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房間里漸漸亮堂起來的時候,沈熙洲醒了過來。她往旁邊瞟了一眼,金小蕎還在呼呼大睡。
沈熙洲磨蹭了一會,穿好衣服,走出房門。
她來到灰石階的走廊,頭頂是黑色的瓦片,慢慢感受著徽派人家的景緻。
她順著走廊走到院子里,清晨的風很涼爽,迎面夾雜著淡淡的芙蓉花香,很好聞的。
「你在幹什麼?」
沈熙洲走上拱橋,林南楓正趴在那裡看著泛起漣漪的水面。
「餵魚。」林南楓一笑,說著遞給沈熙洲一包魚食,「我找房主要來的。」
沈熙洲接過魚食,蹲在林南楓旁邊餵魚。
「起得真早。」林南楓說。「嗯,」沈熙洲眨眨眼,「蕎麥還沒醒呢。」「哈,她跟何亓之估計得睡到日上三竿才能醒。」林南楓打趣道,接著跟沈熙洲談起昨晚亓之震耳欲聾的鼾聲。
「那呼嚕聲也真是沒誰了,我保證以後何亓之找不著老婆!」林南楓說,還模仿起何亓之打呼嚕的樣子。他閉上眼,張開嘴,捏住鼻子,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
他一下把沈熙洲逗樂了,「哈哈」地大笑起來。她甚至都不相信這笑聲是從自己喉嚨里發出來的。
看著沈熙洲開懷大笑,林南楓眨巴眨巴漂亮的眼睛,像是達到目的一般欣慰地勾起唇角。
他們二人斷斷續續地往水裡拋灑魚食,四面八方的錦鯉都向這邊竄過來,一時間水裡「撲騰」一片。
餵了一半的魚食,林南楓從沈熙洲手裡接過袋子,「主人說喂太多魚會死的。」
魚潮散去后,兩人默默地在橋上坐了一會兒。
「你看那個!」沈熙洲叫出來,指指水面。
林南楓瞅見水裡「咕咚咕咚」地冒起水泡,湊近一看,原來是一隻好看的橙紅色錦鯉頂著一片碩大的綠色葉片遊了過來。
林南楓把手伸進水裡,拿出淅瀝著水的葉片。奇怪,那隻錦鯉好像是要把那片葉子送給林南楓一樣,也不怕他,反而繞著他的指尖遊了一圈。
林南楓把沾水的葉片攤在手心裡。「我從沒見過這麼大的四葉草。」沈熙洲伸出手,撫摸著林南楓手掌上碩大的茵綠色葉片。
「你知道為什麼摘到四葉草的人都很幸運嗎?」沈熙洲問林南楓。林南楓搖搖頭。
「我在一本雜誌上看到過它的寓意。」沈熙洲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一片葉代表希望,兩片葉代表付出,三片葉代表愛意。但擁有這三樣東西的人並不都過得快樂,所以多了一片葉子的三葉草才顯得格外稀缺。」
「那最後一片呢?」林南楓問。
沈熙洲低下頭,眼底閃過或明或暗的光,囁嚅著吐出兩個字。
「幸福。」
不遠處屋舍里傳來蕎麥和亓之伸懶腰的聲音。林南楓擺擺腦袋,這兩人起床都神同步。
「走吧,他們醒了。」沈熙洲站起來。
「來咯!」林南楓緊隨其後。
兩個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的走著。在沈熙洲身後,不遠處的林南楓把那片葉子塞進上衣口袋裡。
他看著沈熙洲的背影。
熙洲,不管多年以後我們是否各奔東西、仗劍走天涯,你可以選擇忘記我、蕎麥或者亓之,但請你一定要記得我們陪你度過的這段時光。這是屬於年少的我們最青澀和純凈的日子。不管以後的生活我們處於何種境遇,都應該一起堅持下去。因為愛和希望總會來的,以我們必須幸福的名義。
……
那天傍晚,芙蓉榭的天就變成了淡淡的青色。天邊飄過薄薄的雲靄,下起朦朦朧朧的雨來。
夜快深的時候,雨勢大了。拉開窗戶,外邊黑乎乎的一片,卻能看見院門外閃著亮光的紅燈籠,看見雨水被油亮的磚瓦分成一束一束的,再從屋檐上傾瀉下來,砸在瀝青上,傳來連綿不絕的「嗒嗒」聲。
四個人窩在一間屋子裡打起了撲克。打了好幾局,沈熙洲和林南楓對撲克一竅不通,沒多久就輸了,乾脆退到一旁,看金小蕎和何亓之博弈。
何亓之贏了,壞笑兮兮地拿起桌邊一個陶碗,那是他事先從染料坊里拿來的紫紅色染料。
「不是吧?」金小蕎一臉畏懼,躲到南楓和熙洲身後,「兄弟,太當真就沒意思了!咱、咱就玩玩兒。」
何亓之根本就不停金小蕎的哀求,將手伸進碗里,紫紅色的染料潑到了金小蕎的裙子上。
「這個是我新買的裙子!何亓之,你是不是男的!」金小蕎怒目而視。
「不是!」何亓之怪笑道,還扒拉下眼皮,吐出舌頭,作了個齜牙咧嘴的怪表情。
「行!你給老娘等著!」金小蕎端起另外一碗染料就往何亓之身上潑。
林南楓跟沈熙洲趕緊躲得遠遠的,害怕這場雙人大戰激化成四人大戰。——好吧,其實是怕染料潑到自己衣服上。
最後……
林南楓拉扯著自己免費作了個毀容的白襯衫,弱弱地說了一句:「真、真好看啊……」
「噗哈哈哈哈哈!」亓之在旁邊聽得直接一口水噴了出來,「南楓啊,想哭就哭出來吧,哥哥永遠是你的臂膀!」說完,又笑噴了,扶著腰喊肚子疼。林南楓一個肘擊捅到何亓之腰子上。
那天的夜晚很寧靜,少年們睡去后便只能聽到「嘩啦」的雨聲。濃濃的睡意里,誰也不知道雨是什麼時候停的,只是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能看見薄薄的陽光灑進窗戶里。
走出門外,未盡的雨水藏在芙蓉樹渲染著櫻花粉的花苞里,與清晨的露珠混於一處;檐下,一綹綹水還順著昨夜的痕迹從黑色的磚瓦上流淌下來。
蕎麥、亓之、南楓、熙洲就懷著依依不捨之情離開了芙蓉榭——這個殘存著少年們短暫的美好回憶的地方。
臨走之前,蕎麥說:「我真希望五十年之後我還能記得這個地方。」亓之戳戳蕎麥的背,「喲嗬,你怎麼還多愁善感起來了。」「這麼漂亮的地方,我只是想再來一次罷了,怎麼就多愁善感了。」蕎麥反駁道。
亓之掏出攝像機,將它放在床邊的高腳桌上,按下「延遲攝像」。
「快過來!」
幾個人趕緊靠到一處。——「咔嚓」!亓之拿起照相機,看了一下,「還不錯嘛!回頭我把照片洗出來。」
後來,這張照片四個人都拷了一份,裝在相框里;再後來,不知是誰的泛黃的相片,背面寫下的褪了色的字——「曾幾何時,芙蓉榭,我們定下了五十年的約。」
……
幾個人坐在回家的車裡,經過了綠油油的、盡頭生長著大片芙蓉樹的稻麥田。林南楓瞧見沈熙洲望著窗外的田地出了神,就從後面拍拍她的肩膀,「在想什麼?」
沈熙洲看了他一眼,又回過頭望著稻麥田,「想回那片田野上去,最好騎上一匹馬……」
「為什麼?」林南楓問。
……
沈熙洲沉默不語。
因為我想鮮衣怒馬,仗劍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