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白湖悶哼了一聲,依然鼓了一肚子氣。

就算金承不說,這個規矩他還是知道的。比金承性命還重要的地方,自然不能讓兩個粗人踏進半步。

該死的金承,一千多年的交情,還一起共過患難,他還把他當小嘍啰!

他一邊罵,一邊帶福哥福嫂去他們的房間。在地下一層,雖然在地下,依然寬敞明亮,所有物品一應俱全,簡直拎包入住。

啞巴夫妻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房子,這麼舒適的大床,這麼暖和的棉被,眼前的好運氣就像做夢。他們激動得留下熱淚。

白湖猜想他們應該還沒吃完飯,便打開冰箱,從裡面拿出一些麵包牛奶遞給福哥福嫂。

他們突然跪下來,向白湖叩頭謝恩,喉嚨里發出咯咯的聲音,想說感謝的話硬是說不出,急得臉色發紅。

白湖嚇得跳起來,沒想到他們行這麼大禮,趕緊把他們扶起來,夫妻倆用粗糙的大手握著白湖嫩白修長的雙手。

白湖感到自己的雙手直插進滾燙的砂礫里,趕緊抽了出來。逃也似的離去。

他長這麼大,從沒受過這麼大的拜禮,真是受寵若驚。

在古代,只有皇公貴族才受三跪九叩呢。他不過一隻白狐。在人類眼裡,就是畜生一個。

在現代人眼中,他卻是頂流偶像,享受著至高無上的榮光,在娛樂圈的地位無人能及(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白湖一邊跑一邊化作一隻白狐,直奔上頂樓。金承在頂樓,每次他回來,首先去的地方,必定是頂樓。

頂樓就像一座莊嚴的圓頂大教堂。

抬頭往上望,就像看著神秘的蒼穹。

弧形一邊的牆壁上全是書架,分成一個個大小一樣的格子,密密麻麻,裡面擺放的不是書,而是透明的玻璃罐,像奶粉罐那麼大,全部有蓋子密封。大部分玻璃罐都是空的,只有大概幾十個罐子裝了滿滿一罐白色的煙霧,從煙霧中間發出一點藍光。

另一邊從上往下掛滿了戰袍和兵器,大大小小各有上千件,那些兵器想必年代久遠,生滿鐵鏽。戰袍也好不到哪裡去,不但有各種各樣的大裂口小裂口,還沾滿了紫黑的點,應該是血凝成的黑塊。想必這件戰袍一定經歷過殘酷的廝殺。

不明所以的人若闖進來,必定以為這是戰爭博物館,不然不會有各種各樣的兵器和戰袍。

白狐化身成人,推開門,倚在門邊。金承背對著他,正看著一件件殘破的戰袍。

「帶兩個人回來,以後我們豈不是很不方便?」白湖抱怨。他習慣了化身成白狐在城堡里跑來跑去,窩在沙發上看電視。

「不方便的只是你,又不是我。」金承故意氣他。

白湖一跺腳,恨不得從背後咬他。

「這一個月,有什麼收穫嗎?」白湖問,忍著一肚子氣。

「你問的是哪樣?」金承平靜地問。依然背對著白湖。

「兩樣都問。」

「沒有。」金承答。

白湖雖然不知道金承的具體行蹤,但總知道他這個月幹了些什麼。無非是三件事。一千幾百年來,事情看上去很多,但白湖總結為三件事。

第一件,也是最繁瑣的事——自然是回到陰間,查看半個月內所有死者名錄和生前事迹。根據死者人數,安排手下的孟婆調製孟婆湯。派遣鬼差到陽間索命。

以金承在陰間的職位,這些事完全可以假手於人,幹了一千多年,如果這些細碎事還要他親自動手,豈不是累死?

但白湖明白金承的苦衷,之所以如此孜孜不倦地效力陰間,完全是出於他的私人願望——找到黃梵。這是第二件事。

他們都肯定,黃梵必定死了,可是一千多年了,陰間從沒收到她的名冊,連她的亡魂也找不到。

照理說,所有將死之人,陰間的名錄上會自動顯示他的名字。就連阿貓阿狗阿豬都會有,怎麼會沒有她呢?難道哪裡出了差錯?

為了找到黃梵,金承甚至畫了無數個黃梵的畫像,交給無數個孟婆和忘川河上的眾多艄公(沒辦法,死的人多了,自然要更多孟婆和更多艄公),見到此女子一定要通知金承,可是那麼多年了,金承沒接到任何通知。

難道她沒死?這不可能。黃梵是個普通陽間女子,再長命也不過一百歲。又或者,她的死魂不肯到陰間投胎?如果是這樣,她或者她的死魂到底在哪?

這是白湖和金承探尋了一千多年也無法解開的謎團。

第三件事便是追查陰間圖騰的下落。這是一件無關緊要的事,能拖則拖,反正上面沒催他,沒算進他的kpi里。

金承查了也有一千多年了,按照白湖的說法,連條毛都沒有。

上面只是給金承一張圖案,那個圖案只是用毛筆畫在一張白紙上。畫畫的人水平實在太差,看上去就像一個中秋節的月餅花紋。

陰曹地府那麼廣大威嚴,掌管萬物生死和轉世投胎,怎麼圖騰長成月餅的樣子呢?中間的線條彎彎曲曲的,像蠕動的蟲子,也像花紋。

白湖並不覺得月餅長得丑,只是這陰間的聖物實在太過低端。

陰間的鬼差曾經告訴白湖,這個圖騰很厲害,是個寶物,是個鎮府之寶,府自然是陰曹地府的府。

因為陰間創建之初,這個圖案是創始人親自畫下來的,他找到陰間最好的鑄鐵師傅,請他打造出一個圖騰,以表儀式感。

那個最好的陰間鑄鐵師傅打了無數個,創始人均不滿意,後來乾脆拿了陰間最原始的鐵礦,帶上圖案,到陽間找最好的鑄鐵師傅打造。

陽間師傅的手藝深得創始人的心。他連續打造了七天七夜,從一塊粗糙的黑炭打造出一塊光亮圓潤的月餅。

創始人終於滿意了,把圖案和一塊鐵鑄的大餅帶回陰間,鄭重地擺放在最威嚴的大殿中。見過此大餅的「鬼」並不多,只有創始人和幾個元老級的人物。

所以,白湖想,上面要他們找的其實是一塊鐵月餅。

金承和白湖本來不想離開陰間,畢竟他們的重點是要找到黃梵,要時時刻刻盯著來來往往的死魂,生怕有任何疏忽便錯過了黃梵。

但他們轉念一想,萬一黃梵在陽間呢?雖然極其不可能,但凡事皆有可能啊。

借著找大餅的機會,他們不但可以找黃梵,還能呼吸陽間自由新鮮的空氣。一舉三得。

於是他們便回到陽間。

世界那麼大,到底去哪裡落腳好呢?他們費了好一番心思,才最終選定離當年出事地點較近的一片山林,山林很大,他們就隱居在最高峰。山林往外是大片草地戈壁和一望無際的沙漠。

他們定居在此的時候,因為太過偏僻,人跡罕至。很少見到人,只偶爾有些迷路的駝隊出沒於漫漫黃沙中。

從陰間來的「鬼」,他們可以食人間煙火,也可以不食人間煙火。所以根本不用現在的標準來考慮買房事宜,什麼學區房、繁華鬧市、地鐵上蓋,統統都與他們無關。

白湖走近一排書架,指著玻璃罐問:「還有多少個沒走?」他所說的「走」,其實是投胎轉世的意思。發光的玻璃罐里裝的全是亡魂,一個罐裝一個。

「還有九十七個。」金承答。這次他去了一個月,其中有大半個月是幫這些罐子里的亡魂投胎轉世。

一個月前,他帶著三個罐子出發,來到亡魂生前的家鄉,三個亡魂來自三個不同的地方,他跑了好一陣。每到一處,買了酒肉,鄭重地拜祭他們,燒了一車又一車的冥幣,還有紙糊的房子車子手機電腦金元寶,因為現代人都是這樣拜祭先人的,他要與時俱進。

但讓他們投個好胎,並不是燒越多冥幣越好,而是根據他們的生辰八字,算出最佳的投胎時機,還要與陰間的孟婆溝通,安排亡魂走一條大富大貴或者成龍成鳳的輪迴道,每條輪迴道開啟和關閉都有嚴格的時間限制,還限人數。

比如大富大貴這條道,每天只開啟半個時辰,只限七七四十九個亡魂,而這些亡魂都是受到欽點的,並非先到先得,他們生前必定做了好事,是個好人,於是便讓他投個好胎。如果遲到了,對不起,你隨便找個輪迴道吧。

而貪嗔痴愚這些輪迴道每天開啟24小時,不限人數。所以,這就能解釋,世界上為什麼那麼多平庸之輩,而大富大貴成龍成鳳則寥寥可數。

金承雖然是陰間的管理高層,還是孟婆總管,但這些規定還要遵守的,為了讓三個亡魂投個好胎,他只能等啊等,等到真的有個倒霉的亡魂遲到或者走錯道,他便在最後一刻把罐子里的亡魂打開,讓他來世大富大貴。

守株待兔真的很不容易,他等了又等算了又算,終於把三個亡魂送出去。

而這一千多年來,他送走了二千九百零三個前世的好兄弟。

還有九十七個!

很快就完成了。完成後他便能功成身退了。

但這不是上面交給他的任務,而是他的私人事務。上面是知道的,也默許他這樣做。

白湖從一旁的書架拿起一幅畫像,用手輕撫。畫像上是個年輕的女子,騎在一匹駿馬上,穿著一身軍裝,頭髮高束,手裡拿了一把弓箭,作勢要把箭射出去。她意氣風發,很自信地對著人笑。

他對著畫像,低聲說:「我們這樣找下去,也不知找到何年何月,你到底在哪呢?托個夢給我也行啊。」

「找到我灰飛煙滅的那天。」金承說,轉身過來,見到白湖手裡的畫像,馬上奪過來,說:「別玷污了,我畫的,你想看自己畫一張。」他對著畫像輕輕地吹了又吹,生怕被狐狸的爪子玷污。

白湖看著金承那誇張的表情,恨不得抓他一臉血痕,他硬生生忍住了,白了金承一眼,「別以為藏起來我就看不到,我早就掃描了一張存在手機里了,想看的時候隨便看,還要抱著她入睡。」

嘴角露出一絲壞笑,他喜歡看金承吹鬍子瞪眼。

狡猾的狐狸!金承目露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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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城堡的憂傷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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