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叫林南楓」

沈熙洲搬著一大摞書從西邊圖書館出來，穿插進人群中。書被淡咖色的紙包裹著，她撥開紙的一角，往裡探了一眼，是高一的化學課本。

走到半路上，沈熙洲發現捆書的錫繩鬆了一截。她趕忙彎下腰，用右腿膝蓋抵住紙包。「啪嗒」一聲，油皮面的課本「刷啦啦」地從紙包的開口處滑了下來，散了一地。

好心的同學路過幫她撿起課本。她沒看人家，只是低著頭輕輕地說了聲謝謝。她知道那些人起身的時候都在為她怯生生的態度感到怪異。

她將課本從下到上一本一本堆放到地上，扯出一根繩子要把他們重新綁好。

綁不上去。

沈熙洲把碎發撫到耳後，煩躁起來。不管她怎麼用力，繩子永遠都是鬆鬆垮垮的。她不想找別人幫忙。想著是在捆不住就用膝蓋托著回去。

她一把抽出弄皺的紙包，丟到一邊。

「這個是這樣弄啦。」

一隻白皙的手伸了過來，用那修長的手指抓住被沈熙洲扔在地上的紙包。一個男生蹲了下來，低著頭，自顧自地把課本壓到紙包上面，再靈巧地把它們捆在一起。

「這根繩子得套在這個環節裡面，這樣就不會掉了。」

男生說著站起身來。那一刻，沈熙洲看到了一張漾著笑意的稚氣未脫的臉。

清秀的眉毛下面嵌著一雙深色的眼睛，晶亮的像珠露一般，讓她想起了天水的雨露。紅潤的嘴唇因為初見的靦腆微微抿在一起。

那男生看著沈熙洲，過一會兒說道：「我叫林南楓。」

沈熙洲看著林南楓的眼睛，漸漸陷到了兩汪包含著日月星辰的水潤里。

「沈熙洲。謝謝。」沈熙洲再次低下頭。

林南楓俯下身子，扛起那摞書朝教室走去。

沈熙洲心裡猶豫半天，最後還是叫住他，「校、校門已經關了。」沈熙洲很清楚今早報道的時候沒看見這個模樣男生。

林南楓清脆地笑起來，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指了指後山，示意他是遲到了，從院牆那兒翻進來的。

說罷，他扛起書快步走開了。

中午，11：54。

食堂里人很多。餓了一上午，一下課，老師學生都往食堂里涌。熙熙攘攘吵吵鬧鬧。沈熙洲盡量靠邊走。

飯卡是提前就辦好的。沈熙洲端著打好的飯望了一會兒。在中午十二點想找一張單桌實在不是易事。

沈熙洲端詳著，在靠窗處找到一張只坐了一個人的桌子。沈熙洲走過去坐下。剛吃了幾口，身後響起一聲哼氣的鼻音，緊接著一陣濃重的脂粉味瀰漫進沈熙洲的鼻腔。沈熙洲回頭，看見三個塗了睫毛膏、打著高光眼影、穿著昂貴運動山的女生站在那兒瞪著她。她們是沈熙洲同班同學，今早報道的時候沈熙洲看見了她們。

那群女生盛氣凌人的眼神明顯是讓沈熙洲離現在的座位滾遠點。沈熙洲抬頭望了一眼領頭的女生，臉上的粉底厚到了近乎崩潰的邊緣，戴著美瞳的眼睛里透露出對沈熙洲的鄙夷和不屑。

沈熙洲端起自己的盤子走開了。臨走時，她聽見身後一個女生說：「也不說話，跟個啞巴似的！」剩下兩個女生隨即咯咯咯地笑起來。

沈熙洲想，以後得離這三個人遠遠的。

沈熙洲找到一個所剩無幾的空位坐了下來，默默地吃飯。

吃過飯後，沈熙洲偷偷地掏出藏在腰間的小藥盒，從裡面倒出兩片白色藥片，迅速塞進嘴裡。吃完后，還確認了一下沒有人看見。

那天傍晚，是天水少有的不下雨的時候。落日的餘暉緋紅了天空。頭頂處是橙紅色，往遠處是淡一點的石榴紅，到了地平線與夕陽的交匯處，是一望無際的香檳玫瑰金。學校的晚霞很美，可惜不讓帶手機，就只好用青春來記錄了。

林南楓背著一個深藍色的帆布包走出學校。看到被自己拋在校門口的自行車時，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因為他想起今天上午他把自行車丟在學校門口，飛奔到後山翻牆而入的情景。

林南楓騎著自行車在路上，迎面吹來一陣風，帶點兒鹹味。林南楓望著天邊的紅霞，心裡又高興了幾分。在天水，這可是難得一見的美景呀！

林南楓回到家，放好自行車，敲開鄰居的門。過一會兒，裡面傳來一聲：「來啦——」

裡面「嘩啦」響了幾聲，像是碰到了什麼東西。

「吱呀」一聲，門開了。

梅姨推著一個頭髮蒼白的老人從屋裡出來。林南楓接過輪椅，小心翼翼地推下台階，盡量讓座上的老人舒服點。走到最後一級台階的時候，林南楓笑著朝身後喊了一聲：「麻煩您了，梅姨！」

「說什麼話呢，這孩子。」梅姨答道。隨即又聽見推著輪椅的林南楓笑了一聲。

梅姨的心軟了半截，多好的孩子呀……

林南楓推開生鏽的鐵門，將寬大的輪椅斜著擠了進去。

關上門后，林南楓摸索著手邊一根電線，將它往下一拉，白熾燈就驅散了房間里的陰暗。

林南楓往椅子上墊了一個靠枕，把奶奶扶到椅子上。隨後蹲下來，用餐巾紙擦去奶奶嘴角滴落的口水，說：「奶奶，我回來啦！」老人用力擠出一絲微笑。一隻手以奇怪的姿態扭曲著，僵硬的手臂顫巍巍的，愣是夠了半天才擦到林南楓的臉。「我的……呃……小楓……最乖了……」老人含糊不清地說，口水又順著嘴角流出來，混黃的眼睛里暈出一顆淚珠。

安頓好奶奶，林南楓來到廚房。說是廚房，其實就是有口鍋的狹小空間。他把番茄切成小瓣，打了個蛋花，煮了點麵條。奶奶吃不了長麵條，出鍋后，他就用筷子一點夾成小段。

用過晚飯，他回到自己房間。他想起了沈熙洲，那個待人有些生僻的姑娘，不覺眉頭一皺。回想起中午在食堂時，他瞧見沈熙洲一個人默默地吃午飯，想上去打個招呼。他走到沈熙洲身後，看見沈熙洲喝了一口礦泉水，往喉嚨里快速吞咽了什麼。過後，機警地看了眼四周，又小心翼翼地把一個類似於藥瓶的白色小盒子塞進衣兜里。

那個白盒子……

林南楓從抽屜里掏出一個一模一樣的白色小藥盒。裡面的藥片是媽媽還沒來得及吃完的葯。

林南楓沉思了一會兒，把藥盒捏在手心裡，轉了一圈，瞅見瓶身上的四個大字——「帕羅西汀」

－－－－－－題外話－－－－－－

註：「帕羅西汀」是抑鬱症康復後期服用的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