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番外:公孫篇
齊姝冒名頂替自己表兄進書院的事,終究還是被發現了。
她那個不靠譜的表兄,鬥雞同一員外兒子起了爭執,把人給打傷了,員外郎帶著兒子上門去討說法,安知府這才知道兒子原來沒去書院,一直在外邊野。
安旭被自家老爹給提溜了回去,齊姝代他進書院的事,自然也瞞不住了。
齊姝貴為公主,安知府哪怕是她舅舅,也不敢對她不敬,派人稟了還在廣陵寺禮佛的安太皇太妃,是安太皇太妃身邊的老嬤嬤,親自去書院「請」齊姝回去的。
出了這等事,安知府自然也不好意思再讓兒子去書院讀書,為了書院的名聲,對外也只稱安旭是自己退學的。
齊姝被母妃身邊的嬤嬤「請」上馬車時,馬車都快離開書院了,這一路都安安靜靜極為配合的她,卻忽地跳下了馬車,拎起裙擺直接朝御書樓而去。
身邊的婢子和護衛要去追,因著不熟悉書院地形,一時半會兒都沒追上。
安太皇太妃派去的老嬤嬤是齊姝的乳娘,知道她的脾性,最終只嘆了聲:「讓她去吧。」
齊姝從來都沒跑那麼快過,呼進的空氣刺得她肺部生疼,但她一刻也不敢停下。
她想,再見他一眼也好,至少,讓他知道,她就是在風雨廊亭同他下過棋的那個姑娘。
若是就這般不明不白地走了,這輩子她大抵都會遺憾的。
今日休沐,書院也放了一日的假,學子們有的外出了,有的留在了書院,通往課舍和御書樓的大道上,時不時有人經過,瞧見那一身霞紅羅裙急促奔來的年輕姑娘時,皆是駐足看得痴了。
江南多美人,卻鮮少見到這般明若鮫珠、艷若霞光的美人,彷彿山河為衣披在她身上都不為過。
齊姝徑直進了御書樓,奔上那木質扶梯時同人擦肩而過,說了不知多少聲「借過」,被她撞到的學子無一人起了怒色,相反露出了幾分夢遊似的茫然來,生怕是自己看書看出幻覺來了。
齊姝無暇顧及這些,她終於爬上第七層的雅間時,已累得上氣不接下氣,叩開那間房門,急急喚那個在舌尖打轉了不知多少遍的名字:「公孫鄞……」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那一身白衣的男子,依舊坐在他平日里看書下棋的窗邊,只是這次手持墨筆在書寫著什麼。
見到她時,抬起頭淺淡一笑:「我還想著,這份棋譜默完,託人帶去安府應該能送到你手裡,未料你親自來了。」
他的平靜讓齊姝一怔:「你……早就知曉我的身份?」
公孫鄞筆尖微頓,答:「身份是今日才知曉的。」
那寫的最後一字被墨跡暈開了一個小點,但到底還是寫完了,公孫鄞停了筆,捻起紙張抖幹上邊的墨跡:「我知你是個姑娘家,卻不知你竟是當朝公主。」
不知為何,齊姝覺得喉間有點發哽了,她問:「那你知道,同你在廣陵寺的風雨廊亭對弈的,也是我嗎?」
公孫鄞望著她,極為溫和地笑開:「知道。」
只這一句話,一滴淚倏地從齊姝眼眶砸了下來,在木質的地板上暈開一小團濕印。
公孫鄞將寫好的棋譜折好,遞與她時,她沒接,只用一雙朦朧淚眼固執地望著他:「我是為了一個人來這書院的。」
公孫鄞眼眸微垂,沉默著不再接話。
那一瞬間,齊姝心底驀地生出了一股巨大的委屈,她是公主,生來就要什麼有什麼,從沒嘗到過被人拒絕的滋味。
最終她連那幾頁棋譜殘卷也沒要,紅著眼頭也不回地跑了。
一月後她同安太妃啟程回京前,收到一封從麓原書院寄到安府的信件,裡邊裝的,正是那幾張棋譜殘卷。
無人知曉,她在夜深人靜時,捧著那捲棋譜掉過多少次淚。
……
從回憶中回過神來,齊姝看在檐下飛泄的雨線,忽地苦澀一笑。
她被那張棋譜困了這麼多年,棋譜早已托阿玉還給了那人,她也該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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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便是六月,安太皇太妃召沈家老太太進宮說過幾次話,沈家那邊似乎也樂意娶個公主兒媳。
齊姝隨安太皇太妃去行宮避暑時,安排的隨行將領便是沈慎。
沈慎有個和公孫鄞極像的點,他也很喜歡笑,但並不是公孫鄞那般讓人瞧著如沐春風卻又遊刃有餘的笑,而是本性開朗。
每每他笑起來,便只讓人覺著赤誠熱烈,這樣的人,似乎欺騙他都是一種罪過。
齊姝常覺著他的性子和樊長玉很像,明明不是兄妹,卻勝似兄妹。
在行宮時,他常會帶著侍衛去附近山上打些山雞或是從野溪里抓魚回來,交與廚房的人做些美味。
安太皇太妃為了撮合二人,時常想讓齊姝也跟去,但齊姝嫌太陽曬,又嫌山路難走,更討厭熱出一身汗,總是推拒。
安太皇太妃拿她沒法子,最後聽說七夕節有燈會,又讓沈慎護著齊姝去燈會上看看。
燈會擁擠,齊姝一身華服,自是不願意去街上的擠的,便租了一條畫舫,遠遠地在船上看七夕燈景和那些放河燈的少男少女。
齊姝全程都有些意興闌珊,沈慎在邊上作陪,話也極少,二人都不自在。
出於禮節,齊姝勉強陪沈慎在船頭站了一陣,打算回船艙時,河岸兩邊忽地響起一片少女的驚呼聲,齊姝抬眼看去,便見遠處的水面飄來一葉橫舟,船翁在船尾撐著長篙,船頭立著一神仙公子般的人物。
白衣墨發,手持摺扇,嘴角似噙了分笑意,在這燈火闌珊的江岸邊,恍若入了畫卷一般。
齊姝在看清來人時,呼吸都淺淺一窒。
大胤的風俗,七夕這日,少男少女們是可以向心儀之人擲花以表心意的。
公孫鄞的扁舟從岸邊路過時候,岸邊的少女們都爭相朝他拋花枝,奈何距離太遠,大多都拋進了水中,只有零星幾朵落在了舟上。
公孫鄞並未去撿,只朝著岸邊淺淺拱手一揖,算是見禮。
岸上的姑娘們又是一片驚呼,俏臉羞紅一片,爭相問那是哪家郎君。
齊姝靜靜看著,只覺心口有些澀然,但最終又全歸於了平靜,準備轉身時,卻遠遠聽得一聲:「微臣見過公主。」
夜風送來的嗓音,溫潤清雅。
齊姝抬眸看向靠近畫舫的那葉扁舟。
站在船頭的人揖手矜雅地朝她一禮,廣袖和衣角都被夜風吹得翩飛,更顯得飄然若仙。
齊姝微微頷首,清淡回了句:「少師大人。」
扁舟靠得愈近了些,公孫鄞從袖中取出一支白里透粉的牡丹花,拱手遞與齊姝:「聽聞七夕可贈花與心上人,鄞斗膽,贈與公主。」
齊姝看了他手中那朵嬌艷的牡丹花兩息,最終只笑笑道:「少師來晚了,本宮已收了沈將軍贈的花。」
言罷便由婢子攙扶著往船艙去,沈慎愣了一愣,看著執花靜立在船頭的公孫鄞,最終只乾咳了一聲:「那個……公孫兄,失陪了。」
公孫鄞嘴角還是帶著那分笑意,只是看著落寞了幾分,朝他淺淺頷首道:「是鄞叨擾了。」
扁舟遠去,沈慎掀簾進畫舫時,分明瞧見了齊姝眼底的一抹淚意,發現他進來,才急急用帕子拭了下眼角。
沈慎在齊姝對面坐下道:「沈某冒昧,並未備花,也沒想過贈公主花。」
他這話委實無禮了些,齊姝身邊的宮婢正要出言呵斥,他卻繼續道:「我知公主今日來游湖,是太皇太妃的意思,沈某一屆武夫,也無多少雅性,公主同沈某在一起,委實委屈了些。」
齊姝忙道:「沈將軍莫要妄自菲薄,今日是本宮自願前來的。」
沈慎只是看著齊姝笑:「沈某是個粗人,說話也就不講究了,公主莫要介懷,沈某有個胞妹,性子同公主相似,沈某看公主同少師鬧彆扭,也像看自家胞妹一般。沈某雖不知公主和少師之間有何誤會,但婚姻大事,不可一時賭氣為之。」
齊姝忍著竄上鼻尖的酸意搖頭,「本宮不是賭氣。」
沈慎淺嘆了聲:「公主若是真放下了,便不會這般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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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同游畫舫后,齊姝同沈慎關係緩和了不少,但無關風月,對於這樣一個和樊長玉相似的人,齊姝倒更像是把他當成了兄長。
安太皇太妃不知這些,見二人關係有進展,倒是極為高興。
快入秋時,北境又傳來急報,大胤皇位易主,一直鎮守邊境的武安侯回京輔佐幼帝,北厥人覺著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幾番騷擾錦州附近的大胤百姓,戰事一觸即發。
齊煜尚年幼,若沒有謝征於京中坐鎮,朝堂必亂。朝中商議后,先派了平西大將軍唐培義領兵前去北境,懷化大將軍樊長玉押糧草隨後而至。
齊姝和安太皇太妃得了消息,也早早地趕回了宮中。
樊長玉此番去北境是為打仗,自然不能把長寧也帶著,長寧聽說要和長姐分別一年數載,扒著她的腰哭成了個淚包。
樊長玉同她約好,每隔一月就用海東青給她寄信回來,才把小淚包哄好了。
俞淺淺知道謝征要處理的事物多如牛毛,怕是分不出多少心思照顧長寧,提出把長寧接入宮中,趙大娘也被恩准一同進宮。
樊長玉離京的前兩日,長寧還是哭鬧得厲害,齊姝得空便也去慈寧宮幫著哄小孩。
偶爾齊煜也在,大抵小孩心性相通些,他總有法子哄好長寧。
那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一雙葡萄大眼已腫成了個核桃,揉著眼睛委屈巴巴問:「公孫先生什麼時候才回來授課?阿姐走前交代寧娘要好好念書,寧娘要聽阿姐的話……」
她說著又開始吸鼻子,烏黑大眼裡的淚就跟流不幹似的,又開始往外冒,她自己用胖手胡亂抹了抹,看得人心疼。
齊煜說:「公孫先生病了,近日的朝會都是強撐著病體來的,等他病好了,就來崇文殿授課。」
齊姝給長寧擦完淚,捏著絹帕的手倏地一緊,問:「少師病了?」
齊煜點頭,說:「先生病了一月有餘了,太醫去看了都沒好。」
從慈寧宮回去的一路,齊姝都在失神,那枯靜了許久的心,忽地又有些不得安寧。
一月有餘?算起來,正是七夕后病的。
他怎麼會病了呢?是那日在江上被江風吹病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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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數日,齊姝一得空便去慈寧宮帶長寧玩,長寧記性好得很,便是一時半會兒地被齊姝帶去的新鮮玩意兒吸引了注意力,一回頭找不著她,那顆小糰子總又是坐在院中的台階上,藕節似的手肘撐在膝頭,胖掌拖著自己的下顎,仰著扎了滿頭揪揪的腦袋看天。
偶爾看到一隻鷹隼飛過,她眼中便亮晶晶的,發現不是海東青后,小臉又黯然了下來。
她甚至極為懂事地都不在人前哭了,只偶爾晨起或是午睡醒來,像是沒想起來長姐出征要一年數載才能回來,等記起了,眼中一下子湧出金豆豆,但還不等人發現,她便自己偷偷擦掉了。
齊姝是真心疼這個孩子,將收在自己宮裡的各種兒時小玩意全贈給了她。
因為去得勤了,倒也常從太後母子口中聽到一些朝堂上的消息。
比如北境的戰事並不順利,平西大將軍唐培義一路急行軍趕往北境,在初戰中因太過疲乏一時不慎受了重傷,幸得樊長玉帶著援軍及時趕到,如今北境局勢才穩定了下來,但抵禦外敵的重擔也一下子全落到了樊長玉身上。
又比如攝政王手段愈發殘酷狠佞,在關於北境的各項軍需補給上,文武百官是不敢出半點紕漏,就怕攝政王拿他們開涮。
再比如少師又教了齊煜些什麼,想出了什麼新國策……
雖只有那個人一星半點的消息,但齊姝心中也莫名寬慰了。
攝政王每隔半旬都會抽空在崇文殿見長寧一次,通常這天俞淺淺都會讓身邊的嬤嬤送長寧過去的,但這日不巧俞淺淺身邊的嬤嬤老毛病犯了,腰疼下不得地。
齊姝近日已同長寧玩得極好,便提出送長寧過去。
不知不覺,這皇城竟已又入冬了。
齊姝在殿外等長寧時,一道冷風刮過,她竟覺著寒意徹骨。
攏了攏手中的黃銅絞絲暖壺,她正打算在附近走走,卻見一身白衣的公孫鄞和幾名官員從漢白玉石階下方走來,似要去崇文殿議政。
幾人瞧見她,皆是揖手道:「見過大長公主。」
後宮不問前朝之事,齊姝便只頷首回禮。
公孫鄞卻站在原地沒動,對幾名同僚道:「諸位先去偏殿等鄞片刻。」
幾名朝臣神色各異,但還是應聲先去了偏殿。
齊姝捧著手爐,入冬了明明冷得厲害,她手心卻忽地出了一層汗。
公孫鄞看向她的目光極為溫和平靜,他似乎還在病中,氣色並不好,人也清瘦了許多,身上卻添了幾分沉穩:「公主可否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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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緩步走在崇文殿外的小花園裡,公孫鄞道:「聽聞公主和沈將軍好事將近了?」
齊姝捧著暖爐的手一緊,她頓住腳步,美目一片清冷,問:「少師特地喚本宮出來問這個,就為了提前向本宮道聲恭喜嗎?」
公孫鄞定定看了她幾許,那張俊雅溫和的面孔上,分明有了難過的情緒,他說:「若是真的,微臣自該向公主道聲恭喜的,但微臣還有些話想同公主說。」
他抬腳繼續往前,齊姝遲疑片刻后,到底還是邁步跟上了。
今日刮的是西南風,公孫鄞大病未愈,偶爾吸進一口冷風,便止不住地低咳:「百年前,公孫家也曾鼎盛一時,成祖元后,宣帝繼后,都是公孫家的姑娘,只是後來到底樹大招風,百年前的公孫家,下場比十七年前的戚家還慘些,東宮搜出龍袍,邵陽太子被貶為庶人,公孫家兩代皇后自縊於皇宮……公孫家主家一脈,盡數被抄家流放,就連麓原書院『御書樓』的那塊匾,都險些被皇家收回……最後查出來,卻只是樁皇子栽贓的冤案。」
公孫鄞說到此處便是苦笑:「天底下哪有這般天衣無縫的栽贓?不過是當年龍椅上那位帝王已容不得公孫家罷了。公孫家的旁支守著麓原書院苟延殘喘百年,給族人定下的族規第一條便是『不得入仕』。」
齊姝怔住。
公孫鄞望著她徐徐道:「當年你來書院的第一天,我便瞧出了你是個姑娘;你在御書樓同我下那局棋時,我才知當初在廣陵寺風雨廊亭中的也是你。」
他唇角彎彎,眼中多了幾許時過境遷的晦澀:「我心慕那個姑娘,後來才知她是當朝公主。」
多年前她在麓原書院御書樓問出的話,終在今日得到了答案,齊姝卻只覺著喉頭髮哽。
公孫鄞仍舊只是望著她淺笑,只是那笑在稀薄的日光下也多了幾許破碎:「我此生不會入仕,又豈敢誤她?」
齊姝眼眶已發紅,呼吸都隱隱有些發抖,她盯著他:「你如今同本宮說這些,又是何意?」
冷風拂動公孫鄞雪白的衣袍,他站在那裡,似一棵蒼勁的瘦松:「助九衡扳倒魏嚴和李家后,我回河間同祖父秉燭徹談了個日夜,終說動祖父改了族規,允族人入仕。只未免重蹈覆轍,將來陛下羽翼漸豐時,便是我請辭之時。」
「公主回京那年,鄞考了探花郎入宮,見過了公主所住的巍峨宮闕,終不敢妄問公主可否願同鄞遊歷山河,隱居一隅。今日,鄞想斗膽問問,他日鄞辭官回鄉,公主可願同鄞做一對閑雲野鶴?」
他又笑了笑:「公孫家百年經營,尚有薄資,不會苦了公主,只河間到底比不得京中繁華……」
從前他的笑總是溫雅又帶著幾分狐狸似的算計,這一刻卻彷彿只是張易碎的面具,勉強遮著底下支離破碎的情緒。
齊姝冷冷抬眸:「我若說不願意呢?」
公孫鄞嘴角笑意微僵,最後只拱手艱難道:「是鄞妄言了。」
齊姝沒再理他,捧著手爐急步往回走。
公孫鄞立在原地,只覺心口沁涼,掩唇止不住地低咳。
「公孫木頭!」
身後有人嬌聲喚他。
公孫鄞蒼白著臉回頭,便見齊姝臉上已綳不住笑意,有些嬌蠻地道:「本公主要你家藏書樓的萬棟藏書做聘禮!」
公孫鄞先是一怔,隨即也慢慢笑開,應聲說:「好。」
……
見完姐夫的長寧和齊煜一起躲在假山後,瞧見這一幕悄聲問齊煜:「公孫叔叔是要娶公主嗎?」
齊煜點了點頭,小臉微沉,抿著唇角說:「朕將來掌權了也不會動攝政王和公孫先生。」
他不太高興地道:「無能的皇帝才會猜忌臣子。」
為了方便偷看,長寧是蹲在假山邊上的,齊煜站在她身後。
她仰起頭問他:「那你將來能不能封我個公主當啊?」
齊煜垂眸看她:「你想當公主?」
長寧滿懷期待地點頭:「嗯!像姝姑姑一樣,可威風啦!駙馬得拿出家底做聘禮!」
齊煜皺了皺眉,道:「這天下都是朕的,沒誰比朕更有家底,你要不當朕的皇后好了。」
長寧「誒」了一聲,睜大了烏黑的圓眼:「那你要拿這皇宮給我當聘禮?」
齊煜說:「是江山。」
長寧不太理解:「江山是什麼?」
齊煜道:「從你阿姐打仗的地方,到這皇宮,到更南邊的地界,都是朕的,你給朕當皇后,就也是你的了。」
長寧想象了一下那塊地得有多大,扳著手指頭數了半天,才一臉震驚地道:「隼隼都得飛好幾天才能飛到?」
齊煜點頭。
長寧最終勉為其難地道:「那好吧,未免你反悔,咱們拉個勾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騙人誰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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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除夕,長寧是在宮裡和俞淺淺母子、趙大娘一起過的,她姐夫將京中一切事物處理妥善後,盡數交與了公孫鄞和一眾親信打理,自己抽出半月空閑,快馬加鞭趕赴北境找她阿姐去了。
次年秋,大長公主與少師完婚。
年後,懷化大將軍戍邊凱旋,年裡她抵禦北厥大小進攻二十餘次,在北境繼「謝」字旗后,又樹起了一面讓北厥人聞之色變的「懷化」帥旗,朝廷因其曾乃清平縣人士,封她為清平侯。
同年,年方十二的幼帝親政,謝征辭去攝政王一銜,攜妻清平侯樊長玉一道回北境戍邊。
夫婦二人離京的那天,城內百姓一如他們當年大婚時那般,自發出城送行。
少年天子也車輦出城為其送別,這幾年裡身量已竄高了許多的長寧在馬車上朝他揮手。
齊煜上前將太后交與他的送行禮物遞到長寧手中時,小拇指輕輕勾了勾她的,沉默著看了她一會兒說:「記著我們的約定。」
長寧捧著他遞過來的包裹不說話,避開他視線時臉頰慢慢紅了。
樊長玉同一樣出城來送行的齊姝道完別,駕馬回車邊,少年帝王才看向她和她身後的冷峻男人,「長玉姑姑和姑丈此去一路順風。」
樊長玉笑道:「謝陛下吉言。」
謝征也微微點頭:「四海已定,寰宇之內,陛下想做什麼,便放開手腳去做吧,朝中有公孫、沈慎、賀修筠、陸白等諸多良臣,陛下凡事同他們多商便是,臣與臣妻去替陛下守著北境。」
少年帝王朝著這位把持朝政數載便徹底放權給他的武侯鄭重一揖:「姑丈和姑姑的大恩,煜兒銘記在心,煜兒會做個好皇帝,方不負姑丈和公孫先生的教誨。」
謝征沒再言語,只拍了拍少年帝王尚還單薄的肩。
大軍啟程北上,樊長玉駕馬同馬車并行,看向趴在車窗邊已出落得少女模樣的胞妹,笑問:「陛下同寧娘說了什麼?」
長寧望著長姐眯起一雙笑眼:「是秘密。」
樊長玉淺笑,也不再追問,拍馬追上駕馬走在前邊的謝征。
夕陽西下,芳草幽幽,二人並駕而行,遨遊在天際的海東青,也多了一隻毛色略花的白隼作伴。
樊長玉問身側的人:「此番回北境先去哪兒?」
「燕州。」
她挑眉:「為何?」
男人輕掣韁繩,箭袖下緊實的小臂肌理微鼓,俊美的面容縱使冷煞,出城這一路也引得道旁行人頻頻注目。
他只在看向身側的女子時眼底才見些許柔情:「帶你去燕山看日出。」
樊長玉便笑了:「再去徽州獵場打獵?」
謝征淺淺「嗯」了一聲。
那是他曾許諾與她的。
斜陽下,二人跑馬遠離大軍一段路后,馬背上的女侯拽過身側夫婿的領口,仰頭吻了上去。
鳥鳴啾啾,山野間繁花開遍,正是一年好春景。
永平十六年的那個秋日,他們曾在漫山蘆花中走散。
永興四年春,她們北上同歸,從此再未分離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