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嫁妝
每一場盛大的婚禮對於新娘和新郎來說似乎都是形式大於意義,起碼對於春華來說是這樣。
儘管對於朝堂上的老狐狸們她已然能做到心如止水,但面對眼前的局面,她恨不能用腳趾摳出三室一廳來。
一刻鐘之前,她還在審閱劍南省今年收上來的糧稅,較往年整整上升了30%,這是極大的異常!
出這樣的情況,要麼是出現了極大的技術改革,比如後世雜交水稻技術的出現直接讓畝產實現了千斤以上;要麼是出現了官員位求政績搞***;要麼是往年的官員有瞞報的情況,要麼是數據造假,要麼是其他情況。
大宣的糧食生產在目前沒有動力大改革的情況下,育種和施肥已經平穩了三百年左右,身邊有程易在,她應該是第一批知道農業技術改革的人。
第一條基本可以排除了。
官員這幾年的考評她今早已經查清,都是原來的一批,就在她正考慮派誰去了解這件事情的時候,她被太上皇從皇城拎到了裝飾一新的公主府。
「女兒家如何能這般!」近些年越發不問政事的太上皇罕見的掐腰看著蔣太妃指揮一干宮人給春華試妝。
白紗十二單,外邊是蜀錦鐫刻的青底五彩搖翟紋,蔽膝同色,織有兩行翟紋,袖口,衣邊綉了紅底雲龍紋,蔣太妃主要負責的是腰帶、裨、紐,約、佩、綬最後挑選搭配。
在這樣大行的活動上,衣飾出一點點僭越的地方,春華都會被有心人蔘奏。
如今的她自然是金粉厚厚,金身不敗,但被參就是用刀刮一下,再厚的金粉也耐不住成年累月的刮。
然而,所有的人哪怕是尚服局的宮人都看出來春華的不在意了。
「行了,公主天生麗質,氣質高華,配哪一套都是綽綽有餘,明天場合多,這些首飾全部分作五份,按照我定下的順序寫好編號叫隨身的宮人帶好都預備著替換。」蔣淑妃最是有眼色,眼見太上皇的臉色難看,帶著一串宮人下去了。
夕陽的光透過絹門直直的打到左榻前的春華臉上,芳華正盛的臉上沒有生氣、沒有猶豫、沒有表情。
燃氣燈將太上皇李紹的臉照的清楚,固執的法令紋微抿,靜謐的深海一樣的眼神壓抑著某種深沉的瀑布垂落千尺砸在岩石上的情緒。
那一種沉痛、憤怒,憤怒后又強壓抑下來的哀傷將春華所有的情緒都消解了。
儘管同李紹沒有太頻繁的接觸,但春華知道這憤怒不是對自己來的,至於哀傷——
這十數年的經歷,誰能強忍,只有後世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吧!
越善良,越受傷,越清醒,越悲哀,這世界本就沒有萬全。
「兒,若你不願,阿父替你擔著。」
李紹從沒有覺得這樣無力,對女兒、對妻子的所有的愧疚,強忍多年的愧疚這一刻噴涌而出,他想說的話很多,但出口的,確只有這幾個詞。
他有什麼不懂,他也是有過琴瑟和鳴的人,他如何看不出女兒同兒子之間的衝突和妥協,他也是從那一串人倫慘劇中走過來的主角。
「阿父——」春華泣不成聲,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的父愛原來是這個樣子,毫不講理的完全包容,因為你是兒,所以,天塌下來,我擔!
李紹從來說到做到,這份承諾,比慕容鏵的承諾更可信。
而這兩人是她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無私的兩個君子。
可惜,她知道他不是她的阿父。
她是那個從小撿10塊掉100塊的於春華,是那個生於平凡的農三代。
如果李紹是利用,她可以恬不知恥的享受。
可惜不是,愛不能被辜負!
起碼在她這裡不能,她能為了自己的肆意讓他們父子相爭?
「我愛慕容——」鏵,
「可是他不在了——」
春華笑著一撣袖子抹去臉上感動的淚,「我喜歡安之,安之喜歡我,做他的新娘,誰都沒虧了誰!」
這是她第一次在人前承認對慕容鏵的感情。
儘管沒有說全,但李紹懂。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唐時的詩人李商隱雖然沒他寫的這樣深情,但對有的人來說就是這樣。」他懂,沒想到女兒也是這樣。
怪不得他對二女兒從她還是個侍女的時候就如此投緣,真是應了那句話,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阿父,天底下還有很多種不一樣的活法,我是個女人,但也是個人——」不會因為性別、身份、年齡,我就只能追求情情愛愛,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以馬斯洛的需求理論來說,以很多她聽到的理論邊角料來說,改變世界的理想比情愛更容易讓人痴迷,比某些成癮的藥物還厲害。
就像後世風靡的網路小說,不是大家有多頹廢,是認清世界后發現自己只是平凡的人,左右世界的人都是天時地利人和的偶然,而網路小說剛好能滿足大家不想平凡的心,又不危害世界,為什麼不呢?
就像她和程安之,雖然結婚的目的不是愛情,但比世間太多的物質交換、靈肉交換要真誠的多,起碼是兩個志同道合的人為了一個目的而努力,至於努力的結果,若是他真遇到了靈魂伴侶,或者自己遇到了,那麼好聚好散,起碼對兩人來說,有一段美好的回憶,還順便解決了些生活中的問題。
當然,這只是春華一廂情願的想法。
她給自己刨出來的一個台階而已。
『我的靈魂跟你一樣,我的心也跟你一樣——我現在跟你說話並不是通過習俗和慣例——我們站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
春華的這番話,同簡愛同羅切斯特說的話,道理是一樣的。
《簡愛》能成為世界名著,它的感染力自然是古今皆通的。
李紹完全理解了春華的話,但作為一個通情達理的太上皇之前,他首先,是一個父親,一個欣賞且愛惜,喜歡女兒的父親,「不管你怎麼想,記住,大宣的公主廢婚的有數十位,你隨時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哪怕洪水滔天!」
李紹衡量了幾個子女,他默默的決定了將自己的私產再撥兩成給二女兒,往日看著乖巧,骨子裡卻是最反叛的一個,沒有他可怎麼辦?
春華不知道她又給自己爭取到一筆不小的遺產,或者她知道,那又如何?
萬能的慕容鏵早教會了她一個道理,財富是創造出來的,是在上升期自然而然會有的東西,不是碩鼠一樣攢就能一直擁有的,人最寶貴的財富是自己,一個自立自強一直向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