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第104章
這天李洵又漏夜前來雁塔寺。
染上這個毛病已經很久了,在軍營和傅嬌重逢的那天起,他便讓人給她送安神茶,趁她熟睡才敢出現在她面前。
若是她清醒著,他一定沒有勇氣站在她面前。
即使每日往返奔波幾十里,他也不覺得累。夜裡,他又照舊來到雁塔寺,小沙彌迎出來,壓低聲音對他道:「陛下,法師已經睡了。」
春夜真是冷,明明已經立春了,卻還是冷得厲害,手爐都沒有一絲熱氣。李洵身上帶著冷冽的寒意,在客室待了一會兒,身上的寒意退卻后,才推開傅嬌的禪室門。
他往床邊看了一眼,只見到被褥起伏的形態。燈光昏暗,他看不清她是否背對著自己,不知過了多久,身後傳來細微的腳步聲。
李洵轉過身,只見身後的傅嬌僧衣芒鞋,似乎等了很久。
傅嬌拿出火摺子,點燃一盞燈,李洵定定地看著她,正好對上她的一雙眼眸。
他連夜跑來,面色被凍得微微泛白,鼻尖和眼眶泛著淡淡的紅。
他張口似乎要說什麼,話剛到喉嚨,嗓子眼裡忽然浮起一陣細微的癢意,便用拳頭抵著唇咳嗽起來,一陣比一陣劇烈。
許久后他才止住,掌心一陣黏膩,他低頭看了眼,煞白的掌心一片血色。
傅嬌從桌案上倒了一杯溫熱的水遞給他。
大抵是手凍僵了,接杯子的時候他的手十分僵硬。他垂下眼,眼睫上有細小的水珠,他的聲音很低,像是一縷輕飄飄的風,無關緊要地劃過她的心湖。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傅嬌淡淡道:「在寶興國寺的時候。」
「已經很久了。」
傅嬌笑笑:「我以為你要捉我回宮,但你沒有,所以我覺得就這樣也沒什麼。我喝兩盞茶,讓你看幾眼也沒什麼要緊。」
李洵沉默片刻,他的耳邊是窗外呼嘯的風聲,眼眶莫名開始泛酸。
傅嬌問他:「陛下打算一直這麼下去?」
「嬌嬌。」他看向她的眼睛,微低下頭,黑色的眸中是她清癯的身影:「這些年我一直很想你。做夢都在想,但你吝嗇得連我夢裡也不來。」
他才知道,原來想念一個人是這麼蝕骨的感受。他自詡聰明,還是心甘情願被那些方士所騙。
「過去的事情再提已沒有任何意義。」傅嬌道。
「過不去。」李洵的眼睛緊盯著她,她是那麼瘦,身上一襲僧衣,面色清淡,渾身有一種說不出的超塵之感,他眼睛不敢挪開分毫,生怕眨眼間她便要羽化而去:「我這輩子也過不去。」
傅嬌平靜地注視著他,眼睛乾淨得像一湖水:「那陛下意欲何為?是打算將我強帶回宮中,如舊般嚴加看守,還是繼續這樣不清不楚地出入庵堂?」
李洵喉結微滾,眼眸中情緒翻湧,他後悔地說:「嬌嬌,是我錯了,從前的事情都是我對不起你。我永遠也不會再強迫你,你寬宥我從前的過錯可好?」
靜謐的禪房,有一縷月光穿過窗棱的縫隙,照出跳躍起舞的浮塵。傅嬌忽的一聲失笑:「其實我早就不怪你了。」
「當初最恨你的時候,我甚至想和你一同赴死。」傅嬌的聲音很平靜,講到那些惶恐不安的歲月,她的心底彷彿一潭安安靜靜的水:「那段時光我好像走在黑暗的濃霧裡,眼前是一片漆黑,身後漫著濃霧,進無可進,退也不知道該往何處退。晚上睡不著的時候,睜著空蕩蕩的眼睛看著漆黑的帳頂,我想若是殺了你或許就能解脫了。但我下不去手,只能徒勞地咬著牙,咬得壓槽生疼。從方寸山離開后,我遇到了靜安法師,她救了我,帶我前往吐蕃求取經書。一路上見多了世間疾苦,人間枯骨,對你的那點恨意竟然慢慢地化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