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雁城派

雁城派有三大門規，三十戒律。其中最為之令人動容敬佩的一條門規就是對本門有重大貢獻的子弟師父們，無論其是壽終正寢，還是身隕異鄉，除非灰飛煙滅，無蹤可循，其遺體都不得埋入他處。

門派上下必須傾盡全力將其仙體妥善處理，埋葬在落日峰中，且門派還會為其樹立功德牌受門下百代弟子們的香火供奉。

這是門派歷代來的祖訓，生前作為上上代掌門陸扇乾最疼愛的徒弟，雁城派當初的門面加形象代言人，凌瑾軒的屍體肯定會被陸掌門葬在落日峰中。

沒穿過來時項遠並不知道這裡的情況，也沒想到由於自己這麼撼天震地的出場而導致雁城派的祖墳被劈的如此的不堪入目，慘不忍睹。

當初第一眼看到白鬍老仙他就感覺對方不是個靠譜的仙兒，周身酒氣不說，說話還前言不搭后語的，會幹出這麼不著調的事也正常。

不過項遠也懶得費心思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兒了，既來之就且安之吧。

修葺落日峰之事裘千堂已經張羅下面的弟子們去辦了，而他眼下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待在裘千堂精心給他安排的住所里靜心休養調理好身子，安心修他的仙就行了。

那日在落日峰的時候他覺得裘千堂就眼熟，原來他們兩個在很早之前就見過了。

啊，不對不對，準確地來說，應該是這幅身子的原主人凌瑾軒和裘千堂見過。項遠在腦中糾正到，而且在他的記憶里的裘千堂可不是眼前這個霜鬢華白，滿目慈祥的老者模樣，所以當時沒能立馬認出來。

說起來，裘千堂跟凌瑾軒頗有淵源的，幼年的裘千堂本是尋常富人家的小公子，不想家道突變，全家慘遭毒手，近乎滅門，要不是恰好凌瑾軒和其師父等人在佈道的行程中路過裘家，險險救下了也要慘遭毒手的裘千堂，恐怕他也會成為賊子刀下的冤魂之一了。

那時候的裘千堂只不過三歲而已，家中百餘人口就只有他僥倖的活了下來，那些拚死保護他的忠奴們也都被馬賊們的亂刀給砍得面目全非，骨肉模糊。

他雖毫髮無傷，但是家人慘死的景象都深深地映入了他的眼眸，而他身上的那身暗紅錦衣也被他們的鮮血染得更加深沉。

也就是那個時候還不滿十七歲的凌瑾軒出現在他的眼前，抱著他遠離滿是血腥味的裘家，一遍又一遍地撫慰著滿臉閃閃淚光，強忍著嘴角的嗚咽，渾身不斷顫抖的裘千堂。

後來伶仃無依的裘千堂就被門下弟子帶回了雁城派，交予門中溫柔賢惠的三師姐瑾姝照顧看護，而凌瑾軒等人則繼續跟隨師父等人去參加各種道會。

雖說後來他不常和裘千堂見面，但他一旦回到門派，裘千堂定會央求著三師姐來找他，而他也會拿出在山下買的小物件兒給這個可愛的「小粘蟲」。

可惜啊，歲月的蹉跎將當年那個軟萌天真的孩子雕刻成了如今這個眉宇間透露著一股堅韌氣息的老者。項遠一邊在腦海里對比著裘千堂幼老時的狀態，一邊無聊的翻閱著竹簡喃喃地感嘆道。

不過裘千堂從少時起就對凌瑾軒的敬慕勁兒真是一點都沒減，起初在落日峰的驚魂一瞥，讓項遠以為裘千堂仿若要將他食骨啖肉一樣。

然而後面的驀然相認又讓本是陰沉痛心面目的裘千堂眼光里又點燃起了星星之火，他似喜又似悲，似笑又似哭。這般尷尬的相認場面讓項遠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什麼才好。

在這間小竹屋待了有個八天了吧，裘千堂最近上門的次數變少了許多，或許是各大門派派人來這裡查探情況吧，裘千堂應該是去應酬這些人去了，所以最近沒空到這裡來。

這樣挺好，項遠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到。終於不用總是遭受對方熾熱到放佛要颳了自己般的崇敬眼神的洗禮了，他也不用努力的絞盡腦汁地去模仿凌瑾軒的行為舉止，防止被裘千堂發現異樣。

今兒個的天氣特別好，晴空萬里，金光普照。

柔煦的陽光從窗門外鋪灑進來，暖暖地打在項遠的身上，徐徐的清風也彷彿周公的叮嚀般輕拂著他的面龐，若不趁此小上一憩，怕是要辜負了這般良辰。項遠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找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將腦袋的枕在窗旁，任腦中的意識肆意飛揚。

在他的睡夢中，出現了一名清新俊逸，品貌非凡的白衣少年，他孑孑獨立於一棵粗壯的銀杏樹下，閉目定神，雖自巋然不動，但周身的杏葉已然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個圓形屏障。

一陣風動，少年緩緩睜眼，手起劍提，行隨意動，意隨心動，圓形屏障破開，杏葉隨著氣流跟隨他的劍招似潺潺流水般輕舞著。

忽而輾轉間，一招漂亮的劍花挽過之後，他猛然發力，劍光乍寒，原本緩慢的節奏迅速被提高了十幾倍，讓人追其影難追其形。

快如幻影的劍招似一瀉千里的寒瀑蘊含著生命的不息，如久經沙場的鐵甲懷揣著壯士的柔情，有強勁的迸發力卻絲毫無一點殺氣，一招一式都控制得恰到好處，讓旁觀者視角的項遠不由得發出驚嘆之聲。

然而更讓項遠為之震撼的是，就在少年提速的那一瞬間，周遭緩緩而動的杏葉卻像是按了靜止鍵一般，一動不動。

哪怕少年的劍招越發快速，杏葉也感受不到一絲風速般，定格在空中，毫不動搖。莫不是少年的身影一直在晃動，項遠怕是以為自己是在看一幅賞心悅目的畫吧。

夢中的人應該是凌道長吧，惺忪醒來的項遠一邊伸出右手擦了擦被口水淹了大半的右臉，一邊猜測到。

雖然看不清臉，但是心中的那股子強烈的共鳴感讓他意識到這絕不是一個夢，而是真真切切發生過的事，是凌瑾軒本人的經歷。

沒想到凌道長的實力是如此的超群，項遠不禁艷羨到，若不是年紀輕輕遭人暗算，假以時日，他恐怕就登高而望遠，名揚於天下了吧。憑他這般高天賦說不定還能成功的渡劫飛升，位列仙班。

可惜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被人給毒死了，而且中的毒十分罕見，世上無葯可解。就連見多識廣，修為極高的醫仙都束手無策，坦言回天無術。

說來這毒也是奇巧，起始時只是會讓人有些頭暈發熱，跟傷寒的癥狀極其相似，一般的修醫診斷也只當是普通寒症罷了。

潛伏一段時間過後，這毒就慢慢順著他的血液循環流遍全身，然後深入骨髓脾臟，不斷地侵損他的身體，腐蝕他的神識，讓其感受自己一點一點魂滅魄散的痛苦，飽受非人的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至將他的魂靈燃燒殆盡。

凌瑾軒中這樣的毒本來已經夠可憐的了，更可憐的是待他如子的尊師並沒有意識到也不願相信這個無法逆轉的結果，傾盡幾乎一生的修為給他也只是增加他在世上痛不欲生的時日罷了。一代驕子，還未光芒四射就這麼在眾人的惋惜中枯萎隕落了。

回想起這等往事，項遠更是不停地搖頭嘖嘖惋惜到，也更是不平，腦中居然還閃現出要為其報仇的心思。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個毒的緣故，凌瑾軒道長的記憶有些斷斷續續的，前後很多事情在他的腦海里大都連接不起來，只是會偶爾的在大腦中閃現出一些片段，所以項遠連可懷疑的對象都不大能確定。

唉，不過就算猜到兇手是誰了又能怎樣？項遠又轉念想到，一切都已是物是人非了，當年的當事者大半都已經歸入塵土了，兇手也不知道還在不在這個世上。執著於這些真相好像並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馬上就要正午了，悲天憫人過後的項遠起身離開了席榻，扭了扭有些僵硬的脖子，打算到屋外活動活動筋骨。

竹屋地處偏僻，四處環山，只有這兒一處人家。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讓人感覺就像是處在與世隔絕的空谷。

後面是一大片繁茂的竹林，前門有一處庭院，院里是前不久新翻過的，裡面種著各色花草，生長得十分旺盛，錯落有致，微風輕拂間散發著淡淡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神緒寧然。

小裘同志雖然有些粘人，但是辦起事兒來還是很有心的。項遠舒展著臂膀，左右扭轉著腰身，做著一套貌不似，神也不似的伸展運動。若是裘掌門在場看到他此番的行為，鐵定會懷疑他親愛的師叔被人奪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