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 91 章
山道行路艱險,經歷了一天快速行軍后,日頭還未落下,大軍就開始尋找紮營的安全所在。
當晚紮營在一處狹長的山谷外圍。
前鋒營精兵把守住山谷兩側,把山谷通路兩端封鎖死,大軍沿著山谷外的平緩山坡紮營。姜鸞的東宮車駕護衛在最中央。
晚上用過簡單的乾糧熱湯,中央大帳附近點起篝火,姜鸞得了空,把四百里加急的送信來使召來,仔細詢問京城急召的詳情。
朝廷急召五萬騰龍軍原路返京,京城的消息不可能瞞著騰龍軍主帥,姜鸞吩咐文鏡親自去一趟,把謝征從對面山坡叫來,一起旁聽。
文鏡立刻領命喊人。
不多時,謝征果然急匆匆趕來。
但他不是一個人來的。
裴顯換下了白日行軍風塵僕僕的那身,換了身海青色新袍子,安之若素地跟在謝征身後,一同進了大帳。
姜鸞看見他就眼皮子狂跳。
「本宮今晚只召了謝大將軍,可沒喊召裴中書。」姜鸞瞧也不瞧他,極冷淡地說,「跟著來做什麼。還不快退出去,明早拔營行軍時再來。」
裴顯停了步子,極正經地站在帳門帘子邊,言辭妥帖地告罪,
「殿下恕罪。聽說今晚要仔細追問突厥人送來的國書之事,臣自以為能列席。原來只請了謝大將軍一個。冒昧了。臣請退。」說著就要出去。
謝征把他拉住了。
「殿下恕罪,」謝征感覺必須要說點什麼,極嚴肅地和姜鸞進言,
「此乃國事,裴中書身為政事堂重臣,自然應當列席旁聽。如果只有一人能入帳秘密商議的話,臣資歷不夠,應該是臣退出,讓裴中書單獨入帳密談。」說著謝征就要轉身出去。
姜鸞眼皮子又是一跳。
她二姊到底是怎麼挑的人,同樣是謝家出身的郎君,年紀比謝瀾長出一截,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沒謝瀾的一半。忒實誠了!
他就沒瞧見,言辭客氣謙恭的裴中書,嘴裡說著『冒昧』,『請退』,站在門邊的步子挪都沒挪一下!
倒是謝征自己,步子那麼大,她就晃了一下神的功夫,謝征已經掀開帘子要出去了。
「別走。」姜鸞嘆著氣叫住實誠的謝大將軍。
比起帳子里只留一個麻煩的,還不如留兩個,至少當著謝征的面,裴顯還能公事公辦,不至於當眾追問她要命的私事。
「謝大將軍誤會了,本宮可沒說只留一個人密談。兩位都是朝廷的肱股重臣,既然兩位都來了……」眼風瞥了眼旁邊安然等待的那位,一番話說得牙疼,
「兩位都留下吧。」
隨侍的兩位東宮女官把帳帘子左右掛起,讓新鮮的山風吹進來。
為了徹底杜絕被單獨堵在帳子里追根究底的尷尬局面,她索性連崔瀅都叫來旁聽。
人越多越好,大家在帳子里熱熱鬧鬧地圍一圈坐,聽完了一起散場,該回哪兒就回哪兒去。
京城信使被當眾召來,詳細說起關於突厥人送去京城的那份具有羞辱意味、引起朝廷強烈反彈的國書。
突厥人的國書是五月里送來的。負責邦交的鴻臚寺官員不敢怠慢,把言辭無理的突厥語國書字斟句酌地美化過一遍,譯寫了一份意思差不多、但用詞客氣許多的國書,附在奏章里,奏上了朝廷。
鴻臚寺上奏的奏章抄寫本,京城信使這次也隨身帶來了。
裴顯接過去,邊翻閱邊道,
「荒漠入春了,凍雪融化,熬過苦寒冬天的突厥部落們又不安分了。他們幾個部落的可汗最近互相搶地盤牛羊,聽說打得凶。鴻臚寺奏的是哪一支可汗的事?這次又討要什麼?」
姜鸞事先已經看過了一遍。
他們的王庭換了新可汗。這次討要的可不是錢帛和馬市。突厥人的胃口越來越大了。
裴顯打開鴻臚寺奏本,大略地掃過一遍。
姜鸞的父親,明宗皇帝還在世時,曾經應下一樁和突厥王庭的和親。
大聞朝祖制,分封王室。姜氏宗室但凡血脈比較近的分支,男丁成年襲爵后一律出京去封地過活,終生不輕易出封地。
留在京城裡的宗室,多半就是像宗正卿家裡的姜郎這種,血脈幾乎出了五服,沒有王爵,身上擔著官職,留在京城裡領一份俸祿過日子的閑散宗室。
當時嫁過去突厥王庭和親的,就是京城裡一位遠支的宗室女,算起來是姜鸞的遠房姑母。
嫁過去時和姜鸞如今差不多年歲,十五六歲嬌花般的貴女,出嫁前封了『燮昭公主』。
十二年前和的親。
算起來燮昭公主今年也只有二十七八歲。
泓臚寺五月底的奏本上寫到:燮昭公主歿了。
去年初就歿了。病逝在冬日荒漠無邊無際的大雪裡。突厥王庭當時正忙著和爭奪牙帳的薛延陀部落打仗,壓根沒有報給大聞朝廷,過了一年才報過來。
燮昭公主和親當時,嫁的是突厥大可汗。相隔短短十二年,如今的突厥王庭換成了薛延陀部落的新任大可汗。
新可汗坐穩了牙帳,屠滅了舊可汗的部落,搶掠了大批奴隸,歌舞狂歡過了幾輪,突然想起了曾經和親給舊可汗的中原公主,聽說是個美人兒。
一問,人早病歿了。
薛延陀部的新可汗立刻召人寫下了國書,言辭間毫不客氣,指名道姓要中原皇帝再送個公主過來。
裴顯翻了個開頭,臉色漸漸地不大好看。從頭到尾看完了,合攏奏本,遞給了旁邊的謝征。
謝征翻完了,臉色也難看起來,同樣遞給了旁邊的崔瀅。
姜鸞打量完大帳里各人不好看的臉色,轉頭細問信使,「京城裡的李相,崔中丞,還有其他朝臣們,都是什麼反應?」
信使答:「朝臣們群情激昂,言官們紛紛上書,言辭激烈,痛罵突厥人忘恩負義,冷待和親公主,堅決反對再和親。」
「上書的只有言官?」姜鸞聽出幾分不尋常,「政事堂的李相和崔中丞都沒有表態?」
信使更為謹慎地回應,「小的離京之時,尚未聽到政事堂關於國書的批複。」
姜鸞聽完點點頭,對裴顯說,「難怪四百里加急催你回去。都把事壓著呢,等你回去接著議。」
裴顯略一頷首,「臣心裡有計較。」
他的視線原本始終低垂著,不是看身側燭火,就是盯住大帳地上鋪著的氈毯。
姜鸞和他開口說話的時候,他的視線終於抬起,往她這邊意味深長地掃過一瞥。
姜鸞輕哼了聲,頭扭去旁邊,做出懶得搭理的神色。
她剛才想事情專註,一不留神,主動和他搭話了!
她先開口搭的話,等下再想趕人走,可比始終不搭話要難上十倍。
雪白貝齒咬住了嫣紅下唇,微微地陷下去一點。還是那句話,多大點事,只要她不往下想,就能當作事情不存在。
她把細微的煩惱拋去腦後。
「關於突厥人國書的前因後果,大致就是如此,各位心裡都有數了。本宮對此事有些看法,等回京之後會當面在聖人面前說明。」
「裴中書身為朝廷的肱股重臣,如今人在回京半路上,京城那邊短期內應該不會做決斷。沒什麼好說的,明日加緊行程趕路吧。」
說完,她當先起身,做出一個睏倦呵欠的姿勢,「白天趕路累了。各位請回吧。」
「是。」崔瀅應下,作為在座的入仕朝臣里資歷最淺的那個,很自覺地當先往帳子外走。
姜鸞眼皮子一跳,「阿瀅,你急著走幹嘛。沒說你。」
崔瀅一怔,回身立住了。
謝征聽了那句『沒說你』,眼皮子也是一跳。姜鸞向來不怎麼待見他,至今連聲二姊夫都未喊過,他自己又不是不知道。
崔瀅是東宮屬臣,皇太女沒說她,當然有極大的可能說的是他了。
謝征也很自覺地起身,「臣告退。」
姜鸞:「……」
她能叫住崔瀅不讓走,卻總不能大晚上的叫住二姊夫,只得眼睜睜地瞧謝征大步出去了。
她保持著掩口遮掩呵欠的姿勢,掃了眼帳子里唯一那個安然端坐不動的身影。
裴顯不止坐著不動,他還捧起剛才一口沒喝的茶盞,開始悠然喝茶了。
還好帳子里有崔瀅。
姜鸞叫了崔瀅,自己抬腳就往帳子外走。
「晚食吃多了乾糧,撐得慌。陪我四處走走,散散步,消消食。」
崔瀅有顧慮。
「我們還在太行山裡,距離幾處戰場凶地的距離並不遠。夜裡四處走動,會不會引來凶地煞氣跟隨。殿下,還是早些歇下吧。」
姜鸞找不到人陪她出去,眼看只能待在帳子里,等崔瀅離開,又要開始被人追根究底的尷尬時刻。
她索性腳步一轉,徑直走到帳中安坐喝茶的那人面前。
「聽到沒有,崔伴讀勸本宮早些就寢,裴中書手裡的茶沒喝完的話,帶回去繼續喝?」
崔瀅震驚了。
她知道裴中書因為從前的舅甥情分,管東宮管得寬,沒想到皇太女殿下私下裡和裴中書說話如此的不客氣,一盞茶都不讓喝完,當面趕人!
崔瀅精於人情世故,免不了想得多。
她擔心自己這個第人在場,聽到了殿下不客氣的言語,落了裴中書的顏面,容易引發人動怒,倒不如留他們舅甥自己說話。當即起身說了句「臣告退」,極乾脆地出去了。
姜鸞:「……」怎麼又走了一個!
裴顯壓根就沒動。
自顧自地把手裡的一盞溫茶喝完了,放下茶杯,客氣道,
「謝殿下賜茶。帶回去喝倒是不必了,臣晚上有空,作為殿下賜茶的回報,臣陪殿下出去,四處走走?」
帳子里走了謝征,走了崔瀅,還有身後隨侍的兩名東宮女官,做事穩妥的秋霜,說話不客氣的夏至。有她們在,裴顯不至於如何。姜鸞原本不假思索地就要拒絕他。
拒絕的詞句已經到了嘴邊,裴顯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再開口時,稱呼也換了。
「近日多思多夢,冥冥之中,總有些不知何處而來的怪念頭升起。只問一句,阿鸞的人生必做之五十事……是否包括了騎馬?」
姜鸞已經到了嘴邊的不客氣的拒絕,停在原處,頓了片刻。
「騎快馬。」她糾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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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的月亮很大。不是圓月,但高掛在雄峻的高山之巔,銀輝毫無遮掩地灑下山坡,比京城裡的月色亮堂多了。
姜鸞換了身翻領緊身胡服,和文鏡要她的坐騎。
文鏡臉色都變了。
姜鸞打定了主意的事,他從來都勸不動。他牽著姜鸞的馬,直接去找裴顯,苦苦地諫言。
「白日里在大軍看護下騎行也就罷了,在夜裡的山間縱馬,如何使得!山道黑暗,萬一失足踩空,就會掉下山崖!萬一馬失前蹄,摔斷了腿還算輕的!萬一路上有野狼出沒——」
裴顯把上陣的腰刀掛在身側,抬手牽過了姜鸞坐騎的韁繩,餵了它一把乾草。
姜鸞的坐騎是一匹精挑細選出的大苑良駒,長得高大健壯,毛色油亮,脾氣卻極溫馴,嚼著乾草,烏黑的馬鼻子濕漉漉地拱了拱裴顯的手。
「由我親自看顧著,不跑馬,只這般牽著韁繩,帶殿下沿著山到去山坡頂上走一圈,看看群山月色便下來。」裴顯鎮定地反問,「如此安排,你可放心?」
山道上牽著韁繩走馬,當然沒什麼風險可言。不止文鏡,就連跟隨趕來的崔瀅也什麼可說的,只叮囑了一句,「殿下玩心重,還請裴中書早點回返。」
前鋒營早提前清了道,兩匹馬並騎寬度的一段上山道,兩邊盡頭都派了重兵布防把守,只空出中間一截乾乾淨淨的山道,供皇太女殿下『走馬賞月』。
姜鸞特意換了一套騎射胡服,上馬了卻連韁繩都摸不著,大失所望,嘀嘀咕咕抱怨了一路。
「說好山裡跑馬,出來就成了牽著韁繩走馬了。裴中書,你忒沒意思。」
裴顯充耳不聞,隨她低聲抱怨,手裡攥著韁繩,慢悠悠地走去上山道。
他走的不快不慢,走出了一刻鐘,才轉進山道的另一側,下方把守山道的眾多將士身影逐漸消失在視野里。
裴顯停下腳步,夏日山裡的夜風吹過他的衣擺,他抬頭看了眼頭頂大放光華的明亮月色,側身往馬背的方向瞥過一眼。
姜鸞正無聊地坐在馬上,挨個地拔山壁橫生過來的不同枝椏的樹葉子,各式各樣的樹葉子一張張地收在手裡,察覺到身側不尋常的凝視,她一回頭,迎面正對上那道略顯奇異的視線,心裡不知怎的跳了一下,「怎麼了?」
裴顯不答,牽動韁繩,把高大溫馴的良駒往山路中間帶了幾步。
姜鸞的心裡又是一跳,隱隱約約有個猜測,卻又不大信,回身往身後看了眼。
遠處守衛著下方山道的將士身影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裴顯也往身後看。
確定這處無人能看見后,裴顯安撫地拍了拍馬鬃毛,開口說,「坐穩了。」
姜鸞疑惑地:「嗯?」
問話還沒來得及出口,裴顯猛地發力攥住韁繩,瞬間利落地踩鐙上馬,一個翻身坐在姜鸞身後,結實的手臂環住她的腰,順手揉了把駿馬烏黑的鬃毛,「好乖。」
姜鸞:「……」
她剛才想問的問題已經不必開口了。
耳邊的熟悉嗓音沉著地說,「說好了帶你跑馬,就是帶你跑馬。抓好了。」
一記響亮的馬鞭催促,駿馬長嘶,開始飛奔。驟然而起的大風颳起姜鸞的長發,她本能地一手抓緊了韁繩,一手去抓自己風中凌亂的發尾。
她在呼嘯山風裡大喊,「你真要帶我跑馬?但你剛剛才和文鏡和崔瀅說,不跑馬,只牽著韁繩走一圈!」
裴顯在風裡笑了聲。
他摟住懷裡溫軟玲瓏的身體,一貫沉著的嗓音裡帶出難得的愉悅,「已經在跑了。」
駕——
催動韁繩的健壯駿馬在空曠的山道疾馳。
高空一輪明月,往千里大地揮灑著銀輝,透過大片遮蔽的樹蔭,點點銀光灑落在山道上。
姜鸞抓著亂糟糟的長發,在呼嘯而過的風裡大叫,「啊————」
馬蹄聲清脆如鼓點,她連韁繩都不拉了,迎著風伸出手臂,快活地大叫,「還不夠快!再快點——」
裴顯眼疾手快地把她不安分的手給摁下來。
「差點打到旁邊的山石壁!碰著了直接刮掉你手上一層皮。」
姜鸞才不管。她今晚跑馬跑得快活,手上一層皮不要了又有什麼打緊。
空曠無人的山道上,縱馬跑出兩里后,裴顯勒馬緩速,解釋說,「兩人共騎,對馬的負重太大,上好良駒也受不了,不能再跑了。」
姜鸞覺得足夠了。緩行的聲聲清脆馬蹄聲響中,她抬起頭,仰望著頭頂清輝萬里的明月。
「今晚的月色真亮啊。」她喃喃地說。
她的聲音實在太小了,裴顯在風裡沒聽清,又勒韁放緩了馬速,「阿鸞剛才說什麼?」
姜鸞的身子往後倒,直接整個倒進他懷裡,懶洋洋地靠著他的胸膛手肘,「我好開心。」
裴顯低頭看她。
她的身量比去年拔高了不少,但只有個子抽條,身材還是顯得單薄,纖細的腰肢一隻手臂就能圍攏,共騎時往後一躺,貓兒似的蜷在他懷裡,烏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他的身影。
姜鸞抬頭看他,頭頂的月光灑落下來,他英氣銳利的輪廓浸在月光里。
「真好看。」她喃喃地說。
山風呼嘯著穿過身側,裴顯還是沒聽清,側身下來聽她細說。
瞄著對方俯身耐心傾聽的動作,姜鸞狡黠地笑了。
「被你猜對了。」她附耳悄聲說。「人生必做之五十件事的第九件,騎快馬。」
「第十件,喝烈酒!」她壞心眼地在他耳邊放大了聲音,「有沒有帶酒,裴中書!」
裴顯皺眉起身,抬手揉了揉嗡嗡作響的耳朵。
韁繩放開了,不必再奔跑的駿馬在山道邊悠閑地走走停停,偶爾低頭啃兩口路邊帶著露珠的青草。
裴顯從懷裡取出隨身攜帶的兩小錫壺,打開蓋子,濃郁烈酒香沖了出來。
「回命酒。」姜鸞對著錫壺口舔了兩小口,吸著氣放下了,「喝多少次還是辣喉嚨。」
選定深夜『走馬』的這段山道並不很長,山道已經快要到了盡頭,頭頂一輪明月失去了山崖樹蔭的遮蔽,亮堂堂地掛在頭頂。
再轉過去一道彎,就是上方前鋒營將士重兵把守的山道盡頭了。
裴顯翻身下馬,走在馬身側,重新牽起韁繩。
駿馬的大黑腦袋回過來,迷惑地看了他一眼,噴了個響鼻。裴顯抬手摸了摸馬鬃毛,餵了它一把路邊新薅的鮮草。
「殿下,夜深了。」他的稱呼也換回了正經稱呼,「走了一段馬,該回去了。」
姜鸞點點頭,騎在馬背上,抬手擋住裴顯拿回酒壺的動作,把壺蓋打開,滿滿一小壺的烈酒沿著山道灑在路邊。
「今晚我過得快活。」她在明亮的月色下輕聲祝禱著,
「但月明普照,千里大地,過得快活的人又有幾個呢。前幾日太行山祭祀時,尚不知道我那位遠房姑母的喪訊。現在知道了,謹以此烈酒,送她一程。願來生轉世,不再身似浮萍不由己,惟願隨心所欲,日日夜夜過得快活。」
琥珀色的烈酒帶著濃香,涓涓細流灑進山道土壤。
姜鸞『走馬』上了這段山道的盡頭,在山坡高處並沒有停留太久,便原路返程。
山坡高處封鎖路口的數十名將士遠遠地尾隨護送。
下山當然還是『走馬』回來,走得太慢,夜色又深了,姜鸞在半道上打起瞌睡,披著薄披風的身軀在馬背上一晃一晃的,跟隨的將士們瞧著心驚膽戰。
文鏡在山下等了整個時辰,望眼欲穿,終於聽見了輕緩的馬蹄聲。
姜鸞搖搖晃晃地坐在馬上,裴顯穩穩噹噹地牽著韁繩,等文鏡快步過來,把韁繩遞給他,剛開口說了句,「皇太女殿下累了——」
馬背上的姜鸞閉著眼睛,在馬背上大幅度晃了一下。
周圍的東宮禁衛們齊聲低呼。
裴顯疾步過去,扶住手腕和腋下,把人穩穩地扶下了馬。
東宮女官們急忙過去攙扶,姜鸞被攙著搖搖晃晃地走出幾步,身側傳來幾句低聲驚呼,
「哎喲,身上有酒氣。不說是上山走馬?怎麼還喝了酒?」
秋霜和夏至彼此注視,目光里不約而同帶了懷疑,回身去瞄尚未走遠的裴顯。
夏至的聲音不大不小地說,「有人攛掇著殿下喝酒唄。」
裴顯:「……」
算了,都是她身邊的忠心親信。遇事必然是向著她們家主人,白的也能說成黑的。不和她們計較。
心平氣和。
裴顯轉身回紮營地休息,心裡一路默想著她的『人生必做之五十事』。
第一件,正月十五,上元之夜,她得償夙願。
第九件,騎快馬。
第十件,喝烈酒。
他默默地盤算著,還有四十七件。
今晚上她過得快活,口風便不似平日那般緊,輕易間被他問出了兩樁。
以此類推的話,等回京之後,尋二十個日子,多想些讓她快活的法子,應該就能全問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