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借風滅火
享濟升趕著馬車進了一個小村子。在驛站寫了封書信,寄回尤府。換了衣服,簡單收拾了下。繼續趕往神鹿縣城。
當夜,嚎風疾馳,枯枝狂搖。天上幾朵灰雲,被風追的亂跑。半輪明月也是時隱時現。
自打享先生去縣裡辦事,言敬剛也被刀老三接進了尤府。
奈何言敬剛幾次跟賀行提議,想過來和自己一起住,都被賀行假裝沒聽到,選擇性的無視了。擔心藥童安危,卻不認同那個跳脫的孩子胡鬧。雖然自己的身體也才四歲半。
倒是每日一起研習些享老頭留下的書籍。一起吃飯。每當坐在一起看書時,賀行都像靈魂出竅了一般,被書上的內容深深吸引。言敬剛就一會抓痒痒,一會抓蜜蜂。賀行歇歇眼睛的時候,總能看到不同姿勢的葯童在身前出現。
一開始沒覺得有什麼,只是有些煩。這傢伙一會閑不住。還總和自己說怪話。從享老頭褲衩幾個補丁,到見過各種怪病的病人。從老頭的藥箱里的工具多嚇人,到山靈妖怪的樣子多可愛。
可是越聽,賀行就越覺察到了不對。你言敬剛不過虛長我賀少爺三歲,怎麼可能有這麼多見聞?所以也會嘗試用教訓的口吻,和言敬剛辯駁幾句。告訴他少吹牛,這樣長大了討不到老婆。
反而會被言敬剛一通嘲笑,四歲的娃娃羞不羞?鬍子沒有呢,就想媳婦的事……
從言敬剛的很多怪話里,也聽到了些享先生對這個葯童的疼愛之情。還有,言敬剛怕是想他家師父了。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恰恰這種稚嫩的思念,比起自己……
「害,不知遠隔時空的家人怎麼樣了?」不禁喃喃。賀行抬頭看著窗外深藍色的星空。
「銀河亦可見,鄉雲拓影鮮。時空兩相隔,兢肯倏忽返。」
言敬剛忽然聽到賀行說了幾句自己不能理解的話。趕緊伸手摸向小少爺的額頭……
葯童自己是不會宕機的。因為就算不理解,也不去費那個勁。他主要怕賀行宕機。整日和丫鬟下人們住一起,聽的最多的就是少爺高燒過……少爺有時嘴巴會不受自己腦袋控制……
賀行很不喜歡大家小心翼翼的樣子。特別不喜歡言敬剛這樣對自己。這種對卑微身份的認同感,既想笑,又想揪住言敬剛的脖領子,告訴他,我們是朋友!
可是真要這麼做了,到時被壓在下面吃土的肯定是自己。雖然吃土也會有點開心。
有時賀行也不是很明白,到底言敬剛是怎麼看待自己和他身份的區別的?可是一想到自己,居然對一個七歲的屁孩兒內心充滿好奇,就會覺得納悶兒。
賀行想了下,還是決定問問言敬剛。「師兄,你是不是想師父了?」
「還行,以前師父也經常進山採藥,出診。其實我沒見過山靈妖怪,都是師父跟我說,它們有的比人還好。」邊說,言敬剛邊拿起燈罩,又扣上,還揉揉眼。「自打師父撿到我,就算再晚,也會回來。出診太遠的就帶著我一起……害呀,這蠟燭冒煙,有點熏眼睛……」
賀行實在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好了,今天很晚了。明天我去問婆婆,老頭肯定也不放心咱倆學習。說不定會寫信,叮囑咱們別貪玩。」
說完,假裝不看偷偷抹臉的小師兄。喚丫鬟過來,帶言敬剛回去休息。自己也準備浣洗下,睡了。
賀行剛剛遣掌燈的丫鬟也去睡。
「噹噹當!……噹噹當!」一陣銅鑼聲,就在前院響了起來。
賀行還咪咪噔噔的,房門就被匡的一下推開。刀老三衝進來看到賀行坐在床上,自己也是一愣。隨後關門出去,和門前護院嘟囔幾句,就直奔尤婆婆房門口。
「叮叮噹噹,不得安生!莫不是又來賊人了?」婆婆站在房門口,雙眉都快豎起來了。
正說話間,巡夜護院,跑過來。
「太夫人,教頭。少爺伴讀被賊人擄走了。」
尤婆婆和刀老三兩臉茫然……
刀老三雖然也是不明所以,還是問到,「何時的事情?可有蹤跡?」
婆婆沒等護院開口,就趕緊往賀行的屋子奔。
刀老三怕婆婆著急,一邊招呼護院跟上,一邊跟婆婆說,看過少爺,無礙。
婆婆一步沒停。非看到被下人服侍著起來穿衣的乖孫兒。這才又叫丫鬟給賀行更了衣,哄著睡下。
出來院子里,刀老三上前。「巡夜的說大概半個時辰前,伴讀的小言公子,說是肚子餓。就叫伙房的丫頭給找些吃的。丫頭被賊人敲了悶棍。醒來發現小言公子就不見了。趕緊找到巡夜的護院報了。我聽得響鑼聲,直接看過少爺,房間左近也沒發現其他人。」
尤婆婆嘆了口氣。「半個時辰,就怕賊人早就藏好了。值夜的多派些人手。天亮了再說吧。」
婆婆說罷,便回要回房。走到門口,忽然停步。蒼灰的眉毛微皺,冷聲道:「老三,命人城裡尋人。莫說找誰。只管帶齊人手,全城!找!兩次遭賊,這是盯著我們尤家了。藉此機會,也給那些盼事的殺殺風。現在就去!」
風嘯之夜,本就難眠。
賀行不知道府里發生了什麼。瞧著彩裙雙髻,站在門口向外張望的丫鬟。
「待春姐姐,這外面又是風嚎,又是敲鑼,讓不讓我睡覺了?去問問,是走水了,還是遭賊了。」
丫鬟應聲一句。便到門口問訊值守的家丁。不一會就小跑著回來了。
見賀行瞪著自己,待春丫鬟走過來,給小少爺掖了掖被角。悄悄說到:「少爺快睡吧,明兒個小言公子,怕是不能過來陪你玩。我聽家丁說,他吹了風,受了傷寒。這毛病會瘟別人。就先讓他自己在前院將養幾天。刀三叔明兒去幫他尋個郎中看看。少爺要是不放心,我替少爺去給他送點發汗的吃食。我記得還有些姜味的肉脯子。」抬頭看了下賀行。發現小少爺盯著自己,趕緊又低下頭。
賀行盯著待春,看了半天。輕輕翻了身,背對著丫鬟嘟囔。「行吧,睡了。明兒我跟姐姐一起去瞅瞅。吃的肥頭大耳,還泡葯浴。倒不如我結實。」
丫鬟又忙把被子蓋好,「少爺,這可使不得。聽說這病瘟人的。萬一瘟了少爺,可會急壞婆婆的。何況伙房有個丫頭,都染上了。直接昏過去了半個時辰呢。可不敢讓少爺過去。」
賀行實在是煩了。掀了被子,翻身坐起來。
「你也去休息吧。就這事也敲鑼?行了,別想說辭了。白叫你姐姐了!」
說罷也不理會丫鬟。自顧自的又拉起被子。再也不說話。
待春丫鬟眼淚打圈,又不敢說什麼。只好福了一禮,輕聲嘆句:「不敢……」悄悄退到外間的小桌子旁。坐在那獃獃看著映在紙窗上的樹影。
賀行心裡一陣光火。這些人……害。
一陣微風吹進房內,門窗關的嚴實。卻沒擋住這陣小風。
待春伏在桌案上睡的香甜。
賀行也忽然覺得眉困眼乏。呼吸均勻地進入了夢鄉。
「夢裡見花花無色,猶教寒梅秋里開。」一道小小的灰影念叨著。繞過卧房中間的熏香爐子,飄飄搖搖的向賀行的小床靠近。
「孽障!」空氣里一聲斷喝。
奇怪的是並沒有驚醒丫鬟和小少爺。
藍色人形微光憑空出現。對著灰影就是一掌。帶動得熏香煙線一陣亂舞。煙消失了,灰影也不見了。
藍色人影又停留片刻,才跌跌撞撞的從門縫鑽了出去。
夜風停了,樹影不搖了。整個院落,只剩偶爾的一聲蟲鳴。
賀行的夢,可不算安靜。
夢見自己變成了20多歲的小夥子,身上接著一根類似熏香的煙繩子。要不是場景還是尤府的大院兒,甚至都懷疑睡一覺,又回現世了。
院子里一個人也沒有,天色也是灰撲撲的。但是每個房間,都有幾個小光點,對著門窗一頓亂撞。自己的房間里也有,不過只有一個,出來、回去,又出來、再回去。
要不是賀行剛剛看到了一個微縮小人兒和一隻微縮狗子打架,說不定真要過去摸摸那些小光點兒。
追著兩個小不點的光影,直接跟到院子里。灰色的狗子,消失了。藍色的小人兒,跌軲轆摔跤的,朝著後園姨娘們的住處跑。
賀行原本想跟過去。但煙繩子太短,走不出房門口的範圍。眼見藍影也跑沒了。只好回到自己屋子裡,試著能不能抓住那個出來進去的小亮點。奈何手伸過去,還沒夠到,就被煙繩兒捆著,拉進了床上的身體里。
南天微白,廚房的煙囪上一根直衝天際的煙柱,預示著今天不會再吹怪風。
一早起來,賀行沒忘了答應師兄,要問老師的消息。還有昨夜的事。匆匆吃過早餐,卻沒像平時一樣,早早的跑回自己的小書房研究老頭留下的書籍。坐在桌前,晃蕩著小短腿。
婆婆也發覺這乖孫今天沒急著離開。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說言敬剛被擄?昨天叮囑過下人,都裝作不知道。自己這會子跟他說,怕是找著他發脾氣。倒是不懼他哭鬧。主要是誰知道他會不會又偷跑出去找……何況,既然要引蛇出洞,也要知道蛇要盯著哪裡咬不是。想著想著,就忘了賀行還在這等著。
婆婆還在思慮這兩次賊人的目的有什麼聯繫。端起茶盅,又放下。
正出神……
賀行綳不住了。揪了揪尤婆婆的衣袖。婆婆也乾脆,直接把茶盅遞過來。推到賀行的面前。
賀行:「……」
這時婆婆才回過神,問道:「乖孫兒,你說你要是想從婆婆手裡拿到稀罕的玩意兒,是不是要問問婆婆有沒有?」
賀行想都沒想:「不用那麼麻煩,直接問婆婆要。你沒有,你也會打聽哪裡有,然後給我。」
「對啊!」婆婆一拍桌子。
茶盅的茶水好在不燙,直接濺了賀行一臉。
尤婆婆也不招呼丫鬟,直接用帕子給賀行擦乾淨。笑嘻嘻的盯著賀行,看了又看。然後,「啵唧」在賀行腦門兒上親了口。
「以後誰再說我孫兒傻,我就叫老三用牛癟喂他吃三天!」
說罷婆婆叫下人帶著賀行去書房自己玩那些書去。
賀行疑惑自己說了啥?哎不對,自己還沒問師兄是怎麼病了!昨夜敲鑼又是啥事?
尤婆婆也不等賀行問話,直接去了前院。臨走還讓待春丫頭看好了少爺,不許亂跑。
待婆婆到了前院的教習場,刀老三上前行禮。婆婆輕揮了下手。
刀老三跟婆婆說了昨天安排下去的人手所在事宜。城門,水道,都有人把守。就算目的不是擄走小言葯童,誰也不敢保證此時此刻賊人沒有逃出城的打算。
正說著話,守門的家院走過來。
「太夫人,刀教頭!門口來了一隊衙役。說是奉里正大人的令過來幫著查查線索。帶著文書的……要不要……?」
尤婆婆看了刀老三一眼。兩人都是皺起眉頭。
按道理,里正大人從來都是不報不查。什麼時候這位怕事多,怕麻煩的官老爺這麼熱心了?可若拒了,萬一他們真的有線索消息呢?
「老三,隨我去看看。」
尤婆婆整了整衣著。邊說,邊帶著一行家丁迎出正門。
婆婆走著,思緒紛飛。
正門口,衙役倒是滿臉堆笑。見到尤家的老夫人出來,也趕緊行了一揖。並說到。
「尤太夫人有禮。」
緊接著神色威正,高喊:「本差受命里正大人,特來協助尤家,查辦人口走失一案。若有偏頗,鄉鄰共證!」
說完還抖了抖文書,讓門口過路幾個人掃了一眼。
他這一喊,一抖,不要緊。過路的行商走卒;門口曬太陽的短工;趴在竹筐上的花貓;不管識不識字全都湧上前來,把尤府大門圍了一圈。
看官要問了,怎麼還有花貓?
我說為了湊字數,你信不信?
有道是:
「柴婆欲借風滅火,哪知灶王要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