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六千年前的未亡人

模糊，視野一片模糊。

頭好痛，心臟也好痛，渾身上下都在痛著。

白光炙烈，影影綽綽的人形在眼前晃動，聲音嘈雜，呼吸聲、心跳聲、震如雷鳴的說話聲。

「泛語言接駁神經已激活，耶和華體配型，型號適配。」

「高速神言接駁程序已寫入腦神經元，耶和華體配型，型號適配。」

「請求確認是否接入思維烙印。」

「請求駁回，對於始祖體，即使打入思維烙印也無濟於事。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諸位，形體戰爭的失利並不代表耶和華體的滅亡，我們找回了一具始祖，成功修復了祂。千百年後，祂終會復甦，以硫磺和火焰淬滅星河，而迦南合縱國也終將再度崛起......迦南不滅，自由不滅。」

那些人形都安靜下來，齊齊以右拳錘擊胸膛。

視野漸漸清晰，隔著透明的艙門和淡金色的呼吸液可以看到，這是一處廣闊的實驗室，數不清的精密儀器布置在四周。那些人都穿著白色的制式服飾，圍成一圈，右手疊放在一起，像是在起誓或禱告。

神明並沒有眷顧這些頂尖的技術人員，實驗室之外的浩瀚星空里，一枚體積以公里計的球形金屬體舒展開來。那是效命於撒旦體軍團的『阿拉斯特爾』殲星級機甲，它的駕駛員並不具備與機體對應的神格，只能勉強催動基礎武器。

一柄青銅巨劍延展而出，它彷彿具有生命，不停歇地以光速生長，直到劍尖抵住了一片無光的領域。那是實驗室最後的隱蔽性防禦系統『黑域』，一片以低光速黑洞組成的防禦帶，在這片區域內，光速無法達到掙脫恆星引力的逃逸速度，黑域以內的一切存在都不會被外界察覺，是堪稱完美的隱蔽措施。

可現在，這片防禦帶正在被摧毀，那柄長度以光秒計算的巨劍刺入了黑域，它一路深入一路釋放出數量磅礴的粒子。黑洞的視界之內，守恆定律讓這些粒子的質量變成負數，隨著這些負質量的虛粒子被吞噬，黑洞正在以驚人的速度蒸發湮滅，外放的能量在真空中以光焰的形式展現，黑域防禦帶在焰火中肉眼可見的速度縮小。

黑域湮滅殆盡的那一瞬間，一名女研究員似乎想起了什麼，快步跑到艙門前匆忙比劃了幾下。

艙門中，一雙眼睛緩慢地眨了眨。

泛語言接駁神經讓他辨認出那是幾個迦南字母。

。

......

......

六千三百年後，伯利恆公國，歌珊星域147號宜居行星，渣客鎮。

一雙手猛地推開了艙門。

赤身的男人站起身，茫然地看向四周。

他站在一處方圓數公里的深坑，沙石被烈焰灼燒成玻璃態，此時已經冷卻凝固。

這一切的罪魁禍首就是男人腳下踩著的氣密艙，它在深空中跨越數千光年的距離，又從一光年之外開始減速，帶著熊熊燃燒的光焰刺破大氣層，流星一般墜入147號宜居行星。

周圍是一片山嶺，沒有草木和水流，荒無人煙。男人下意識抬起頭，佔據了半邊天空的恆星散發著光和熱，光線柔和並不刺眼，肉眼可見的星環圍繞著它緩緩旋轉。

「嘿，高個子！」身後傳來滋滋啦啦的電子音。

男人循聲音來源看去，一架改造過的履帶式農用機甲停在遠處。兩個男人的高度，圓艙狀的機身，周身掛載著東拼西湊的裝甲，關節處隱約能看到屬於舊時代的液壓裝置，斑駁的浮世繪漆在機械臂上。

機身的艙門打開了，皮衣的濃妝女孩從瀰漫的蒸汽中跳出，短髮紅的像火，雙臂被機械義肢取代了。

「你先來的，那就九一分，我九你一，反抗就宰了你，一分都沒有！」她擰著拳，右臂的義肢延展變形，一柄寒光凜凜的刺刀呈現而出，左臂的義肢表面流水般鱗光泛動，延展成一柄大口徑的短管霰彈。

她一面舉著霰彈槍警戒一面顧盼四周的環境，似乎在尋找些什麼。走近后，她掃了男人一眼，愣了愣。

「現在的禿鷲們流行不穿衣服的風格么？」她皺著眉上下打量男人。

「小白臉，皮相不錯，去格瑪酒廳能賣個好價錢，那些半年不洗澡的糙漢子會喜歡的......你沒有義體？！」她忽地失聲驚叫，像是看到了某種不可思議的東西。

她謹慎地靠近，用左臂的刺刀輕輕戳了戳男人的胸膛和四肢，所戳之處的肌膚柔韌地凹陷又彈回原狀。

「你不是禿鷲，你是來自伯利恆星圈的舊派貴族......是了，只有他們才會保持完璧之身，利維亞恆星的星環帶正值潮汐期，你的客梭在隕石群中墜毀了。」她看向男人腳下踩著的透明艙門。

「路莎，埃斯維亞.路莎。」自我介紹后，她揚了揚槍口，示意輪到男人了。

男人茫然地與路莎對視。

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不知道自己從何而來又要去往何處。他不說話，路莎就沉默等待，短管霰彈的槍口堅定不移地指著他的額頭。

，他忽然想到了昏迷之前，那個女研究員隔著艙門勾勒出的迦南字母。

「卡因。」泛語言接駁神經的轉換下，他遲緩地念出剛剛取好的名字。

「什麼年代了，誰還會取這種土掉渣的名字。」路莎嗤笑一聲。

「舊派貴族的習氣真是根深蒂固，我們這種出生在垃圾星的垃圾人不配知道貴族老爺的名字，就當你叫卡因好了。麻煩卡因老爺讓一讓，墜毀的客梭對我們這種人是不可多得的寶貝，說不定能湊夠老娘的船票。」

她不耐煩地揮舞短管霰彈驅開卡因，仔細觀察這座墜落的氣密艙。

出乎她的預料，艙內設施完好地保存了下來，她辨認不出那些精密儀器的用途，可從它們的材質就能看出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她的雙眼亮了起來，警惕地看了看卡因，接著右臂的刺刀而回。她依然用短管霰彈指著卡因，機械右手從指尖伸出一根探針，詳細的輻射值信息顯示在手背上。

路莎滿意地點了點頭。輻射值處於安全範圍，『客梭』內部並未遭受到星環潮汐的輻射破壞，這意味著不必將它拆分出售，整體售賣會獲得更高的報價。

她面朝卡因，倒退著回到履帶式機甲旁，跳進去，艙蓋關閉。

三米余高的金屬動了起來，鏈式履帶一路衝撞起碎石。它以一個乾脆利落的甩尾作為剎車，停在氣密艙前，漫天的塵土被卷揚而起。

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的劇烈的震動，機甲的機械臂表面鐵片層疊而起，一雙金屬鑽頭深深刺入地面又抬起，在氣密艙周圍鑽出一圈深孔。

鑽孔完成後，機械臂關節開合，數不清的小機器人鑽進孔洞。它們都裝置了液壓系統，強悍的機械關節讓它們深入氣密艙下方的石層，在碎石的掉落中，氣密艙被緩緩頂起。

就在女孩趴在機艙里目不轉睛地操作小機器人時，卡因的雙耳動了動。

他豁地轉頭看向側前方。遠遠地，從那裡可以隱約看見有沙塵瀰漫，引擎的轟鳴聲鼓盪著耳膜。

片刻后，機艙彈開，路莎皺眉跳出，手中捧著的虛擬光屏上一連串的紅點閃爍不定。

「黑水安保......」她收回光屏，從機艙中拖拽出一個巨大的金屬箱。虹膜驗證后，箱子舒展開來，精密的模塊式結構滑動組合，一架機炮脫離箱體佇立而起。

這是現役的dva型快速反應機甲的制式武器，寫入伯利恆公國憲章的違禁軍品，可女孩堂而皇之的將它擺了出來。

「黑水安保？」卡因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路莎微微點頭。「一個註冊制安保公司，在147星設立了分部，負責稀缺礦產的運輸護衛，偶爾也不介意客串一把土匪強盜。」

「安保公司？土匪強盜？那是什麼？」

女孩瞥了卡因一眼，心想這舊派貴族的小白臉大概是墜梭時撞壞了腦子，一臉懵懂的模樣哪怕是最優秀的演員也無法模仿。

「總之就是來找麻煩的。渣客鎮是147星出名的三不管地帶，147星太過偏遠，又是一座開採過度的礦星，伯利恆公國將這裡的執法權以股份制出售給了黑水安保。」路莎低聲說。「黑水可不像老娘這麼仁慈，天高皇帝遠，他們才不管你的舊派貴族身份。他們是遊離在新舊派之外的幽靈，見到你會毫不猶豫地殺掉以絕後患。」

「我不是貴族。」卡因說，「那些人叫我『零號』或『始祖體』。」

路莎看著他一臉認真地解釋，莫名地暴躁起來。

「誰管你零號一號，你就叫卡因好了！沒失憶就來幫忙，你們這種小貴族從小就培養機甲駕駛技術對不對？我負責操縱機炮，你來駕駛我的小寵物，就這麼定了！放棄與黑水達成合作的小心思，但凡有點常識就知道，他們會把你綁到窯窟賣屁股，榨乾渾身上下每一滴油水！」

「如果他們的身體素質像你一樣虛弱，那就問題不大。」卡因沒有正面回應女孩。

他眺望西北方向，那裡煙塵瀰漫，數十輛漆黑的機車連成一線，騎士們穿著同樣漆黑的戰鬥服揮舞槍械，引擎炸雷般轟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