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兩念無細分
整個黑岩魔城,還能動的幾個人,只剩下金月魔尊、慕白、空相。還有隻能出聲的魔蓮。
周遭一片狼藉。
滿地橫屍中,還有些蠕動的魔人。拿不動武器的,就徒手撕扯,牙齒撕咬。對著身邊的血肉啃食。
賀行在如塵聖尊的虛弱呼喚中,醒了過來。用力翻個身。從趴伏在地,變成了仰面朝天。淋著賀洲少見的青雨,滿身傷口灼痛。聽著喋喋不休的辯論。
空相還在對魔蓮訴說著審判詞。
「從我剝離了你。你我之間的因果,就只剩下誅滅!殺魔證道,成就無上善法!」
魔蓮毫不示弱:「聖金竹,不要在騙自己了!你不吞了我,你永遠不能完整的成就佛法!就像我不吞了你,就永遠不能用化形出的身體,承受住雷劫一樣!」
魔蓮說完,整個賀洲的魔念,開始從靈氣中,一絲絲的向其身上匯聚。周邊的魔人、魔王,都在給魔蓮提供信力。
空相被一陣魔念信力逼退半步。也開始眯著眼睛,詠頌經文。賀洲各個佛寺中,開始有佛光,向他的身上湧來。其身後因為脫力,昏迷的幾位高僧,尤其信力濃郁。
賀行看著天空中的紫青色雲朵,出現了一對兄妹的剪影。半魔化羊頭少年,已經魔化的小羊頭。兩人同樣微笑著消失。賀行笑了。就像當初誤會待春姐姐時,強擠出的笑。
沒掙扎什麼,就這樣聽著,他們還有什麼無恥的堅持。
空相身上,開始具現出佛陀金剛法相。
魔蓮也因魔念信力,凝實出一具亦真亦幻的身形。
金剛法相身上佛光不再是金色,而是橘金。像摻雜了血紅色在裡面。怒目圓睜,頭后金輪流轉,方口內獠牙外吐。一雙巨手抓向魔蓮幻身。
魔蓮幻形,一身墨綠色皮膚,上身裸露,腰纏鬼頭皮帶。一頭金綠長發,呼應著胸前,雙臂上的金綠光紋。一對金綠眼珠,紫青橫瞳盯著金剛法相,毫無懼色。
兩俱法身每每碰撞一次,就會沾染對方的氣息,改變自身的顏色。
金剛法相愈發橘紅,魔神法相頭髮、雙目、身上光紋,愈發聖潔。皮膚卻從墨綠,逐漸變黑。
賀行哈哈大笑吐著血沫子。
「哈哈……咳咳…哈!……」
慕白勉力站起身,卻又摔倒。
金月魔尊原地打坐,皺眉恢復著魔力。
眼下什麼也吸引不了,互相廝殺的法身注意。
直到青雨停了,紫雲散了。
場中原本魔蓮放置的位置,出現一截金色竹桿,側面長出一節嫰筍。紫青色的外皮因著雨水,還有露水滴落。這等幻象一觸即散。兩股不同顏色的煙氣,又糅合在一起。
金月魔尊眼中貪婪狠厲之色,也便一閃而過。
賀行聽到不打了,這才喊起金月魔尊來:「咳咳……你就要如願了,一統賀洲。咳咳……處處魔土!哈哈……忒!」
金色煙塵,裹挾著紫青色迷霧,終於合在一處。
金月魔尊身前,空相和尚矗立。其身周金色佛光繚繞,紫青袈裟披覆。睜開的雙目,卻是橫瞳。眉間也有股魔氣聚而不散。這讓金月分不清面前站著的,是魔蓮還是空相……或者合體?
直到空相法師出聲:「阿彌陀佛!世間若非厄難起,哪有佛光照眾生。」
賀行不想聽到這種,假情假意的悲憫。大笑質問。
「你哪來的臉!……咳咳!……你怎麼說出口這種話的?你應該懂因果的,賀洲魔土又因何造就?」
空相和尚,對著賀行單手佛禮。大袖一展。賀行便被一陣金光不知送到了哪裡。緊接著念念有詞。
「小施主的問題,還需要自己去找答案!」
慕白呆愣的不知面前如何情況。雖然恢復了些靈氣,但不敢跟面前這個佛陀對抗。合體顯身以後,遠超之前空相本身的修為。
空相對著慕白又一佛禮。
「這位施主不必擔心,我只是讓那位小施主,從哪來,又回了哪去。」
說完轉身對著金月魔尊,揚手一招。金月魔尊極力對抗,卻還是被空相,抽離身上大半修為。緊接著雙手合十,念誦往生咒。黑岩魔城附近的魔氣,都被空相吸附過來。
擂台邊被魔氣涌動喚醒的,斷角大王和玄角大王,出奇的默契,跑過來圍住空相。就連莫家三個半魔將,也圍過來,手持各自武器,嚴陣以待。
斷角一直是金月的後手。玄角大王反覆橫跳,只為自己黑岩城主的位置操刀。
空相笑著對著金月說:「金月,我早就該把你們這群兩面三刀的畸形同胞屠滅!但念爾等修行一場,諸多不易,饒了你們。」
金月魔尊嗤笑一聲,「可笑!呵呵,自隕鐵降世,自魔蓮初生,才有了魔修和魔族。就算你不肯認,惡念也是你的一部分!」
空相也不生氣,「自我修習無相佛功,便不再覺得世間,還有什麼是所謂的定數。魔亦可向善!也正因為分化出的魔念,從未悔悟,我才收回了他。爾等別逼我也收了你們!」
話說完就像換了張臉,雙眉倒豎,怒瞠目,裂方口。貌似又要化形金剛法相。
正在這個時候,從城門口,一個年輕和尚手持錫杖,騎著一個有虎頭、獨角、犬耳、龍身、獅尾、麒麟足的異獸,緩緩走進來。輕輕一招手,空相滿身修為,就像被風吹走了一樣。眨眼幻化成了一截,長著嫰筍的竹子。
金月魔尊還妄想起身來奪,卻被斷角按住了。
斷角心裡暗罵:『大姐怕是被氣瘋了!』
年輕和尚笑著看了金月一眼,轉身對慕白打一佛禮。坐下異獸騰空而起,和尚對著下面一群蒙圈的人說到:「從此賀洲無界。但爾等修士給自己留些臉面,切勿再傷無辜平民!」
眾人還沒反應過來,和尚便騎著異獸駕雲飛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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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行醒過來的時候,周身的傷口已經恢復過來了,但是自己被土埋住。只露一個頭出來。
從被空相金光送出來,就處於昏迷。差點就以為自己這下沒了。
等醒了又是這種狀況,賀行自己也是苦笑。試著從土裡出來。沒顧涌幾下,聽到有腳步聲靠近。賀行停下,扭動脖子,想看看怎麼回事。
一個老年羊頭魔,拿著糞瓢過來給賀行施肥了……
這怎麼能行!賀行對著老羊頭魔一聲喊:「住手!」
把老羊嚇的一哆嗦,糞瓢丟在地上,慌忙後退。等看見是賀行在喊,又哆哆嗦嗦的靠近過來,把賀行從土裡拔了出來。
賀行身上脫力。只好任由老羊,把自己扛到牛車上。
「老丈?你能聽懂我說話嗎?」
羊頭魔沒理賀行問話。
賀行只好嘗試問詢如塵聖尊。奈何自己現在半點靈氣沒有,神識也封閉了。轉頭看向自己被埋的地方,是一塊菜地。
老羊又在菜地里一陣忙活,給菜澆水、施肥,完了還拔了幾個大蘿蔔,丟在賀行身上。這才收起了工具,拉著破車,沿著土路,向著附近的那處村落走去……
路上還遇見一個,想要搭車的小羊頭魔。老羊示意小羊把手裡的東西,丟車上,坐上去。小羊就把撿的樹杈木棍,丟在賀行身邊。然後蜷縮在賀行腳底下,那一小片空當里。老羊回頭找半天,才找到小羊,居然躺在那!趕緊過去比劃了幾下,這才讓小羊明白,哦!原來可以坐在賀行身邊。
只是簡單的小事,便把賀行心裡藏的事,又扯出來,夾雜著憤恨和痛苦。
賀行一邊笑,一邊流淚,給小羊講故事聽。不知道他聽不聽的懂。只是想說出來。
「從前有兩隻小羊,大的像我一般,小的像你一般。他們被關在籠子里,等著餓狼們來吃。他們原本也可以變成餓狼,吃掉同伴的血肉。但是他們沒有。
一天,一隻狼統領,來挑選食物,看到了他們。大羊表現的很勇猛,頂昏了小羊。他的勇猛成功的帶走了他的生命。也給小羊多一天活命的機會。
狼統領看小羊不同,想放走她,小羊卻在狼統領的面前,選擇了解脫……因為她知道,羊群回不去了。而這天下,都是狼的領地……」
說到最後賀行已經泣不成聲了。
是啊,羊頭魔怎麼會說出那麼清晰的話呢?那句:『殺!殺了你們!』是何等蒼白的控訴和反抗。但他對妹妹的守護,又何其勇敢。而這份勇敢,又傳給了妹妹。她可以不死的……
村落到了。老羊把賀行扛到屋檐下。自顧的去啃蘿蔔……
賀行在小村裡,呆了五天。觀察著這裡的每一個羊頭。他們不是魔。還遵循著當初的習慣,只為活下去。種菜,收穫。直到賀行恢復了靈力。賀行走了,也帶走了這個村落里的那些魔氣。
這不是什麼慈悲。只是減少空相所造下的罪孽。為了那隻撞向魔蓮的小羊,為了不說話,卻在遭受厄難的凡人。空相說修佛,他們信。被魔修宰殺。魔蓮說修魔,他們信。被佛宗拋棄。
賀行就這樣一邊走,一邊四處尋找這樣的村落。當然也碰到,食人血肉的魔修們。無一例外的都殺了。靈魔被收進黑暗徒生里。自嘲的走著,叨念著,「自己也變成空相了……」
消沉的賀行,花了半年時間,才回到了兩界寺。
如今的兩界寺,下山的路通了。銅鑄的廟宇還在,且香火鼎盛。大家都聽說有真佛來此立過碑。並且囚禁了金月魔尊,趕走了一眾魔王。
賀行站在碑前,看著上面對賀洲所有修士的告誡。只說了聖金竹和魔筍的故事。空相乃是地藏王身邊的一株黃竹。每日聽經頌佛,聽地藏王傳道,便轉世重修,盼望一朝功成道就。但最終還是被收走了法身,打回了原形。
意在提醒世人,兩界,也便是善惡的界。而不是佛魔的界。
賀行氣呀!沒代他弟子道歉一句。而是還用這件事宣揚佛法!
再看到一群往來的香客,怒極攻心,便站在山道上謾罵。每見到上來拜佛的,信奉地藏王菩薩的,就要把人家罵下山。更是親手抄了一副對聯,掛在廟宇的銅柱上。
上聯:日落香殘了卻凡心一點。
下聯:爐中火盡需將意馬牢拴。
整整罵了一個月,每天不重樣。反而後來越來越多的人,就算不拜佛,也要看看這個瘋子。
後來言敬剛看不下去,問他,「你罵夠了沒?你罵老天爺,他也會照樣下雨。反而讓更多的人知道,哦?原來老天爺管下雨。這群愚民,就會求著他,別下了。發水了!」
賀行幡然醒悟。
『對啊。無能狂怒沒有用。』
這一個月,不單單是為了罵地藏王。賀行所經歷的事,需要一個緩解。情緒一直壓在心底。罵夠了,心情也就平復了。為善一笑,為惡一笑。旅途繼續。也不再為這些無辜的羊頭們不平了。
因為空相傳送走賀行時的話,亦欣怡一著急,就催著言敬剛他們回去神洲。但是又擔心被騙。所以自己跟著慕白回去找。讓剛哥在這邊找。
好在賀行回來了,賀洲也因為地藏王的警告,周邊海岸再沒了魔兵駐守。言敬剛提議也趕快回去神洲。畢竟出來很久了,神洲也不比賀洲安定。
剛子照著慕白臨走時給的圖紙,造了艘大船。一眼看去,就知道這是皇家的風格。這也讓賀行忽然想起,浩然書院開創者,就叫慕白!二人加緊置辦了物資,趕回神洲老家。
行船本來就緩慢,到了神洲地界,整整花費了五年……
賀行是怎麼也沒料到,如今的東勝神洲,早就一改以往,被皇族和墨岳洗了牌!而登岸以後的第一個驚喜,就是一排皇族的通緝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