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069

第69章

「他的過敏反應會越來越嚴重，一旦失去意識就會出現問題，你要看著他，不要讓他再接觸到會過敏的東西。」

林奇明奇怪的看著曹宇天，「你說的過敏的東西指的是什麼？過敏源？」

「或許。」曹宇天走到沈黎面前，他蹲下來和沈黎對視，但沈黎的眼神很空，他看著地面又像是沒看到任何地方，明明是醒著的卻更像是睡著，曹宇天在他面前揮手他也沒反應。

林奇明怪異的走過來，他聽到曹宇天喊沈黎的名字。

最後林奇明才開口，他問：「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要告訴我。」林奇明這樣問。

曹宇天似乎是在試探沈黎的攻擊性，確定他沒有試圖攻擊自己后便把他扶起來，沈黎也不是沒有反應，被拉起來后他就轉頭看向曹宇天，金色的眸子里倒映著曹宇天的面容，但他什麼都沒有做。

也沒有開口說任何話語。

很怪異，這讓林奇明想起了當年沈黎過敏性休克，他中間醒來時的片刻也是這樣的反應。

像是失了魂只剩下一個殼子做出本能反應。

「如果有一天必須讓小黎犧牲自己才能處理一場災難，所有人都選擇犧牲小黎，你會同意嗎？」

「不會。」

「這就是原因。」曹宇天扶著沈黎一步步往樓上走，「你是少數幾個堅決不會犧牲他的人。」

三大局不行，科研局不行，民眾也不行，甚至連他自己都不行。

沈黎是個看上去冷漠，但實際上相當善良的人，他很難為了保全自己犧牲什麼，所以很多事情曹宇天不想讓他知道，包括自己的目的，包括他本身的問題，事情發展到現在，就差一點就能迎來轉機。

千萬不能讓沈黎繼續嚴重下去。

「我不明白。」

「你知道小黎和他媽媽關係不好嗎？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大體知道一點。」林奇明點頭，「雖然這是師兄的私事，但班副局長表現的太異常，這讓我很擔心，我私底下調查過，最後發現似乎是師兄在年幼的時候和她產生矛盾，最後班副局長不再回家。」

曹宇天冷笑一聲，「那女人是什麼心思不知道，但她確實有理由才會和小黎避開。」

「理由？」

林奇明想了一會兒，他看著安靜被曹宇天攙扶著行走的沈黎，片刻后才開口，「……不會就是因為這樣的過敏？」

可能嗎？

林奇明在腦中自我懷疑。

沈黎的過敏反應很奇怪，他不和其他過敏一樣出現身體癥狀，哪怕是昏迷他表現的也很安靜，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也沒有多少反應，彷彿整個人只留下生物本能防備，這種反應怎麼看都太奇怪了。

可是僅僅如此就被一個母親厭棄？好像也有點說不過去。

「這種過敏反應強烈了可是會做出攻擊行為的，那時候也不是小黎本身的想法，他甚至不會留下記憶。」曹宇天道：「在早期他的反應可能更加劇烈，是非常有可能出現判斷威脅後為了保證自己安全搶先消除危險的舉動。」

「什麼？」林奇明皺眉，「這不是和野生動物一樣嗎？」

「野生動物？我喜歡這個形容詞。」曹宇天笑了，「沒錯，在絕對失控狀態下，小黎會更傾向於野生動物，對所有對他本身有威脅的生物展開攻擊性行為。」

「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反應？」

「因為這是自然的選擇。」曹宇天道：「自然要清洗這個世界，但自然並不想趕盡殺絕，它只想讓人類減少到一個可以控制的數量，便勢必要留下一顆種子，小黎就是那顆種子。」

「但他是人類的種子，不是自然的種子。」

林奇明有些驚訝的看著曹宇天，「……純粹的人類。」

關於基因區提出使用純粹人類的基因治療基因病以來已經過去半年時間，他們沒有找到純粹的人類，自然也無法開始這場計劃，包括林奇明和廖江帆在內都沒有想過沈黎會是那個純粹的人類。

因為他是錦鯉，他是可以帶來奇怪運氣的黑錦鯉，他還有一頭藍色的長發和金色的眼睛。

他怎麼可能會是純粹的人類呢？

「小江帆看上去很和氣，但實際上他該強硬的時候特彆強硬，要是被他知道小黎是純粹的人類，那麼小黎就逃不掉了，要被扔進實驗室，要進行很久很久的研究和檢查，說不定這輩子都沒辦法離開實驗室，永遠生活在那片白色的空間里。」

「小黎或許一開始也是願意的。」

林奇明沉默了。

把人當作動物養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最起碼在林奇明看來是如此。

他是生物學家，十年前跟著沈黎做研究，陪著他去過各種地方，進行過無數種生物保護，他真的很喜歡沈黎，因為沈黎總是能看到很多和別人不一樣的東西。

那一天，他們救助了一隻瀕危鹿種，因為太過珍惜，最後園區決定暫時把這條鹿保護起來，在繁殖起來之前不放歸。

沈黎看著那隻鹿，片刻后才開口，「你說它會不會並不喜歡被保護？」

「什麼？」

「不過似乎只有我們才會有這樣的想法，鹿除了生存和吃飽之外也不會在意這些。」沈黎又反駁了自己，「果然還是做人更難一點，人類總是喜歡胡思亂想。」

如果沈黎暴露了自己是唯一一個純粹人類，是不是就會像那條鹿一樣，因為太過珍惜被保護，再也無法擁有自由，一直到種群繁殖起來后才能被「放歸」。

但是，人不是鹿。

鹿只需要生存，而人需要更多東西才行。

林奇明不是聖人，他就是偏心沈黎，他就是不願意讓沈黎成為這隻「鹿」。

如果真的是這樣曹宇天才會一直對沈黎做出一系列事情，那林奇明可以理解，當然關於曹宇天試圖殺死沈黎的行為他一點都不會原諒。

曹宇天笑了一下，他知道林奇明相信了，他暫時不會再就這件事產生什麼疑慮。

不得不說：沈黎這個師弟是真的在意他，尤其是在沈黎蘇醒救了他一命后，林奇明知恩也知道沈黎的為人，便願意用真心對待他。

回到實驗室，廖江帆正在實驗室門口探出頭觀察，看到三個人回來他才鬆了口氣。

他現在算得上是違規離開隔離區，要是被發現說不定真的吃不了兜著走，曹宇天把沈黎放在椅子上，他也老老實實坐著，林奇明連忙坐在沈黎身邊，他看著沈黎依舊略空洞的眼神沒有開口。

「他怎麼了？」廖江帆詢問。

「沒事，太累了，讓他休息一下。」曹宇天笑眯眯的轉身，「小江帆我們繼續吧，今天一定要研究出來。」

廖江帆皺眉，「為什麼這麼著急？」

「因為這毛毛蟲被我養了兩天了，如果今天研究不出來，明天早上它暴斃的可能性在80%以上哦。」

「什麼？！」廖江帆驚訝，「竟然養了兩天還沒死？它這麼堅強？」

看著曹宇天和廖江帆回到實驗室，林奇明坐在椅子上看著旁邊的沈黎，沈黎依舊很安靜，他坐在椅子上沒有什麼動靜，林奇明仔細打量著他，最後發現他手指上帶著一點綠色的東西。

從口袋中摸出一張紙巾，林奇明用紙巾給沈黎把手指擦乾淨，就在這時他發現沈黎手上的皰疹已經消失了。

他的手指蒼白瘦削，連指腹都比平常人更白一些，那些紅色的疹子消失的一乾二淨，連一點痕迹都沒留下。

「你在幹什麼？」

林奇明愣了一下，他抬起頭來才發現是沈黎在說話，沈黎看著他，金色的眸子里倒映著他的面容，但是他的表情依舊很空，很明顯沒有恢復正常。

「髒了。」林奇明試探著開口，「擦一下。」

「保持乾淨整潔，不留下任何臟污，帶有恥辱感，這就是人類的特質嗎？」

「師兄？」

沈黎注視著他，片刻后才開口，「我需要說謝謝嗎？」

林奇明沒有回答，沈黎也沒有繼續開口說話，整個空間一片死寂，沈黎似乎覺得倦了，他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睡著了又像是在假寐，林奇明也不敢喊他，只能坐在沈黎身邊等他睜開眼睛。

打破這場寂靜的是上來的幾個人，特異局的工作人員在看到沈黎后立刻鬆了口氣。

他們立刻跑過來，林奇明擔心在實驗室里的三個人，便站起來擋在沈黎面前攔住他們。

「請問？」林奇明道：「有事嗎？」

「沈黎先生如何？他有沒有異常反應？」那人立刻開口，「抱歉，之前出現基因變異體逃逸事故，當時求助的人提到了沈黎，我們到達的時候只看到了受傷的工作人員和死去的基因變異體，所以我們一直在尋找沈黎先生。」

「師兄沒事，我們剛才在山醫生那裡。」

「山醫生，好的，沒事就好。」那人連忙點頭，「太好了，我們的工作人員受傷很重，沈黎先生真是幸運，可以請沈黎先生做個筆錄嗎？」

「他現在不太方便，因為是手部過敏才來醫療局這邊，沒辦法寫字。」林奇明扯謊，「過敏葯裡帶有催眠成分，現在他睡著了，估計很難叫醒，畢竟藥物催眠一般都睡得比較沉。」

來人對視一眼，他們點點頭，「那就等沈黎先生醒后您聯繫我們，我們再來一次。」

「對了，防控已經解除，等沈黎先生醒后你們就可以回科研局。」

「謝謝。」林奇明連忙道謝。

特異局的工作人員離開，林奇明看了一眼還坐在椅子上的沈黎，他很安靜，好像剛才的人來和沒來一個樣子。

純粹的人類，排斥其他基因，卻會變成這個樣子嗎？

……

沈黎醒的時候覺得自己頭部尖銳的疼，他摁著太陽穴睜開眼睛，一睜眼就是明晃晃的白熾燈，沈黎被刺了一下眼睛，眼淚差點直接出來。

他只能用手擋住燈光讓眼睛慢慢適應。

「師兄？」林奇明坐在他旁邊看著他，「是師兄嗎？」

「當然是。」沈黎幾乎呻.吟著回答：「好亮。」

林奇明終於鬆了口氣，「總算是醒了。」

「什麼？」沈黎看著他，「我睡著了？我什麼時候睡著的？」

「咦？忘記了？」林奇明有些驚訝的看著沈黎，「師兄你忘了嗎？你白天的時候說出去透透氣就下了樓，然後我和曹宇天在一樓發現了你，那時候你有點無意識，對面是基因變異體，已經死了，我和曹宇天把你帶回來的。」

沈黎疑惑的看著林奇明，「有嗎？」

「……有。」

可是沈黎並沒有記憶。

他疑惑的看著林奇明的眼睛，很快就意識到林奇明並沒有騙他。

他真的在白天的時候離開這裡下了樓，而且因為一些原因陷入半昏迷狀態，被他和曹宇天帶回來安置在這裡，但在沈黎的記憶里，他一直都在這裡，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

沈黎閉上眼睛努力回想，空蕩蕩的腦子卻沒有回應他。

他嘆口氣睜開眼睛，但就在那一瞬間一些片段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下半身還是人，上半身卻是蠍子模樣，蠍尾自空中朝下刺過來，沈黎下意識伸出手來擋，也就是這個下意識的動作，他看到了自己的手腕，他的手腕上有一個黑色的小點。

他奇怪的用另一隻手摁上這個點，用力的摁下去時他能感覺到一點疼痛。

於是沈黎把手轉過來，於是在自己的手腕內部也發現了一個黑色的點。

就像是……被什麼東西從點的這邊一直穿透到另一邊。

還沒等沈黎疑惑，突然他聽到有人發出驚叫聲，不只是沈黎連林奇明也聽到了，兩個人連忙跑出去，來到走廊上的瞬間他們發現已經有不少人在這裡，安全區內發出警報聲，這一次的警報不再是只有醫療區，而是整個安全區內。

「這個警報是什麼意思？」

「意外災害。」林奇明道，他打開手機，趁著最後的網路上了網，也恰好看到了通訊部在半個小時前發布的公告。

「氣象部門預警：即將有大風襲來，風力極強，請大家留在房間里千萬不要出門，再預警一次：千萬不要離開房間！」

沈黎同樣看到了這個公告，他看向窗外，便看到了外面的風景。

天空是土黃色的，那片雪都被刮起來，連空氣都是黃土的感覺，如果打開窗戶估計嗅到的也只會是土腥味，沈黎看到了遠方正在不斷刮動的龍捲風，天空呈現一種昏黃的感覺。

很壓抑。

「那是什麼？龍捲風？」

「應該是，第一次看到這種天氣。」

「好可怕。」

「怎麼辦？我們這裡的建築能頂住嗎？」

「我只聽說三局進行保溫升級，沒聽說增加堅固度，說不定會被掀掉。」

「可是掀掉我們會被凍死吧？」

「求求了，千萬要安全過去。」

風聽不到這裡人的祈禱，劇烈的風帶著被捲起來的樹榦直接襲來，在那一刻，不只是沈黎，幾乎是大多數人都感受到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渺茫感。

他們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龍捲風吹過來，只能等待著命運的審判，在自然災害面前，人類完全無能為力，他們改變不了災害，也不知道是不是可以抵擋災害，只能這樣注視著它們張牙舞爪的襲來。

「不要慌亂，我們進行過技術升級，一定沒有問題！」高層還在安撫著。

刺啦一聲，沈黎看到龍捲風刮斷了電線，又把網線掀出來，在這個夜晚整個區域直接斷電，到處都很黑，到處都沒有光亮。

終於有人開始哭泣，他們啜泣著擠成一團，聽著外面的風聲雨聲，沒有一個人敢睡覺。

高層開啟了應急電源，但下一刻應急電源也斷掉，只剩下基礎的保溫系統還在運轉。

哭泣的人越來越多，很多時候人是從眾的，一個人崩潰總能連帶著其他人一起崩潰，他們的悲傷情緒被放大，這種蔓延的情緒哪怕是上層都很難安撫下來。

林奇明看著哭泣的眾人，片刻后才開口，「真是艱難的處境。」

「大家都很絕望。」

沈黎看著他們，「可現在還沒到放棄的時候，還不應該絕望，我們會活下來，會勝利，也會再次掌控屬於我們的社會。」

「……說不定需要很久，這樣的話我們算不算是第一代抗爭的人？」

「也要成為最後一代。」

沈黎轉身跑回去，他打開實驗室的大門，曹宇天和廖江帆還在做實驗，他們連看都沒有看沈黎一眼，眼裡都是手中的培養皿。

「你們的進度怎麼樣？」

「凌晨一定要做出來。」廖江帆疲倦的回答：「這蟲子活不過凌晨。」

得到回應的沈黎點頭，他轉身離開，林奇明跟在他身後，他覺得現在的沈黎似乎決定了一件事，林奇明不知道是什麼事，但他覺得沈黎現在的狀態很危險，他不能就這樣看著。

於是他追上去，「師兄？你去哪裡？」

「安撫大家。」

「怎麼安撫？」

「有辦法。」

「師兄！」林奇明道：「不要太勉強自己！」

沈黎笑了笑，他看著林奇明，「沒事，我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程度，等什麼時候我撐不住了，會和你求救，真的。」

林奇明看著他，他不知道自己應該說什麼，但也知道自己不應該阻止。

這是沈黎的決定，不管他準備去做什麼，他的決定是他的自由，他永遠都不能以「為他好」的理由去阻止他。

沈黎往上走，在來到中高層的時候，砰的一聲，颱風刮過來的樹木直接砸在玻璃上，玻璃因為猛烈的撞擊裂開蜘蛛網一樣的縫隙，民眾的驚叫聲絡繹不絕，他們哭的更厲害了。

「不要慌！我們的玻璃是雙層，碎掉一層也沒關係，不會影響供暖，裡層玻璃很堅固！」高層還在試圖安撫。

但是陷入悲哀情緒中的人早就聽不進話了。

林奇明跟在沈黎後面，陪著他上了一層層樓。

普通民眾在哭泣，醫療局裡的醫生也站在走廊上，他們注視著外面的龍捲風，雖然不至於哭泣但眼神里也有恐懼，在這種情況面前沒有人不會害怕，死亡本身就是一件讓人恐懼的事情。

一路上了頂樓，沈黎坐在頂樓上注視著外面的龍捲風。

「奇明，這裡夠高嗎？」

「夠高了，醫療局因為需要安置很多東西所以很高很大，這是附近最高的樓，大家都能看到。」林奇明坐在他身邊，「師兄想和大家說點什麼嗎？」

「不想，我不會說話。」沈黎呢喃，「能發簡訊不要打電話，能不說話就不說話。」

林奇明看著他，「那要做什麼？」

「發光。」

「發光？」

沈黎伸出手來，光芒從他的手指尖開始點亮，然後一直亮到他的發梢，溫暖的光芒從他身上散發出來，驅散了黑暗也帶來了一點點溫暖。

在這片黑暗中光實在是太顯眼了，幾乎所有人都被這道光吸引住目光。

他們注視著這個最高處，看到了坐在那裡的沈黎，看到了那道光。

「……光？是沈黎嗎？」

「發光的黑錦鯉？他是在做什麼？」

「難道是在安慰我們？」

「告訴我們還會有光嗎？可他一句話都不說。」

「但是，有光。」

「小錦鯉，真是的，你是在擔心我們嗎？搞得我又忍不住想哭了。」

他們情不自禁的注視著沈黎，又情不自禁的想要湊過來接近這道光，接著才想起來沈黎在最高處，而且他們也不能隨便去接近沈黎，於是他們只能一邊哭一邊擦著眼淚。

沒有什麼比這種黑暗裡的一道光更能寬慰他們。

「好亮啊。」

林奇明坐在沈黎身邊，他看著下面那些因為看到光明顯好了一些的人群，眼神裡帶著一點無奈。

「師兄。」林奇明道：「你不能一直為他們發光，哪怕是你也沒有一直為他們發光的義務，如果有一天你無法再發光了怎麼辦？」

「總不能有一天無法發光就不使用光了。」沈黎回答他：「如果不能一直發光，那就用到無法發光為止吧。」

「最起碼在現在，這道光還可以拯救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