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威脅

第一章 威脅

話說京城王家有一家奴喚作寧朝英,年近三十,尚未娶妻,常被王府中人笑話。且問寧朝英為何不娶妻?原來,寧朝英出身名門,因家道中落,才賣身為奴。自幼在名門裡熏陶,又跟在王家家主身邊伺候,見識過不少名門淑女,如何看得上小廝們常娶的大字不識的鄉野村婦。寧朝英眼光高,不願將就娶妻,反倒被人拿住了把柄,漸漸傳出寧朝英與王家三小姐存有苟且之事。為了避嫌,寧朝英不得不給錢媒婆子,讓她們給自己尋個良妻。

數月後,相看無數女子,又落得無數失望之後,寧朝英終於迎來了他的真命天女。是個家裡做綢緞生意的庶出女,叫張蘭,年紀有二十五六了,不過家底殷實,又生得貌美,懂一兩句「鵝鵝鵝,曲項向天歌」的詩詞歌賦,寧朝英雖覺得不算頂頂滿意,但能接受。馬上給了婆子報酬,下了聘禮,迎娶張氏過門。

一年後,張氏誕下兩名男嬰,寧朝英大喜。又一年後,張氏誕下兩名女嬰。一名生得白凈,眼珠子滴溜溜的,很是亮堂,一看就是美人胚子。一名卻皺皺巴巴,鼻子扁塌,眼睛小如縫,是個長丑的底子,看起來與另一位並非親生。寧朝英未多想,得女的喜悅沖淡了心中的疑竇。他給漂亮女嬰取名「芙蓉」,生得丑的女嬰取名「盼美」。

隨著娃兒們一天天長大,張氏也一天天坐如針氈起來。

原來,生下兩個兒子后,寧朝英曾有一段時間外出,張氏水性楊花,與寧朝英同為王家家奴的陳長生勾搭成奸,在寧朝英回家前一夜,還與陳長生在房內纏綿至半夜。而寧朝英回來的當晚,她又與寧朝英小別勝新婚,耳鬢廝磨。兩個人一前一後,在她的肚子里留下了種。儘管不願意相信,但寧朝英生得極丑,她與寧朝英的兩個兒子也很醜,反倒是陳長生生得唇紅齒白,標緻模樣,她愈發肯定,芙蓉這個女兒,是陳長生的骨血。

看著芙蓉逐漸長開,難掩天香國色,張氏向寧朝英提出,要把芙蓉,連帶著盼美送到自己娘家養去。

飯桌上,寧朝英一丟筷子,大為不悅。

見女兒生得貌美,他早就有了盤算。籌謀著待芙蓉長到十四歲,便把芙蓉送到府內去,當個通房婢女。芙蓉憑藉如此姿色,再用些手段,留下那些公子哥兒的種,混個妾室噹噹,定能翻身當主子。這是他給芙蓉計劃好的路。如今女兒十一二了,含苞待放,姿色漸漸顯露出來,離這個計劃也越來越靠近,怎麼張氏偏偏在這個節骨眼給他唱起了反調?

「奴家是這麼想著,與其給大戶人家做妾,不如回我娘家,跟我爹娘叔嫂學些刺繡的真本事。有些技能在身,也不至於因為賤籍被人小瞧了去。到時候嫁給人當正室,也不是難事。」

「嫁給人當正室?嫁給什麼人?那些販夫走狗?」

張氏一聽,如何不知道自己觸怒了丈夫,她知道丈夫的打算,可她也有自己的打算,看著芙蓉在自己身邊一天天長大,她就一天天地害怕。在大業,與人私通是要被浸豬籠的!

「夫啊,寧為貧家妻,不為貴門妾!我這全部都是為了咱們的女兒好!你想想看,芙蓉又不能一步登天,一下就能當個妾室,她是要從通房婢女做起的!通房婢女是什麼?萬人騎!說穿了,不就是當個家妓。通房婢女到最後,無非就只能靠肚子爭氣上位!可這一招何其兇險?那些宅門裡的陰斗你比我清楚。一個通房婢女懷上了孩子,得多招人恨?到時候孩子能平安生下來,大人也沒事,已經是燒高香了!我不願意將芙蓉陷入如此境地!」

「婦人之見,愚不可及!」寧朝英怒道,「富貴險中求,刀尖上舔蜜。宅門裡是骯髒,可這不是有我在么?我助她一臂之力,給她好風,讓她上青雲。芙蓉這樣的姿色,當個豪門姨奶奶,難道不比給販夫走狗當妻子強多了?妾是不好聽,可是好吃好穿,富貴不愁,這些都是落得實質的好處。」

張氏哭哭啼啼起來,一會兒扯出前幾年婢女阿紅的事情來,阿紅被府里的公子哥輪了一個遍之後,好不容易懷了孩子,結果被「不小心」推到池子里,人和孩子都死了,一會兒哭寧朝英狠心,為了富貴,不惜打算將自己的女兒置身於險境。

父母在房內吵得不可開交,寧芙蓉倚靠在門檻,全身浸沒在夕陽斜照之下。

她的瞳孔是淺淡的棕色,映襯著陽光,閃出異樣的光彩,一張清麗的臉,已能讓很多人見之不忘,為之驚艷。她的舉手投足之間,與寧朝英兩夫婦有著雲泥之別的高雅氣質。

上一世,身為太子之女,她被奪嫡失敗的父親連累,死在寒冷的流放之地,可謂是凄慘。沒想到帶著記憶重生,直接從天墜泥,成為這低賤的家奴之女。

不過好在,她這一世的追求不多。潑天富貴她早見識過了,饒是再怎麼華麗的富貴堆,也留不住她的腳步。她只求尋得一良人,安穩度日,平靜過活,彌補上一世的缺憾。

所以,她很是贊同張氏的提議。恨不得明日便啟程,去外祖父母家中,學些刺繡的活計,徹底離開寧朝英。

張氏並不知道,私下裡,寧朝英已在教授她一些女子房中魅惑之事。她從心底里排斥寧朝英灌輸給她的這些低劣的手段,以賣身求富貴,斷不是正途。

身邊的妹妹盼美,把腦袋探進房中,巴不得把父母的一字一句聽個一清二楚。她不想去外祖父母家,反倒是渴望寧朝英快些把她送入府內,哪怕是當個粗使丫鬟都好。豪門世家裡的丫鬟,穿得可比外面的人體面多了。前幾日,府里的大丫鬟秋香來做客,那一套頭面,頂得上普通人家半年的吃喝,看得她心花怒放。

兩姐妹各懷心事,各有打算。

寧朝英摔了個盆子,哐啷一大聲,惹得周圍的鄰居都來看。芙蓉自知家醜不可外揚,反應敏捷,趕緊將這些人攔在了門口。

「看什麼看,沒什麼好看的。」芙蓉冷眉冷眼,雖然才十一二歲,卻已經亭亭玉立,整個身子擋在門口。眾人見她沒有個好顏色,也不興得自討沒趣,看了幾眼,什麼也看不到,都散去了。

寧朝英越看芙蓉越滿意,這樣的資質,這樣的腦袋,無論如何都得送進府中,求個好前程,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芙蓉,你進來。」寧朝英朝她招手。

芙蓉撇撇嘴,乖巧地走了進去。寧朝英疼愛地撫摸她的腦袋:「爹爹問你,你是願意做大戶人家的妾室,還是做貧農販夫的正妻?」寧朝英淡笑著,對她很有自信,他認為芙蓉是一個聰明的孩子,聰明的孩子應該知道如何做選擇。

芙蓉曉得寧朝英在想什麼,這是兩夫妻爭吵誰也說服不了誰,把燙手的山芋推給她了。不可能有十全十美的答案,總會惹得一方不高興。寧朝英和張氏都是粗人,惹他們不開心了,一鞭子下去,屁股得疼個十天八天。

芙蓉難免自嘆自憐起來,重活一世,還是不能自己做主。她想了個能調停的答案,淡淡道:「女兒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兒不能多說什麼。」把問題拋回去,讓他們自己吵個明白。

寧朝英看出芙蓉的一絲狡黠,笑道:「無妨,你說說你心裡的想法,爹娘都遵照你的意思。是吧,蘭娘?」

張蘭冷哼一聲,把目光投向芙蓉:「芙蓉,你好好說,想清楚了再說。」

芙蓉淡掃一眼寧朝英,暗瞥一眼張蘭,道:「爹,娘,女兒年紀小,經歷少,見識也少,什麼都是道聽途說的。嫁到大戶人家裡當妾的,過得有好的也有壞的,嫁給貧農販夫做妻的,過得也有好的有壞的,人各有命,還不是看天意。有的人做乞丐,最後都能當了皇帝。世事無常。這讓女兒怎麼說嘛。」

盼美掏了掏耳朵,芙蓉最喜歡和稀泥,說一些兩邊討好似是而非的話,她就不一樣了,她一向喜歡討寧朝英的好。「爹,我倒是覺得,給大戶人家做妾最好。再怎麼樣,也能有一時的富貴。」

寧朝英滿意地點頭,越看盼美越覺得可惜,雖然蠢了一點,但是聽話,哪裡像芙蓉,雖然樣樣拔尖,但是太有主意,還偏偏喜歡收斂於心,實在不太好把控。不過,芙蓉沒有給出堅定的回答,他便已經瞭然,芙蓉心底大抵是不願意入府的,否則也不會給一個糊弄的答案出來了,而是應該像盼美一樣堅定,恨不得馬上拍他的馬屁。

越想,他越覺得生氣,冷冷地刮一個眼刀給張蘭:「你教出來的好女兒!」說完,走到角落裡,把立在地上的鞭子拿起來到手上,嗤地打下來一個風:「寧芙蓉,我看你是越來越不聽話了!」

芙蓉臉色煞白。盼美趕緊躲開,捂著嘴,等著看好戲。

張蘭連忙護住芙蓉:「我的夫啊,你做什麼?!你怎麼能用這樣的粗的鞭子打我們的女兒?你是想讓她死么?」

寧朝英咬牙切齒道:「生出來的女兒,沒個志氣,養來有何用?不若打死了!」說完,一鞭子打下來,打到了張蘭的臉上,張蘭吃痛地捂住臉,大呼一聲。

芙蓉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雙腿發軟,兩個哥哥從外頭進來,也是看好戲的樣子,還起鬨道:「爹!打死她這個不孝女!吃了那麼多米,竟是半點用也沒有!還不如賣到窯子里去,還能賣到個好價錢!」

芙蓉狠瞪那兩個哥哥一眼,這兩個畜生,小小年紀,在外頭已經欠了賭債,好幾次都想拐了她,賣給青樓鴇母,好去還賭債。好在寧朝英看重自己,盯得緊,他們始終沒有敢真正下手。

寧朝英見芙蓉被嚇到了,變本加厲,鞭子全打到張蘭身上,張蘭被打得滿地翻滾。

「臭娘們,我打死你!你教出來的不孝女!」

寧朝英手上一點不留情,鞭子狠狠地打下去。芙蓉對張蘭的感情比較淡,也看不下去寧朝英的毒手。

「爹,你快住手。若是被外祖父母知道了,那可就糟了。」芙蓉冷靜地好言相勸。張家資助了不少寧朝英。寧朝英欠了張家挺多錢的。蛇打七寸,寧朝英是有些害怕張家的。

寧朝英被芙蓉點醒,嘴角抽搐了一下,怒道:「好啊,你還會威脅起爹來了。我告訴你,男人打女人天經地義,你不要以為搬出你外祖父母來,我就怕了。告到官府去,那也是我有理。至於欠錢的事,那不是一件事,一碼歸一碼。」

芙蓉勉強擠出一個笑道:「爹說的是,只是傷了娘,外祖父母的錢就流不進來了。今年咱們家的房子還要翻修呢,爹在府中打點人脈也需要錢使。」

寧朝英咬咬牙,簡直對芙蓉又愛又恨,愛她的聰明漂亮,恨她的不聽話。一個張氏還不能讓她完全聽話,他轉動了眼珠子,道:「寧芙蓉,我給你兩天的時間考慮,如果你還是決定兩年內不入府,我便與東藝坊的鴇母商定好價格,把你賣去做妓去。你是個處兒,又生得漂亮,鴇母願意給的錢,可比你到時候嫁給貧農販夫收來的聘禮多得多了。我寧朝英絕不做虧本買賣。」

芙蓉抿了抿嘴,想不到寧朝英說得如此直白。就算她是他的女兒,她也不過是一個可以買賣的物品而已。眼淚模糊了視線,芙蓉愕然地癱坐下來。兩個哥哥還不忘記冷嘲熱諷。

「寧芙蓉,我們可瞧不起一個做妓的妹妹,真的丟不起這個臉。你看看你這張天生能勾引男人的臉,說不定過個幾年就能當上花魁了。哎喲,我可不想被人說,我有個當花魁的妹妹!」

「就是,多丟臉啊。萬人騎的妹妹,人盡可夫,嘖,好臟。你要是去做妓,我們要和你斷絕關係!」

盼美則是希望芙蓉越不好過越好,她總是被人拿來與芙蓉比較,受盡了白眼和嘲笑。不過,在爹娘面前,還是盡量表現得善良一些。遂對芙蓉柔聲說:「姐姐,做妓真的不好的。據說容易得花柳病,會死得很慘的。進了王家,當妾多好。至少不愁吃喝。姐姐,你一向聰明,要想清楚啊。」

芙蓉紅著眼眶,惡狠狠瞪了盼美和兩個哥哥一眼,最後目光落在寧朝英身上。寧朝英憤怒道:「你那是什麼眼神?你可知入府的機會難得,你爹我早就幫你鋪好路了,你不要不識抬舉!」

最後,芙蓉無法,只得答應下來。她寧可死,也不去做妓。

兩年後的一個春日,一抬小轎進了寧家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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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美人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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