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京都花魁

第二十六章 京都花魁

翌日,卯時,十里亭。

楚子夏坐著陳與君的馬車,掐著點到了地方。她換去了昨日那件滿身煙味的衣裳,換上了自己的灰色短褂。

昨晚仗著天黑,賭場里自然沒人注意到她是個女娃。現在這種大白天,情況可就截然不同了。

不過楚子夏並不覺得有什麼,即便被認出來是楚家小姐她也不怕,頂多就被上京城裡的碎嘴話議論一時,沈不敏再教導幾句而已。

她倒不是真沒長記性,反而將沈不敏的話仔仔細細聽了進去。

沈不敏讓她每次救人前思考『值不值得去救,救人的結果如何』;她思考了,依然覺得該去。

『去賭場學到東西』這一說法聽起來甚是荒唐,但也不是沒半點道理。

了解行情不說,起碼能觀群像,練個聽力。就是那煙味實在是不好聞,不過相比之下,楚子夏還是可以忍受的。

而且陳與君選的這十里亭,位置有些妙。

距城南十里之內,算不得出京,她能去。

這邊道路平坦,四周有竹林環繞,是個埋伏的絕佳位置。

大鬍子一行五人已經在那候著了,不只人,還有他們的大刀。

楚子夏上前掀起車簾,「請吧,陳少爺。」

見有馬車駛來,大鬍子他們紛紛拿刀跑上前來。

「師父!您終於來了!」

陳與君微笑著回應。

這還沒開學呢『師父』就先叫上了,待會可別反悔了。楚子夏心想。

看到他們手中還拿著刀,多生了一份警惕。

看來這幾個人也沒那麼單純,刀不離手的,還要多加小心才是。

楚子夏這麼想著,又環顧一圈,緊跟在陳與君身後。

大鬍子將玉佩交還給陳與君,做了個「請」的手勢。

不遠處就設有亭子,可這幾位壯漢卻把賭局開到了石頭上。

石面並不平整,坑坑窪窪的,上面放著一個碗和三顆骰子。

楚子夏還有些期待這陳與君能賣出什麼花樣,誰知他一開口就給人驚艷到了。

他輕搖紙扇,面帶微笑,「諸位想讓我教些什麼?」

大鬍子連忙答道:「自然是如何在賭場贏了。」

這不廢話,人家昨天不都說了嘛!楚子夏心想。

「小賭怡情,大賭傷身,諸位在長樂坊三年之久,未有所獲,為何不放棄啊?」

「高手有所不知。」大鬍子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眼四位弟兄,將長刀一把丟在地上,「我弟兄五人,原本不是好賭之人。」

「我們是來自外地的農夫,沒什麼文化,兩個廚子兩個樵夫還有一個稍讀過點書的鰥夫;俺們是一個村的,在村裡的時候也沒碰過賭。三年前俺們兄弟湊到一塊兒,想著來到上京城開個飯館,干出一番大事業,好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誰知道剛來到京城就讓人給騙了。」

「上京城地價高,我們帶的錢不夠,只能先找點其它活干。有次老五到東門找活兒,有人來誘惑他賭,這騙子聰明啊,先讓人贏,然後可著勁兒的輸。」

「這一輸起來,全部家當就賭沒了,還添了一屁股外債。」

「那個人放了話,每年三月三就來長樂坊找我們賭,賭贏了,欠的債一筆勾銷;要還是輸,那就威脅我們的家人,直到贏為止。」

大鬍子說的情真意切,但楚子夏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邏輯不通,沒有道理;而且這話經由他說出口,十分不可信。

首先是故事有問題:幾個五大三粗的壯漢背井離鄉來京城裡討個飯吃,還要開個飯館;干出一番事業后還要回到老家;背井離鄉為衣錦還鄉。

怎麼想都有問題。

其次是大鬍子說的那個人。

還不等楚子夏仔細分析一番,便聽到一句「小心!」

楚子夏下意識的朝大鬍子的方向看去。

大鬍子撿起地上的刀,向她的方向刺來,楚子夏彎腰躲過。

果然有怪!

她連忙從腰間掏出幾枚飛鏢朝大鬍子擲去,只有一枚中在了他右腿上。

三打五,情況不容樂觀。

正這麼想著,大鬍子卻帶著他的弟兄後撤,跑了。

楚子夏一臉蒙圈。

追,還是不追?

楚子夏最終選了後者。

她看向少清那邊,他手裡才剛拿起一把不知從哪兒拿出來的長劍。

怎麼還沒打呢人就跑了?少清臉上同樣掛著和楚子夏一樣的疑惑。

「還不快走!」陳與君突然開口。

楚子夏遲疑了幾秒,趕快上了馬車。

馬車內。

楚子夏還沒從剛剛發生的事情中回過神來,她看陳與君悠哉悠哉扇著扇子,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們不對勁?」

陳與君點頭。

楚子夏十分不解,又問:「既然知道他們有問題,今天又為什麼來赴約?你怎麼就敢保證,他們今天來不會帶些其他人馬?」

陳與君面色不改,緩緩吐出一個大字:「賭。」

「……」

這傢伙還真把自己當什麼賭場高手了。

不一會兒,他又道:「三小姐,與其擔心別人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我看剛才大鬍子那刀,可是沖著你來的。」

楚子夏又怎會看不出來。

那一刀用的力可不小,這要是真砍中了,說不定直接就把人劈成兩半了!擺明了是要她死。

可是,「他們有五個人,我們只有三個,就算我的飛鏢傷了他一條腿,也不至於撤退啊!」

「我想不明白,他們這麼做的目的到底是為了什麼?」

「要想殺人,昨晚明明更適合動手,為什麼要等到今天?而且打一下就跑?還磨磨蹭蹭說那麼多話?」

聯繫到大鬍子剛剛的所做所為還有他昨晚和今早說的這番話,楚子夏只覺智商受到了侮辱。

「你覺得他話里有幾分真假?」陳與君不答反問。

幾分真假?「騙子說的話還能有真?」

陳與君點頭。

她不理解。

背井離鄉的凄慘故事,突如其來的奇怪男子,還有離奇古怪的賭博方式……

突然間,腦海中閃過大鬍子說的一個日期:三月三。

今日是三月一,還有兩天。

她掀起車簾兒問外面的少清:「三月三是什麼日子?」

少清飛快的駕著馬,「三月三?」

少清思考了一小會兒,隨即大聲道:「那不是花滿樓新來的花魁登台表演的日子嘛!」

——

三月三當晚,東門街燈火通明,本就門庭若市的花滿樓今晚更是人山人海,青樓外面早已圍的水泄不通。

楚子夏今日沒扮成陳與君的僕從,提前借了他一身華麗衣服,讓人改了改。再挽了個頭髮,描了個劍眉,掛上玉佩香囊,手持一把玉扇,看上去倒確實有個富貴公子哥的樣子。

「這都等了半天了,人怎麼還不出來?」一旁的公子哥等的實在不耐煩了,質問青樓老鴇。

「就是就是。」一堆人附和道。

老鴇濃妝艷抹,打扮的花枝招展,笑著道:「各位公子不要著急,馬上就開始!」

楚子夏也實在等的不耐煩,玉扇被她隨手扔在桌子上,一盤瓜子快被她磕完了。

忽然間,舞台上的刺眼的光暗了下來,琴聲鼓聲緩緩響起,一隊身著粉色薄紗裙,腰環鈴鐺的舞姬邁著款款玉步從幕後走來。

正中間的那位穿著紅色,格外顯眼。

輕薄的面紗遮住了半張小臉,半透不透的衣服下,纖纖細腰若隱若現,妖嬈的身姿隨音樂舞動……

楚子夏看的一時出了神。

「三小姐。」不知過了多久,陳與君叫醒了神遊中的楚子夏。

楚子夏一臉茫然的回過頭來看他,陳與君卻不說話,只是笑笑。楚子夏環顧一圈,周圍的公子哥都被舞台上的身影迷住了,都痴痴地望著,身邊的少清也不例外。

熱鬧的花滿樓里此刻格外安靜。

美色面前,眾人一副嘴臉。

不過這陳與君,倒還有幾分清醒。楚子夏心想,只見他仍漫不經心的扇著扇子,時不時喝口茶,似乎對台上的花魁並不感興趣。

一股清流么?

楚子夏覺得自己這個想法有些可笑。想起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又朝四周望起來。

樓上樓下都擠滿了來看花魁的公子哥,看不出來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楚子夏有些失望,下一刻,目光卻鎖定在了二樓右閣一個單人桌上。

那桌上坐著的是位女子。

隔的有些遠,楚子夏只能看到她一襲水藍色衣裙,寬敞的袖口露出一截小臂,單手支頭一個人喝酒。

神態樣貌,像極了一個人。

老闆娘!

萬聚齋的老闆娘蕭玉煙!她的老大!

楚子夏頓時如若雷驚。

她的老大竟然也來了,那這花滿樓指定有蹊蹺!

楚子夏繼續看著老闆娘,發現她正盯著一處看。順著老闆娘的目光望去,是台上有著曼妙身姿的舞姬。

突然的,楚子夏有了種莫名的感覺,卻說不清這種感覺是什麼。她看向老闆娘,似乎找到了答案。

老闆娘這一身打扮,美,但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楚子夏冥思苦想一小會兒,可還是找不到答案。

究竟是哪裡不對呢?

楚小爺想不明白,只好把目光重新投到舞台的花魁身上。

身姿妖嬈,舞姿曼妙,面紗之上,是一雙勾人心魄的眼睛。珠鏈隨舞而動,輕薄的紅色羅紗衣裙更襯得人肌膚艷麗。

楚子夏恍然大悟。

是紅色!

若是老闆娘身上那件水藍衣裙換成花魁身上這件紅裙,定會漂亮許多。

楚子夏為自己這個聰明機智的小發現感到十分得意。

不過很快,這種得意感便被新生的疑惑取代。

毋庸置疑的,老闆娘是個美人兒。雖然年紀有些大了,但放入人群中也足夠搶眼。

可印象中,老闆娘從未穿戴過紅色,以前不覺有什麼,只是今日來到青樓見著了花魁,才覺得老闆娘身上那種風情萬種的氣質更配這裡。

而這花滿樓的老鴇,五官清正卻畫著一副濃妝,穿著不合身的衣服。

這兩人換換就好了。楚子夏心想。

回眸間,好似又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扭頭朝二樓左閣那看去,卻並沒有什麼穿黑衣服的人。

眼花了?應該是吧。

鄔叢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二閣樓上,一間廂房內。

只見鄔叢穿著平日的黑衣匆忙閃進屋內,對裡面的人道:「嚇死我了,差點就讓三丫頭給看見了。」

裡面坐著的人可不正是沈不敏。

他一襲青綠色長衫端坐席上,正在泡茶。

鄔叢走過來坐下,「我本以為,發生這麼多事後,她多少會改變些的。」

「沒想到,往外跑的更勤了,還敢往這種地方亂跑。平白無故的,你說她來這地方幹嘛?」

對面的人不回答,鄔叢拿起一盤花生米吃著,自顧自的說:「還有你那親弟弟,你不管管?自從三丫頭跟別人跑了以後,他成天沒精打採的跟丟了魂兒似的。」

說到他的親弟弟,沈不敏才開了口,卻也只是淡淡一句:「他們自己的事情,你我插什麼手?」

「插什麼手?!咳咳咳!」鄔叢正吃著花生米,聽到這話差點沒噎住,他大聲沖沈不敏喊道:「沈不敏,一個是你的親弟弟,一個是你自已親手養了八年的學生,跟親閨女似的,你不伸手管還想要誰管?」

不知是他說的哪句話觸動了沈不敏,沈不敏眉頭輕皺了一下,隨即很快回復正常。但他仍面無表情的,沒停下手中的動作,甚至輕飄飄問了一句:「你閑著幹嘛?」

「我閑著?!」鄔叢急的直跳腳,「哎,沈大公子你講講理好不好!我都要成老媽子了我還閑啊,你是不知道,你不在那幾天我快累成狗了呀!」

「好不容易劉嬤嬤回來,我才能歇息幾天,這中間三丫頭的心我可沒少操啊!」

「你看現在,你回來了,按理說她應該更聽話、更懂事才對。」

「可你不管她,還慣著她,你看看,現在人都往花滿樓跑去了。這花滿樓什麼地方你不知道啊?她一個小姑娘跟著一群陌生人到這種地方,你就不怕出事兒,一點也不擔心她?」

說了這麼多話,沈不敏總算是扭過頭來看他一眼,接下來開口的那句話卻更令鄔叢吐血:「既然知道危險,那你把她帶上來啊?」

「……」

就沒辦法跟這人好好交流!

鄔叢還想掙扎一下:「好歹你得做些什麼表示表示吧。」

沈不敏這次懶得連嘴都不張了,只給他一個表情,那神情彷彿是在說:你怎麼不表示表示?

「我在問你別老扯我。」鄔叢不耐煩了。

片刻后,鄔叢長「喔」一聲,「我知道了,」他繞桌一圈最後繞到沈不敏旁邊,「你在吃醋!」

對面的人有了回應:「我吃誰的醋?」

「當然是吃三丫頭的醋了!」鄔叢笑的開心,「你吃她『有了新歡,捨棄舊愛』的醋?!」

沈不敏:「……隨便你怎麼想吧。」

「行了行了,不開玩笑了。」鄔叢收起了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十分正經地對沈不敏道:「你說她是不是忘了?」

「忘了什麼?」

「明天啊。」

沈不敏眸間微動,「明天怎麼了?」

「明天,明天怎麼了?你說明天怎麼了?」鄔叢沒好氣的白他一眼,「沈不敏,我現在才發現,你居然這麼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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