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說書人也
長孫紅等人狼狽逃脫,沙船駛回石林洞府,僥倖逃脫的女弟子跪在石觀音卧房外垂首,瑟瑟發抖。
休夜留下的陰影還未消散,一語不發的石觀音更增添了她們的壓力,心頭惴惴,大氣不敢出一聲。
她們在靜默中跪了大約四個時辰,直至雙腿毫無知覺,血跡從地板上滲開,長孫紅等七名弟子面色慘白,搖搖欲倒。
石觀音推門而出,身上的清香在空中瀰漫開來,她輕飄飄地拋下一句話:「再跪一個時辰」。
說這話時她腳步不停,徑直朝院外邁去,身後弟子們忍著痛楚,恭聲應下。
*
晏游對刷仇恨值一事得心應手,大號有稱號〈紅名榜榜首常駐〉,這一稱號全得益於他獨闢蹊徑的刷仇恨值方式,全游僅他一家,別無二店。
於是繼西門吹雪后,石觀音對休夜的興趣飛速增長,已非西門吹雪能比,石觀音想欺騙他魅惑他耍弄他拋棄他,而西門吹雪只是想看劍招,執念深重程度不可相提並論。
休夜得罪人得罪的風生水起,榮獲「羅剎」之稱,而遠在汴京的本體晏游則人見人愛花見花開,開闢了一條能讓他發光發熱的新道路。
汴京河畔,樊樓之中,有說書人一位,神清骨秀。一桌一扇一醒木,一段蕩氣迴腸江湖俠戀,一段驚心動魄狗血悲情。
樊樓是汴京河畔一家頗有名氣的茶樓,裝潢清新,茶葉類型頗多,氛圍不錯。
晏游去樊樓里次數多了,一來二去和掌柜嘮嗑起來,人也熟了,得知掌柜苦於客人留不久,毛遂自薦,走馬上任,成為了樊樓的說書人。
冷血不愛玩樂,對這些事一向不在意,只知道驟然間汴京城裡便多了許多爭論不休、或是哀嚎不已的人。
他路過幾次,粗略地聽了一些,知道是某家茶樓的說書人講的故事引人入勝,令汴京百姓欲罷不能。
他們爭論的是故事情節,哀嚎的則是人物的結局,說書人講了幾篇短短的故事,結局無一不是悲劇,令人情難自控,心中悲痛。
冷血吃著公家飯,嚴謹自製,即便聽聞也沒興趣深究,直到某個休息日追命拉著他去樊樓外旁聽,高台之上,深藍色衣袍的年輕人一拍醒木,拖腔扯調地悠悠開講。
笑容滿面,分外討喜,底下喝彩鼓掌聲十分熱烈,眾人大喊:
「小晏小晏!!」
冷血:「……」
竟然是你啊。
……
晏游講了約有一個時辰,口乾舌燥,下來第一件事便是喝茶解渴。
追命和冷血二人聽了也有一個時辰,晏游下台後他們被小二請至此處雅間,仗著近水樓台先得月,追命迫不及待地問起在章節末出現的新人物:「那個黑衣人究竟是誰?」
晏游悠悠放下茶盞,微微一笑,在追命期待的目光中十分欠揍地說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追命很遺憾地長嘆一聲,卻又似乎聽見了不屬於他的嘆息聲。
晏游也聽到了這聲極輕的嘆息。
他彎著眼睛看向冷血,微微挑眉:「你也想知道?」
冷血沒有否認。
「我的原則是不劇透。」晏游一本正經地道,「你們死了這條心吧。話說回來,你們有沒有覺得更佩服我了?」
冷血用一種疑惑的語氣說道:「更?未有之事何來更進一步之說?」
晏游微微睜大眼,看起來有些傻。
追命拍桌大笑:「你這表情我倒是頭一次看見!」
冷血向晏游眨了眨眼,顯露出少年人獨有的狡黠——和遊戲里的NPC相比,真實且生動。
晏游拍桌:「真讓我傷心!你們竟然從來沒有佩服過我嗎!?我傷心了!」
雖然這麼說著,但他面上掛著的卻是一如既往的爽朗笑容,拍完桌,又立馬捂著手喊痛,埋怨桌子太硬。
追命吐槽:「自己用力過猛別怪桌子啊!」
*
樊樓小晏名聲逐漸傳開,他講的故事生動有趣,且頗為稀奇。
他的故事中有上九天攬月的仙人,有入陰曹地府的孤鬼,亦有生死之交的知己,痴情絕戀的男女,重情重義的義士,卑鄙卻又矛盾的小人……引人入勝,為豐富汴京百姓娛樂生活做出了貢獻。
冷血對晏游的腦袋很好奇,晏游此人,活潑爽朗,不卑不亢,對誰都似乎是一個模樣,但腦子裡裝了那麼多故事,卻幾乎個個都是以悲劇結尾。
面對冷血的疑問,晏游很爽快地回答:「聽眾們悲痛的表情很有趣。」
「……你不能講個幸福的故事么?」
「既然你求我了……」晏游摸了摸下巴,(冷血糾正:我沒有求你),他眯眼笑了起來,「講那樣的故事也不是不行。」
晏游講悲劇的原因很複雜,向冷血表明的原因是其中之一(佔比也不小),但其他原因究根結底是因為被環境所限制。
他出生的時代和之後身處的時代比這個世界寬容太多,這個世界雖然是基於遊戲誕生的世界,但時代背景限制了晏游不能講述過於放肆的故事。
——更何況,晏游也只比聽眾們早一刻鐘知道故事的結局。
冷血的無心之言提醒了晏游,聽故事聽的是痛快,但太痛了不利於心身發展。
他決定改變一下風格。
風格的轉變沒有影響汴京百姓對小晏的支持,反而覺得更加有趣。
比起悲傷沉重的故事當然是歡快幸福的故事更受人歡迎。
汴京城中有錢有閑的人不少,晏游漸漸有了名氣,便有人想專程請他去說書。
掌柜心動不已,但無可奈何,因為晏游是做一休三制,他最初看反響不錯,和晏游商量能不能改多來幾次,被晏游推拒,任憑怎麼勸說都無動於衷。
向外傳達出晏游的堅持之後,來茶樓包間的有錢人逐漸增多,樊樓掌柜眉開眼笑,熱情洋溢地表示了希望晏游能長久幹下去的願望。
晏游當然是一本正經地拒絕了。
他自己也是有錢有閑的人好嗎,來說書也只是想要為豐富汴京百姓的日常生活做點貢獻而已啊。
把興趣當作工作之後有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會迎來地獄,晏游可不想在工作里掙扎。
專程來聽晏遊說書的達官貴人不少,某一天,來了一位相當貴的人。
那真是一位非常貴的人,進副本打他不帶奶媽必死無疑,打死他之後掉落的稀有裝備能在星網上賣出高價。
那時晏游講得興起,但口乾舌燥,端起茶碗一飲而盡,正要放下時瞥見門外停下一輛華麗的馬車,護衛眾多,氣勢凌人。
有人撐著帘子,一位衣著隨便的青年從中探出身來,下車站定,臉上帶笑,長相年輕,有天真無邪之感,一眼直直望向高台上的晏游。
貴人來了。
晏游放下茶盞,手中扇子一展,又笑盈盈地繼續講了起來。
只是他講著故事,同時也分心想著和那青年有關的事。
神通侯方應看,在《江湖online》的主線中是攪屎棍一樣的人物,東一榔頭西一棒,心思詭譎難測,有時是支線的幕後BOSS,有時是玩家的好幫手,亦敵亦友。
在遊戲論壇人稱「方應折」,人氣爆棚。
這一稱呼的由來十分簡單易懂,甚至富含哲理。
已知,方應看:
笑容天真爛漫
→實際心機深沉
→表裡不一
→古地球文庫中有「白蓮花」(貶義)一詞
→白蓮花釋義:外表純潔,內心陰暗
→方應看=白蓮花
→古詩有云: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由此得,方應看=方應折。
方應看身世曲折,親生母親惡貫滿盈,為孩子取名為「方應砍」,母親死前將他託付給故人,故人心細,將其改名為「方應看」。
某沙雕玩家有言:「這傢伙不該被砍,他該被折,這朵白蓮花看著實在不爽。」
另一沙雕玩家亦有言:「這種貌美人假以坑人為愛好的假人好適合**************」
如果不是遊戲設置了NPC保護機制,對玩家的行為有所限制,遊戲的發展方向可能會變得不太那麼純潔。
……所以看到活生生的方應看,晏游腦子裡應景地浮現出在遊戲論壇上看到的內容。
最後瞥了眼正在被人往樓上引的方應看,晏游心情複雜地收回視線。
嗯……即使臉皮之厚如他,這個時候,也沒有看向方應看的勇氣啊。
聽眾們沉浸在說書人所講述的故事之中,方應看注意到來自於晏游的古怪目光,那目光中藏著方應看讀不懂的情緒,但並非惡意。
他點了壺茶水和一疊瓜子,饒有興緻地側耳傾聽起來。
小晏先生所講的故事天馬行空,方應看聽過旁人轉述的故事,只是總覺得少了些味道。
所以他特意前來聽一聽,而親耳一聽,倒真的有所不同。
方應看心中升起結交之意,只是這份心意,三分真,七分假。
「卻說那唐公子被江大俠一掌擊中要害,在山間踉蹌奔逃時跌進陷阱,心中悲涼,彌留之際憶起往日風光,只道世事難料,物是人非,此般長嘆之後,溘然長逝。」
「唐公子少時心有大志,志在懲女干除惡,然而一步錯步步錯,誤入歧途,乃至成為人人喊打的魔頭——」
方應看本以為他要說那唐公子可憐可嘆,卻不料晏游話鋒一轉,又道:「魔頭之稱是實,少時心性堅定亦不假,白雲蒼狗,倏爾一生,人之本性如何,無人可下定論。」
他一拍醒木,大聲道:「完啦!」
眾人回神,有人舉手:「唐公子死之前有後悔嗎?」
「這我倒說不準,畢竟小晏不是小唐,我姓晏不姓唐,他在想什麼我怎麼知道呢?」
晏游給自己猛地灌了碗茶,豪爽地回答。
「可這是小晏你講的故事啊。」又有人說,「若是連你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那誰能知道?」
「你們認為他在後悔么?」晏游留下一個問題,向人們擺擺手,朝台下走去,「我先走一步,你們慢慢思考。」
「下次還是兩日後嗎?」
「是的,等哪一天不幹了我會讓江掌柜告訴你們說。」
「那小晏好好休息!保護好嗓子!」
「好嘞!我知道的!」
粗略一觀,晏游其人八面玲瓏,活潑闊達,人人喜愛。
方應看心中如此評斷,瞥見掌柜上前去請晏游,便端起茶盞悠悠飲了一口,為即將和晏游面對面做準備。
余光中年輕人面對掌柜的邀請,笑眯眯地擺擺手,掌柜有些呆住,再次相邀,年輕人又擺擺手。
方應看慢慢地放下茶盞。
江掌柜急切地邀了四次,晏游擺手擺了四次,不等江掌柜第五次相邀,晏游腳底抹油,一溜煙跑遠了。
江掌柜呆在原地,心中叫苦不迭,背後冷汗涔涔——他知道晏游隨心所欲但沒想到對方對自己這位合作夥伴的請求也能這麼冷酷地拒絕!還拒絕了四次!
江掌柜小心翼翼地扭頭,果不其然,只見小侯爺垂目注視著這裡,嘴角帶笑,顯然將一切看在眼裡。
方小侯爺平易近人,並沒有因晏游的拒絕而動怒,江掌柜上樓后,方小侯爺也只是問道:「小晏先生知道是我請他一見么?」
江掌柜呆了呆:「他應當不知道……您也說過不要告訴他您的身份。」
方應看笑了笑:「是嗎。」
他看晏游那副表現,還以為晏游認識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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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方應看
狀態:〈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