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兩天!至少讓我呆兩天!看在我辛辛苦苦給你們帶了這麼多口糧的份上,我至少得呆兩天。」夏巴斯抗議道,頭上的小串珠來回地轉,夜色下給一幫在謀划著明日方案的男人帶來了一絲放鬆。
「楞嚴,哥?」她來回地尋求應允。
出來了月余,第一次在夜色下談論這麼不嚴肅的話題,還帶討價還價的。
不由得一群人都笑了。
而夏巴斯的哥哥,一點也沒心軟,吩咐了旁人,「不聽話的,到時候就給我綁回去。」
刀光劍影的,怎麼能讓她留下來。
「霸道!哼!」
一物還得一物降,驕縱慣了,還是只有自己的哥哥的話不能不聽。
「楞嚴,你都受傷了,快讓我看看。我帶了好多葯,都是宮裡頭上等藥師調製的,我給你換換。」說完,都不管這邊是什麼要事,拉著楞嚴就往帳篷走,強扯硬拉的。
楞嚴手上的圖紙被她扔給了自己的哥哥。
愣是拿她一點辦法沒有。
「你這妹妹是看上尊主了吧,你不也受傷了,眼裡可一點沒瞧見。」
夏巴斯的哥哥,巴得,看看了手裡前幾日攔刀,虎口上的疤痕,搖了搖頭,幾步上前拎起夏巴斯的衣服,都來不及讓她抗議,就將她帶離了楞嚴的身邊,嚴嚴實實地捂住了她的嘴。
星空下,瞬間清凈。
「巴得,隨她去吧。今天晚上多派幾個人把守,就讓她跟著我們講講最近佛國的近聞也好。」楞嚴開了口,今天營地的部署已經加強了防守,倒也沒必要如此苛刻。
夏巴斯暗暗地偷笑,見自己的哥哥放了她。
趕緊坐到楞嚴的身邊去,他們一群人就圍坐在沙漠上,看著遠處一覽無盡的夜空,聽著夏巴斯說了賽馬會上的趣聞。
誰家的孩子初出茅廬。
誰家摔了個狗吃屎,誰家又技藝精湛精彩絕倫。
「多南拿了第一了嗎?」有人問。楞嚴不在,總該是多南大人拿第一了吧。
夏巴斯微微停頓了下,看向楞嚴,第一次見到有些羞澀的模樣,搖了搖頭,臉色在星空下還是看見了微微紅粉。
「沒,或許倒霉神上身了,前面幾場都贏得漂亮穩妥,出盡了不少風頭。到了最後一天竟然吃壞了肚子,就這麼將第一拱手讓人了。」
「那不得氣壞了,哈哈哈哈。」
「白白浪費我給他的汗血寶馬。沒出息。」然後又看了自己哥哥一眼,改口道,「真可惜了.」
......
一會兒的功夫,晚上的餐食便有人送了過來。
餐盒裡,捧出了白饅頭,白水菜,配料醬油、辣椒。
看了一眼這菜色,夏巴斯更加心疼這裡的伙食了,趕緊拿出自己私藏的乳酪干給大家。
「這廚子估計驚嚇到了,前幾日遇襲,那廚子差點被砍,新來的沒見過什麼大場面,刀劍下被嚇怕了。哈哈哈,我們就這麼吃吧,也是別有一番趣味。」巴得拿起了一個白饅頭,就著白水菜,沾著點調味便吃了。
一向是執行軍令的巴得都如此了,其他人也就著吃,一句抱怨的話也沒有。
「味道也不差。」楞嚴拿著白饅頭吃了一口,一點味道也沒有沾,一口接著一口地吃。
其他人見狀更加無法說什麼了。
苦肯定是要一起苦,抓拿逃僧,尊主都親自來了,沒有這定神的菩薩,他們進度也不會如此快。可能還在,每日在跟那幫人游擊。
少年成名,一身榮光的人,德與行齊配。
新的儲備糧一來,整個隊伍的士氣也提升了不少,逃犯原本死活不肯說一句話。交到了楞嚴手上不到半個時辰,逃犯嘴裡便說了他們主力部隊窩藏的地點,連各個姓誰名啥,來源於何處都說得一清二楚。
「果然是不堪一擊的散兵。」楞嚴冷言說,看了招來的名單,更加確定這是一群流匪和強盜,無組織紀律可言。兇悍但容易擊碎。
第二天突襲了對方的主力點,將領頭的抓拿到位。
月余的抓捕,落下了帷幕。
夏巴斯見狀,第二天都不走了,在營地等著他們凱旋而歸,見抓到了犯人,楞嚴和自己的哥哥平安歸來一直懸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楞嚴和巴得在隊伍的前頭,兩人交談著,並駕齊驅。
騎著馬迎了上去,巴得見她還沒離開,嘆了口氣。
「這妹妹是看不見你安全不放心。」他對楞嚴說,幾步朝前攔截了自己妹妹的馬匹,帶著她往營內去。
一行人看著前頭吵吵鬧鬧,主要還是夏巴斯吵吵鬧鬧抗拒哥哥的景象,又是哈哈一頓笑。
連日來的紮營,衣物都沒怎麼洗,終於是可以痛痛快快地回去梳洗一番了。
營帳內,水都喝出了如酒般的氣勢。
再一看,這上的餐食,素饢,青瓜和土豆,除了蘸料有點油水之外,其他的依舊白花花地過了水似的。
這廚子估計是還沒痊癒吧,最近做菜是越來越敷衍了。
而他們的尊主,也沒說什麼,一口一口地依舊吃得好像還挺津津有味的,彷彿面前的是什麼山珍海味。
那麼不挑食,他們也只能跟著不挑食了。
還能說啥呢。
簡單地交代了些話,楞嚴便回了自己帳。
入了夜,連日來的精神緊繃都讓人無法入睡,楞嚴在賬內輾轉,不一會兒已經沁出了一身的汗,手心裡都是濕的,出行前讓藥師強壓下去的痛症,現在是成倍地反噬。他咬緊了牙,蜷縮了身子,用被子蓋住了自己的聲音。
在廝殺時候被刀劍所傷的疼痛都不及現在的萬分。
帳篷外篝火的聲音格外刺耳,火焰高漲,火焰將熄,他都能清楚地辨認。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痛只是越來的強烈。
最終是忍不住了,他起身走出了營外,看見那中央的火已經漸漸要熄,他伸了手就往火源探去。
「你做什麼!」
他還來不及用那滾燙的溫度來轉移自己痛症的注意力,便被人制止了。
那人從后將他拉倒在地,「你......病症發作了嗎?」,隨即查看了他的手。
還好,沒有被灼傷。
但是指尖已被握得傷了血肉。
「沒事的,沒事的。」那人將手覆在了他的眼前,輕聲安慰道,一股檀香的味道慢慢飄散而來,他的呼吸慢慢地平穩。
似乎有點用。
「你是?」楞嚴問,意思模糊,恢復了些力氣,抓住了那人的手臂,纖細的不像男子,不是巴得。而這帳營里唯一的女人便只有夏巴斯了。
「謝謝。」
他虛弱不實地癱倒,手抓進一把沙子,任沙子嵌進了骨肉里。
味道漸漸散,意識也漸漸散。
聽見旁人說,又聽不見旁人說,各種聲音在耳邊退去,直至癱倒在了沙地上。
夢裡,他又夢見了煉獄,紅火的地底,熔岩不斷地燃燒,他一步步地走向里,那炙熱的熔漿將他一點點,一點點地吞沒。
再往前踏一步,他發現那熔漿都來源於他的胸膛,留出的血順下而出,他一步步避開,但是卻都避不開。
「楞嚴,楞嚴。」
「你醒了嗎?」
他嘴裡喊著什麼,已然忘記,睜開了眼,八方白帳,懸著的夜已經成了白。
夏巴斯在他的床前都嚇得哭了,啼啼地說昨晚他是怎麼倒在了賬外,一夜高燒不退,痛症發作得已經將自己弄傷了。
相比夏巴斯哭得不上不下,楞嚴撐起了身子,只是微微地抬了抬自己手,刺辣的破損感真的不算什麼。
習慣了。
「沒事。」他安慰了夏巴斯,只要是看到他駭人模樣的,都會被嚇死吧。
「還說沒事,你可嚇死我了。總算是醒了。」
所幸,並沒有發生在前幾日。
巴得后了一步進來,帶著煮好的湯藥,遞了給楞嚴,每當發作的時候,便是他一人照料的,這次突發得太意外,他都沒有盡到責。
在床前,他磕了幾個響頭。
「不怪你。無須自責。」
他這病症已經尋遍了名醫,就是沒有根治的辦法,不怪誰,也無法怪誰。
身體還弱著,才剛抓獲了叛徒,卻也不能有一刻的鬆懈。為了不耽誤返程,楞嚴便吩咐了拔營,一路上,夏巴斯和巴得在一旁看著,生怕又出現了什麼意外,寸步不離。
十幾日的行進便逐漸有了人煙,本意是隨處找一能歇腳的地。
佛國以北,這曾經被血洗滅族的地方,兩個月前還是一片的荒蕪,像鬼城一樣。現在走了進城,竟然開始熱熱鬧鬧的,開始有點了市井氣息。
路上竟有商販,一路上修葺房屋的不少,路上也有些佛國打扮的人。
他們一行人入了城,一路風塵,砂石縈繞,黑的黑,皮膚乾癟的乾癟,一看便是長途跋涉到此的外人。
守在城門口的跑腿的,上前便搭訕,「客官,住不住店。這裡就我們一間已經建好的,有吃也有喝的,你們來嗎?」
這生意都壟斷了,那也只能去了。
客棧不大,裝修看著老久,但也乾淨。
掌柜的見來了生意,還是這麼一幫人,便招呼了起來,看了眼幾個風塵僕僕的人,不知怎麼地認出了楞嚴。
「這不是佛國的尊主嗎?快給安排上好的客房。」
「喲,掌柜認識人廣啊,這都讓你認了出來。」夏巴斯說道。
「那這位肯定就是夏巴斯姑娘了吧。」
一認還認了兩。
「你見過我們?」
「小的曾經在佛國小住了一段時間,參加了不少佛會、經會、也看了不少熱鬧,聽了不少見聞。賽馬會上的事情,都聽說了。」
夏巴斯清了清喉嚨,趕緊說道,「別的不用說太多了,趕緊給我們安排幾間好的房間吧。順道地,也幫我們尋幾名醫師來。」
「醫師?是哪位客人受傷了嗎?正巧,前不久,小店正來了個名醫,或許你們都聽過,阿摩國巫醫魯巴。」
楞嚴問,「阿摩國?」這個名字楞嚴或許不熟悉,但是張睿恆可是從小聽到大。
「是的,那邊的客房是住店的一個貴客,幾天前進了我們這,正是那客人帶來的,想必幾位客人也不是小病,不妨求問下那名名醫。」
「既然是那客人帶來的,那他住在哪裡,我們去會一會?」夏巴斯說道。
「就在二樓的雅字間。」掌柜答。
巴得說,「先住店吧,第一天就唐突地去打擾別人不是太好。等打了照面,熟悉了再問吧。」
「也是。那掌柜的,幫我們辦理住店吧。」
「好咧,客官裡頭請。」
一行人往上走,一人走了往下。
楞嚴停了腳步,望向了從他一側走過的人,也看向了那間雅字房,淡淡地說了句,「她怎麼了?」
望向了身後的巴得。
巴得瞪大了眼睛,什麼也沒說,什麼也不敢說。
像是被看透了,楞嚴從巴得的臉上轉移了回來,說了句,「多管閑事。」似是在指責,也不知道說給誰聽。
雅字間。
聽著門外的聲響遠去,屋內的人漸漸蹲坐了下來,褪去了一聲麻布衣的裝扮,銅鏡里,頭巾包裹著頭髮,已有幾日沒有梳洗,臉曬得乾裂,嘴唇起了裂痕,臉也煞白。
拆開了頭巾,手腕隱隱作疼。
要是被父親見到這幅模樣,那又得該多傷心了。
林莞用清水擦拭自己的污穢,喝了一壺又一壺的水,才像活了過來似的。
門外來了敲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