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序
「少奶奶病逝了。」從前廳一直到后廚,張府的下人們稀稀疏疏地聚在一起,等候差遣。
張府二少爺的夫人自前年不小心落水著涼后便久病床榻,今日凌晨,張家少爺上朝後,貼身女僕上前伺候梳洗,上前一探才發現早已沒有了氣息。張府二少爺未來得及見其最後一面便離世了。
消息一傳出,元宵掛上的紅燈籠紛紛撤下。張家二少爺下朝後才得知消息,怒斥了下人怠慢,一路快馬回府。
進廳,夫人已入棺,身上穿著單薄,面容祥和,身上餘溫已消。
他走上前,不理會一眾哭得凄愴的婦孺,靜靜端詳著昨晚還在聽著他詩詞,嫣然而笑的人。那人現先他一步離他而去了。從小的青梅竹馬,門當戶對的佳話,年少到今互相仰慕牽挂的人孤獨地躺在了冰涼的木盒裡。
他寂靜無語,到落淚而下,在靈堂跪坐三天三夜,直到夫人下土安葬無心其他。
族人因少夫人膝下無兒無子,不給入祠堂。他將少夫人牌位索性放在家中舊時住處,日復一日地虔誠,如舊時模樣,疼惜著不在的人。
張家的高堂皆還在世,府里兩兄弟雖已單獨立府,但為孝親兩府邸毗鄰而建。張家大少爺的夫人與母親相商,為了延續二兄弟家的煙火,覓了一房婚事,迎了遠親的蘇姓表親進門。
蘇家小姐人溫柔體貼又善良,容貌像極了少夫人。張家下了聘讓人跋山涉水而來,住進了張家二少爺的府邸。可二少爺愣是瞧也沒瞧一回,上朝書房,兩點一線,皆沒把這個當回事兒。
府上的人都在傳,少夫人年輕時去過南疆估計會些邪門妖術,綁住了二少爺的心,連死了也沒得放過。而且據說,張家少夫人去世后,頭七當天,縣裡狂風大作,卻又沒有一絲的雨落下。大概過了半個時辰,張家的後院里就走了水,一陣忙亂。那一陣風來得怪也來得巧,張家少爺當時正卧伏在書房裡,走水吵鬧驚醒他,才發現小廝將取暖爐放置在書畫下,那書畫被高溫一熏,燒了起來。
但因為後院的走水,小廝和他都驚醒了,也因為水來的及時,除了畫和柱子被燒損外卻無害無礙。
「是少奶奶顯靈了吧,黑白無常都沒勾走少奶奶的魂魄,就在張府停留不走了。」下人們紛紛在傳,「蘇家小姐真是可憐了。」
「那這樣看來,這府里不會再有少奶奶,也不會再人丁興旺咯。」
下人侃侃而談,為張家二府的落寞而感嘆唏噓。
第一章
張府二少爺府邸。
後院的下人住房裡,分著上中下等,隨主人家身邊伺候的為上等丫鬟,平時做些體面活兒的為中等丫鬟,還有一種是做粗重活兒的下等丫鬟。上等丫鬟隨主人家住主家院落,下等丫鬟則在後院大通鋪里,十幾名擠一大通鋪上。莫梓涵是被買斷了身契的下等丫鬟,家裡在鄉下,因旱災開不了鍋,父母就將五兄妹中年齡最小的莫梓涵賣進府里當丫鬟。
因為年齡小,她經常聽姐姐們使喚,久而久之便讓人習以為常,大小事都讓她跑腿。而她話也最少,從不多言,辦完差事就笑著往一邊的床鋪去,被人稱為傻丫頭也覺得開心。
少夫人在世的時候,經常會賞院里的姐妹們一些精緻的糕點,她每次都吃得最多,憨憨的,不與人爭吵,更沒有話語權。久而久之除了幹活,大家也淡忘了她的存在......
在少夫人頭七的那天,走水的位置就是她的窗外,那火蔓延得快,搞得一夜未眠。而說來她也倒霉,在躲避火苗的時候,竟被提水迎面而來的大漢撞得七暈八素的,到了張家遠親蘇家姑娘都進門了,還在床上不醒。
張家高堂迷信得很,立刻讓管家婆去測算她的八字,幸虧是測和,不然這丫鬟躺在床上昏迷了兩個多月,這怕是得被趕回家了。
莫梓涵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端午,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所有的丫鬟都被叫出去幫忙了。
她起身,睡了個把月,還在懵。屋外頭有人推了門進來,正準備給在床的她喂粥水,看見她竟然起身在屋內遊走,嚇得倒退了幾步。
」喲,天地王爺,你可嚇死我了。」
」這是什麼地方?」
「就平時睡覺的地方呀。」見不是鬼魂遊盪,是大活人,進來的人鬆了口氣。
「我平時不睡這啊。」
看來是剛醒來,還在懵。送粥水的人沒有多說,體諒她年小就離家送進了張府,知道人脆弱的時候肯定會想家,便沒反駁她的話,「快喝點東西吧。」
「這是什麼?」
「粥水,這可是前廳宴客剩的鍋底,趕緊喝吧。」
莫梓涵接了過來,喝了一口,都是鍋底的糊味,「不好喝。」
「平時都沒有的,就別嫌棄了。」送來的人看了她一眼,覺得一個下等丫鬟也太多事了,怎麼跟平時大家說的憨不一樣。「前廳還在忙著呢,如果好點了,趕緊去后廚幫忙,那裡有一堆的碗要洗呢。」
「你說洗什麼?」
「洗碗呀。」她有些沒耐心了,「你這病是病聾了嗎,還是病傻啦,之前該做的事情都忘記啦,別忘了自己是個跑腿丫鬟,可別病了就把自己當主子了。」
跑腿丫鬟?
剛剛起身的時候就覺得身體不對勁,她只記得自己已經久病多時,身體連走路起來都不能,可現在她能站起來,甚至還能中氣十足地說話,聲音清脆有力,不像往時病懨懨的聲音蠅蠅,然後面前的人又在說她是跑腿丫鬟。
她曾有一刻意識到,自己曾經的夢可能是真的,她夢見自己死了。張睿恆在她的靈堂前跪了許久,她在他旁邊勸他起身,但是他一點也聽不見,她去攙扶他,卻穿身而過。
忽地,她站了起來,放下手中粥碗。
她死了,毫無疑問地她死了。
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時候,她問對方,「我是誰?」
「莫梓涵啊,還能是誰?」對方理所當然,「是不是燒壞了腦子了呀?」
呵,她竟然重生在了另一個人的身體上,不由得地她笑了,她可以告訴張睿恆不用那麼難過了,她回來了!
這話本里的荒唐事竟在她身上發生了。
對方看著她哭著笑,慎得慌,「喝完東西,趕緊洗洗臉去幫忙。」
那粥面還滿滿的。
「幫什麼忙?」
「今日端午,府里下上都在慶節,三府忙碌,人都不夠了。主人家容你這養病數月,不趕你走已是寬容,快快喝完,到後院李媽媽那去領活!」
她趕緊吹了吹粥面,四周只有簡壁,不能挑剔,「好,馬上去。」
她開心的囫圇吞棗,顧不得禮儀教養。
是不是因為生前執念,所以才讓她有了重生的機會呢,她很想去告訴他,我回來了,我回來了。
但一個時辰之後,剛重生的興奮勁就要澆了冷水,她才發現,原來想要見到張家二少爺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至少對於她一個下等丫鬟來講,簡直是難上加難。
步入后廚,碗已經堆疊如山高,一個人在負責著洗,一個負責著抹凈,一個負責著拿到前頭給裝盤師傅。見了莫梓涵過去,趕忙地將手裡的洗碗布放在她手上。
「快快!」前廳忙得要死,多一個人怎樣都是受歡迎的。
「好的好的。」
對於身份的轉換她還在適應,閨閣時因爹娘疼惜,家境優渥,纖纖十指沒有沾過陽春水。嫁入張家,張睿恆更沒讓他碰過,她幾次試著做點糕點,但都成了一團黑糊糊,張睿恆捧場地吃,但那味道真的……可是,她可以學,上天給了她多一次的機會活過來了,她很珍惜!
現在的身體不如以前弱弱瘦瘦的,她可以很好地使用。她擼起了袖子綁在身後,頭髮也不講究髻法,一個簪子便環了黑如夜的長發成圓,在飽滿的後腦勺后盤圈。
滿是雄心壯志地,伸手進水池,不多會兒。
拿起一個碗碟洗兩下就脆一個,遞給抹凈的人就脆一個......
脆到第十個的時候,后廚掌事的李媽媽忍不住走了過來打發她去幫忙端菜,看在她身體剛好的份上,不提罰的事兒。今晚如果無意外,主人家會有端午賞銀給大家,再從裡頭扣吧!
莫梓涵還沒有意識到會被扣錢的問題,開心能分到端菜的活兒,這樣她就能去宴客席了!宴席上主人家肯定都在的。
於是,開開心心地端著個八寶鴨繞路走到宴席門口,卻被攔了下來。
「將東西給木蘭姐姐。」
木蘭?
莫梓涵仔細地回想下之前的記憶,在她的印象里,木蘭是個經常出現在宴席上的丫鬟,他們負責充主人家場面,而這些丫鬟們都是長得漂亮纖細的,根本輪不到下等丫鬟出現在宴席上。
莫梓涵心裡有點苦,這還是她生前定下的規矩,她有點後悔前世都太注重美中有規了,但也沒辦法,她現在不再是少奶奶了,連宴客廳都沒踏入半步便退下,來回奔走於後廚。
不過......
這身體素質真的太好了!強壯有力的,連跑了十幾趟也不覺得喘,莫梓涵趁歇息當口路過魚池邊照映了自己的身影。
額,圓臉,大眼睛,肥肥胖胖的,一般般也說不上,就像脹氣的娃娃,腮幫子鼓鼓的,感覺稚氣未脫。約摸著十五六的模樣,手已因為干多了粗重的活兒而有些繭子。
她扶上自己的臉,托著腮幫子看,這根本是十年前的她,在南疆吃囊喝奶,豪吃豪喝圓滾滾的她。她轉了一圈,發現自己這樣貌這身材別說在中等丫鬟里能排上號了,在下等丫鬟里也是十分不起眼的。
這老天,重生也不幫忙看個皮囊的嘛!
她嘆了口氣,收拾心情,繼續來回地奔走。然後又繼續與洗盤子,整理宴席奮鬥,到了打更才歇下。而到了雞鳴,她又得起床,清洗府里上下的衣裳被褥。
日復一日,月又一月。
重生半年,莫梓涵只在與命運饑寒對抗,從剛開始的各種找機會找張睿恆,到只要看他一眼就好了,到又一年過去了,她只想,只要從別人口中聽見張睿恆活著就好了。
「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你了呢.....」
待她這麼邊想邊沉沉睡去,手中的針線活還沒做完,手指頭被針扎得都是個孔,看起來笨拙讓人又於心不忍的。窗外的月亮已掛圓,照著她因忙碌而瘦下的臉龐,依舊憨憨的,對誰都沒有威脅的樣子。
到了兩年後,莫梓涵學習了各種技能,能處理針線,能洗碗打掃和清理衣裳,忙前忙后忙裡忙外,人都瘦了一大圈了。還是沒有找到機會見到張睿恆,張府二少爺自從夫人去世后要不就上朝要不就遠行,要不就書房要不就與紳士同僚應酬,似乎將以前給她的時間都充滿了起來。沒有給任何人機會,連蘇家姑娘來了張府已經兩年,也沒有聽到半點動靜。
「你說會不會少奶奶的靈魂在作祟啊!」
莫梓涵聽著不知怎麼答,她自己就是少奶奶,但也沒作祟啊!而且這兩年裡她都在想,她到底重生,是為了見張睿恆的最後一面,還是老天給了她另一個活法去考驗她呢?如果她佔用了這人的身體,那原先那女孩的靈魂去哪兒了呢!還是說老天只是可憐她,借給她一段時間,待女孩靈魂蘇醒呢......
「在想什麼,怎麼都呆了!在跟你說事呢!你說少奶奶還在府里的話可不可信啊?」旁邊的人喊了她一聲,揮揮手,「府里都在傳,這小院子里時不時會傳出抽泣聲,他們都說是離世的少奶奶帶著怨氣不肯走呢!」
「不是吧.....春天了,野貓子在發情呢!」莫梓涵繼續手中的針線活,有些犯了春困,對於府里一直在傳著的少奶奶陰魂不散的事情一笑而過。
「你親眼看見啦?」旁邊的人看著淡然綉針線的莫梓涵,一副不可思議,換做別的姑娘在夜晚聽見鬼怪邪祟早就嚇得花容失色了,隔著三床的人聽她們在說少奶奶的事情,拉了拉隔壁人衣袖,讓陪著上茅廁,夜裡凄凄涼風有些后怕。
這兩年來,原本憨厚的莫梓涵出落略有清秀之態,不知為何還有些蓮姿,只有淡淡無爭還是如往昔,可是熟悉的人都看得出來她越來越聰敏了,不再像以前那樣跟著院里的姐姐討東西吃都被唬得一愣楞地,晚上做噩夢。
「沒有親眼所見,但想想傳來傳去的位置都是那後院的庫房,那位置鄰近廚房,平時野貓就喜歡在那裡出沒覓食,前幾日就見紫衣打掃的時候掃出了一窩的小貓,后廚剩餘的食物最近都被郊外養豬農戶收去,這些貓崽沒有東西吃了,都是它們夜晚哭啼的聲音。」手中的針線已經完成得差不多,她答,打了個哈欠。
「真的嗎?我明天去問問紫衣,這傳謠言的真可惡。」
是啊,真的很可惡。她都有些啼笑不得。
夜裡上茅房,地面沒看見摔了一跤就說是在少奶奶生前沒伺候好被報應了。
養著的狗貪食跑了,就說是見到府里少奶奶靈魂嚇得呆不住了。
就連吃飯噎住了也跟少奶奶掛上了淵源.....
莫梓涵真的是,欲訴無門。
「但寧可信其有,你說我們要不要去求個護身平安符?」
莫梓涵心裡想求個符來辟自己,好像怪怪的。「不用了,我不怕鬼怪的。」拒絕了對方的邀請。對方覺得沒意思又找了另一頭的女孩,兩人相約閑時一起到觀音廟求平安。
「看在你平時幫了我不少的份上,我順便幫你求了。不避鬼怪,求平安哈。」
「好呀!」
她又打了個哈欠,懶懶地將針線放在一邊,身邊的人還在嘰嘰喳喳地說著府里的大小事,但她一下子就進入到了沉睡里,腦海里還在想著明早雞鳴時分她就得起床幹活了。
蘇家姑娘在來了張家府邸二年又零八天的時候,向張府大媳婦訴苦,說張睿恆將她當成了空氣,每天就只在舊時少奶奶居住的軒意園歇息,她活活地變成了寡婦。入府時才十八,現在都已經二十了,還沒有被張睿恆看過一眼,她心裡很苦,怕以後老去了像以前的二少奶奶一樣入不了祠堂,又無人照料她牌位。蘇家姑娘哭的梨花帶雨,看著讓人心疼,張府大媳婦一看不行,在這樣下去,怕是辜負了蘇家姑娘的心又讓張家高堂失望,於是攛掇著給她支了招。
月十五,張府老太太有吃齋念佛的習慣,白天剛讓和尚到家裡誦經祈福,晚上便讓一眾兒孫過府相聚,蘇家姑娘隨張睿恆出席,坐在其身後伺候。
「睿恆啊,你說這過了多久了。我們都沒有像這樣相聚過了。」
「之前相聚好像是弟媳的......」忌日兩字還未出口,張家大少爺話快,意識到說錯了,趕緊戛然而止,這弟媳的話題在張家是個忌諱,在張睿恆的面前是提都不能提!他像是有意,「今日吃素食講凈心,話不說了。」
「聽梵音,禁言。」張老太太說,聽了席下雜音擾了誦經,出言提醒。
席下,頓時靜。信佛禮拜這事,張府兩位少爺都無興緻,多年來列席只是習慣,家中女眷虔誠拜燈,高堂高興便好。他們則是靜靜聽著喃喃平仄,各自府邸的丫鬟在一側伺候。張家大少爺幾次借公務應酬未曾出現,今日列席話多了些,耐不住靜,見四下靜謐,端了酒杯親自到二兄弟桌案前。
「睿恆,抱歉。提了不該提的,莫怪莫怪。」自飲了蓮花酒釀。
「不該提?」
「這府里都傳遍了,你應該也心知。我就不說了。」
張睿恆拿起的酒杯放了下來,臉色陰沉,目光冷冰,印入對方尷尬一笑。府里的人都在說少奶奶的魂積怨不散,謠言四起早已亂了套。早已知曉,但心裡還是在想:怎麼所有人都能見到少奶奶的靈魂,她卻從未出現在他面前!他拿了酒自己自飲了杯,「不擾大哥挂念。」
張大少爺見其也喝了酒,知兄弟無仇,不再說一言,返回自己的位置上,手入了八寶花紋的衣袖裡。
「二爺,酒多傷身。」
旁邊的蘇家姑娘又倒了一杯,嘴邊輕聲地囑咐少喝,嘴邊掛著淺笑。一個晚上,反常地,張府大少爺一直找機會敬二少爺酒,月還未到最圓時,張睿恆便拄著臉在桌上已有幾分不勝酒力的意思。
「睿恆酒量一向差。這已喝多杯了,等會放燈祈福得到池邊去,恐危險。先讓他回去吧。稍微睡會兒,醒酒再來。」張家高堂留意到了,吩咐其府中的丫鬟。
張府的大媳婦使了使顏色,讓蘇家姑娘伺候著二少爺回去。
「我陪二爺回去吧,夜深路不好走,正巧,我帶了兩個丫鬟來,多提了把琉璃花燈,這路也照的敞亮些。」
「去吧。」見蘇家姑娘難得主動一回,反正也默認是張家未來的兒媳婦了,便含笑隨她主意了。
請了老太太的安,他們退下了宴席。
一切都水到渠成,在張家所有人的默許下,蘇家姑娘將平時連軒意園外哪都不去的張睿恆搬到了自己的院落里,心裡祈求著菩薩佛祖保佑,讓她心愿得以完成,很是欣喜。
興許是臨時抱佛腳不管用,才剛將張睿恆的衣裳退去了外掛子,院外不合時宜地又一陣走水的叫喊聲。
「走水啦!」
「走水啦!」
後院又起了火,而且還是兇猛的一時半會兒無法撲滅的那種。
屋檐上一片滔天的火光,而最近的天都是陰涼有雨的,怎麼偏偏是今天呢?她扭了扭手絹,看床上的張睿恆被吵醒,摸索著一片陌生的環境,眉頭皺了皺,隨即喊來隨身的小廝。
「這怎麼回事?」
小廝看向了她,張睿恆儘管眼神朦朧,也大致猜到了。
「混賬。」在她面前怒斥了一陣,絲毫沒有留念動搖地離開了。
莫梓涵當時已經正準備入睡,一陣的叫喊聲將她從半睡夢中吵醒,起火的地點這次是在柴房,柴房連著她們下等丫鬟們棲息的地方。濃煙滾滾將她弄得夠嗆,東西都還沒來得及收拾,披上了外衣就被推搡著到外頭來了。
「這火太大了,太可怕了!」旁邊的人剛跑出來,聚在一起,看著那熊熊大火蔓延。
柴房火一直蔓延開來,一夜之間燒塌了房梁,也燒毀了她們的住所。
莫梓涵獃獃地看著這場大火,心疼裡面有她存了兩年的積蓄,那是她打算用來賄賂李媽媽吃酒升中等丫鬟的東西,這下子全部歸零了。臉被熏得黑乎乎的,兩年來的起早貪黑,不捨得吃喝留下來心血全部化為烏有,她嘴角抽搐哭不出來。
「昨晚是誰最後一個歸來的,是不是忘記滅蠟燭了。」
「應該沒有,我睡在最外頭,門都沒開過。」
大火燒了一夜,到了第二天雞鳴才被撲滅,莫梓涵這些下等丫鬟臨時無住所歇息,全部零散在各處隨地而歇,眼還沒睜,第二天的一大早她們就被趕到了一處。
那是張家的祠堂,掌事的李媽媽讓她們都跪著。撲通地幾聲,下等丫鬟們跪了一地,莫梓涵也跟著跪下。
「這火實在來的邪門,都找不到半點的火苗。」
「聽看門的大哥說,請來了道士看,所以才讓我們都聚一起了。」
「為什麼是我們呀?」
「因為每次起火都在我們院落啊,不覺得邪門嗎?聽說,他們可是算到了,少奶奶的靈魂就依在我們後院的誰身上呢,少奶奶無子嗣入不了祠堂,肯定心存怨恨來報復來了。」
莫梓涵聽著丫鬟們在私下偷偷地交流,心裡想,自己真的很冤枉。
可下一秒,她都想不到冤枉的事情了,張家的大媳婦兒過了來,帶來了身前她喊祖母的張家高堂,他們坐一旁看著道士們圍著院落里的丫鬟們作法。
祠堂四方天空無月無風,罩著黃布,下方一片如墨的暗黑,上空飄著香爐灰,帶著未燃盡的金色尾巴出沒。道士身披黃色長褂,舉著桃花木劍,臉上黑黝,怒目。
丫鬟們滴水未進,滴梁未占,一個個站了一天,東倒西歪的。
莫梓涵覺得那道士像是真的知道她借別人的軀體轉世似的,往裡頭站了站,心裡有點虛。那經從白天念到了晚上,道士一見天色已黑,便開始升壇作法,嘴裡念著不成詞不成意思的句子。
既然她都能借殼重生,那說不定世上真有鬼怪存在,而道士們其實也看到了她這個借殼人了。她緊張,緊張到額頭都在冒汗,細密細密地,旁人不易察覺。
在被念的模模糊糊之前,張睿恆走了進來,看向了正在開壇施法的道士,又掃了一眼跪坐一地的丫鬟。他不信邪祟,但他想看看生前那人是否真的存在怨恨而未離去,而未離去卻又不來見他!他帶著些怒,又交織著相見又不想見的情感,但祖母和大嫂在場,他統統隱了下來,表面冷如寒滘。
莫梓涵遠遠地看見那抹挂念了許久的身影進來,依舊是記憶中的模樣,氣質儒雅風流,眉目間丰神俊朗,兩年裡多了些風霜,卻依舊在眾人里獨樹一幟,一下子就吸引了眷眷目光。她還沒有任何思想準備,那兩年都見不到的人,這樣地出現在她眼前了,她想要起身說話。道士突然一把無名火撒向了他們,丫鬟們紛紛避開那著火的符咒。昨晚的大火還心有餘悸,看見這火更是嚇得花容失色。
「啊!」
「別燒我,別燒我!」
道士舞著桃花劍走近了他們,莫梓涵避開眼神,跪坐著不敢動。來來回回了幾次之後,道士讓人備了狗血,說是已經知道少奶奶的魂附在了誰的身上了。
那碗狗血紅彤彤的,朝著莫梓涵的方向而來,她看著避無可避,閉上眼,有些絕望。這下子該被人當作妖魔邪祟給扔出府了吧。
而下一秒,尖叫身在她旁邊而出,跪坐在她旁邊的丫鬟被淋了狗血,那道士振振有詞說那少奶奶的魂魄就在她身上,說完,還撒了鹽又撒了爐灰。
這偏差.....道士是不是算錯了?
莫梓涵稍微有點鬆了一口氣,但是下一秒她意識到,在張府里他們下等丫鬟的命卻是可以任意作踐的,那道士拿了沾了狗血的鞭子抽在了那丫鬟的身上。
「惡靈邪道快快退散!」
張睿恆向前探了探,未見到個所以然。那本已是一天的折騰夠疲憊不堪的丫鬟,鞭不到三下,便暈倒了過去。
張家的人沒有喊停,祖母在一旁看著,胸口捂著,驚怕至極。
那倒在地上的丫鬟根本無力反抗,任由著道士的鞭子一下又一下的。
莫梓涵有些生氣,看那道士還要潑狗血,伸腳絆了他一下,那狗血撒在了道袍上,他念道,「這肯定還有個幫凶,惡靈快給我出來!」
臭道士,她才不出來!
「道士法力高深,才鞭了三下,那作祟的魂魄已經都被嚇跑了,想必高人肯定也能將她安置妥當與之前無異吧。」興許是見不得府里有血光,張家的祖母開口問道。
「這......」道士話鋒一轉,「那是肯定,就是費些精力罷了。」
「其他不乾不淨的東西,我還需再算算......」說完又拿起狗血鞭子和桃花劍往他們身上去,嘴裡念念叨叨。
這下子,其他的丫鬟們都離他們遠遠的了。不過莫梓涵倒是知道了面前的道士根本就不知道她靈魂附身在別人身上之事。他在她身邊轉了一圈,狗血終又是潑在無相關的人身上。
呵呵,就是個混吃混喝的。
地上的人奄奄一息,她得想個辦法,讓這場鬧劇停下來,她看看張家坐著的人,張家大媳婦一臉驚愕不敢看,張家祖母扶著胸口,張睿恆對上了她的目光,目光里無物.....而後蘇家姑娘因自己的伺候丫鬟因走水不小心混在了裡頭,進了來,在柱子背後看著不敢吱聲。
梭巡了一輪,莫梓涵跪著朝前幾步,向張家主子們在的地方磕了兩個響頭,正準備說話。
後面一個丫鬟撲通一聲地跪在她前面。
主家紛紛看向那丫鬟。
「老太太心善開恩。我們都是服侍多年的下人。若是有異常,姐妹們定都能看出。絕對沒有邪祟附身之說。請老太太、夫人、少爺開恩。」說完磕了個響頭。
老太太看向一旁,張睿恆的大媳婦見狀說道,「被道士揪出來的丫鬟臉生,入府不到一年,那定是的。」
「她是蘇小姐帶來的丫鬟......」丫鬟說話越說越小聲,這被鞭的丫鬟的確如主家所說,入府時間短,主家根本不信。
莫梓涵看了躲在柱子後頭的衣角翻轉了下,消失了。
連你也不救她了嗎?
她心裡暗嘆了一聲。那道士又點了張符,向他們撒過來。
於是,挺直了身子,抬起頭說道,「道人法力高深,少奶奶生前待人好,絕對不會作怪的。是不是其中有誤會。」她咬咬牙忍著,看那道士將她們弄的灰頭土臉,又一下鞭子地讓他們痛苦難耐,院子里默默抽泣的聲音不少。
誤會.....
老太太和張家大媳婦互相看了一眼。
張家其實誰也沒提是少奶奶作怪,但是心裡都默認是。張睿恆看著這跪地求饒的丫鬟說著少奶奶三個字,原本就不認可道士那套,看著這場面,心裡已經不悅。昨晚宿醉到今,被人有意地下了套,現在又在他府邸造謠生事,他皺了眉頭。
「祖母。」他說,「趕她們出府就好,不必傷及性命了。」
趕出府?
莫梓涵看著遠遠站著的人不痛不癢地說著這話。
「放心。」道士在一旁說,「經我這麼一做法,這人身體邪祟已去了一半。二少......」
「你說的哪個邪祟?」張睿恆問,沉下眼帘。
「就二少奶奶......」道士答。
「你再說一遍,是、哪、個、邪、祟!」
怎麼回事,怎麼感覺,張家二少爺是在跟道士發難.....
「虧得師傅法力高。」張家大媳婦說,心有餘悸,轉移了話題。
「就是......」道士看還有個明白人趕緊又說,話里停頓,引人猜疑。
「就是什麼,仙人儘管說。」張家大媳婦趕緊問道。
「邪祟雖已去除,但是身體還需要再凈化,不知夫人的府邸是否有經堂。若將她放入吃齋誦經一段時間,便也可乾淨了。」
「有的,有的。祠堂里就供奉著佛像。」
「那便好。」
可莫梓涵看著那道士明知傷了無辜略微心虛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臭道士,胡謅亂編!
「關祠堂里,今天就散了吧。」張睿恆直接做了主,讓她們就此作罷,語氣已不友善。
莫梓涵在不遠處,臉黑乎乎的,衣裳不整,身上被剛剛的一陣混亂沾滿了血跡,目送他遠去,一點不避諱身份,眼神冷暖難判,磕頭謝。
「那個丫頭叫什麼?」張睿恆問,離開的時候轉身回了眼,看那原地已亂成一團。
是問那個被少奶奶附身的丫鬟吧,小廝看了一眼,認清人後回答。
「凌宜。」
目光留落在那人的身上,皺了一夜的眉頭才舒展開來,「應該是看錯吧。」他嘲笑了下自己,這鬼魅邪神的事情終究是不可信的。小廝見他難得臉上有了溫度,問,「看錯什麼了?」隨後又覺得自己失言,趕緊閉了嘴伺候主子回軒意園。
但他懂了主子那笑容的意思......
在凌宜吃齋念佛了半年時間出來后,被李媽媽升了當上等丫鬟,靜悄悄她調到了軒意園去伺候。而原本凌宜的位置則由莫梓涵頂上,進了蘇家姑娘的闌珊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