,一語道破楚子夏還想隱瞞的真相。
「我,你沈家哥哥,還有沈默。」
楚子夏愣住了。
「為什麼?」是今天下午發生的那件事嗎?是她躲著沈默出門,還是去了兩次萬聚齋,可這能說明什麼呢?
還是說,在更早的時候。
楚子夏又想到花燈節那夜。
還是想不通。
楚子夏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暴露了自己,她明明,在做每一件事上都小心翼翼。
或許是看懂了楚子夏心中的疑惑,鄔叢安慰她道:「不是你演的不好,是你有個沈家哥哥。」
「三丫頭,他太了解你了。」
鄔叢感慨。
沈不敏第一次和他提起楚子夏不太對勁是在今年冬天,也就是楚子夏大雪天騎馬出去那一回。
沈不敏從來不說沒把握的話,他要說某個人不對勁,那那個人一定是不對勁。而且在他說出不對勁這番話之前,他一定是早已發現,並且有八足的把握和證據。
只不過這一次,他說楚子夏不對勁。
同生活在一個屋檐下,鄔叢並沒有感覺到楚子夏有什麼異常。而且沈不敏說,楚子夏可能進了山不落,這實在是危言聳聽。可他又確實相信沈不敏的判斷力。
於是,沈不敏便給楚子夏設了兩道考驗。
一道瞞著楚子夏,不告訴他沈不敏出去的考驗;一道測試她是否會背著沈默出去的考驗。
結果楚子夏的所作所為和沈不敏預料的全部一樣。
鄔叢最終不得不信。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楚子夏問道。
「上一年夏天下大雨,你跑馬摔斷腿那次。」
楚子夏一臉震驚地看著鄔叢。
「花燈節那夜,你闖進沈不敏的屋子,我本以為計劃可以到此為止,可以告訴你真相,誰知道,你還真和沈不敏預測的一樣。他走之前,特意囑咐過我,要這樣瞞著你,為的就是測你的反應。」
「還有今天的事,也都在他的安排之中。」
楚子夏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這一切。
鄔叢並不奇怪她的反應,畢竟當初他也是這樣的。
沈不敏離開的前一天晚上,特意把鄔叢叫出來。
「明天我就要動身離開上京,你需幫我做兩件事。」
「哪兩件?」
「第一件:瞞著楚子夏,不要讓她知道我不在家。」
鄔叢只當他在開玩笑,「你人不在,我要怎麼瞞?大變個活人?」
誰知沈不敏一本正經道:「造些假象便可,你就跟她說我忙於政務,沒有時間,守好我的屋子,不要讓她進來。」
「來真的啊?不是,你費這麼大勁兒做這些幹什麼?」鄔叢十分不解,出個上京城而已,又不是什麼天大的秘密。
「你覺得你的徒弟是一個怎樣的人?」
「好吃懶做,虎頭虎腦、胸無點墨、一事無成,愛耍小聰明,但人心地善良,知道保護弱小,魯莽但也勇敢。」鄔叢很客觀的評價。
「山不落會要這樣的人嗎?」
「你還是認為她瞞著我們進了山不落,」鄔叢原本還疑惑他為什麼突然這麼問,這下知道原因了,「不敏,我相信你的判斷力,只是。」
「那次摔斷腿,很有可能是故意的。」他說的是上一年夏天下大雨那次。
鄔叢吃驚的看著他,「你確定?」那次腿傷得可真是不輕,差點沒瘸了。楚子夏雖不是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但也十分怕疼,他不怎麼使勁兒揪楚子夏耳朵都能讓她嚷嚷半天。
這樣一個小丫頭,故意從馬背上摔下來?鄔叢不太敢相信。但也突然想到,上次花燈夜受傷,楚子夏幾乎沒怎麼喊疼。
難道她真的…
「可你讓我這麼做,能驗證什麼呢?」
「不驗證什麼,只是幫她改改這『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性子,她太依賴眼見為實了,沒有一定的判斷力。」
「嗯,」鄔叢點點頭,「那這第二件事是什麼?」
「你需要找個借口,最好是在花燈節之後,把她關家裡幾天,待我書信傳來時,你在找個理由出去,讓沈默留家裡看著她。」
這個聽著比剛才那個簡單多了,鄔叢邊聽邊點頭,「這個又是考她什麼的?」
沈不敏依舊不答反問:「你覺得她是會帶沈默一起出去,還是自己一個人出去?」
「如果她真的進了山不落,要和她們取得聯繫,就勢必要避開沈默。」
「嗯,他會把沈默困在家裡。」沈不敏點頭。
聽上去很合理,鄔叢又發問道:「但沈默一個大活人,她怎麼困住他?」
「綁了他。」沈不敏說的極為輕鬆,彷彿這是一件很輕而易舉的事。
「沈默傻啊,心甘情願的讓三丫頭綁他?」鄔叢想也沒想直接反駁道,但話一出口,他又覺得:好像還真有這個可能。
「當然不會。」
得到沈不敏否定的回答后,鄔叢鬆了口氣。
「她會先把人弄昏。」
鄔叢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所以,沈默是知道那杯茶有問題的。」
一時間,楚子夏有些茫然。
原來大家都是互相欺騙的啊。
「那你有沒有想過,就算你給他都茶里下了毒藥,他照樣會喝下去。」鄔叢忍不住替沈默說了兩句話。
「我知道了。」楚子夏淡淡答道。
陰雲籠蓋了剩下的幾分月亮,今夜是看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