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逐電

十五逐電

話說焦仁見自己就要死在這裡,一時情難自禁,忍不住放聲大哭。

也許是天無絕人之路,在她被困的第四天,她的老朋友逐電偶然路過這裡看見了她,花了一天的時間用它的長劍將綁在她身上的繩子磨斷,救了她一命。她甫一得脫,顧不得活動一下麻木的四肢,跌跌撞撞地奔到槐玉身邊,她一直有一個疑惑,懷疑鍾三郎他們搶走了槐玉的賓珠,不然不會對她下手。她在槐玉身上一摸,果然沒有摸到賓珠。她這時已不復悲傷,心裡有的只是恨,一方面恨自己不該獻寶似的把母親的珠淚拿出來;另一方面,她又恨鍾三郎和吳秦見財起意、毫無人性。她就地掘了一個坑將槐玉埋了。她前幾天所泣之珠,在哭過之後因擔心被人看見,噴出海水攪起淤泥將它們覆蓋住了,這時她把它們取了出來放在槐玉的身旁。逐電見了那些珠子毫不動心,見把它們給埋了,也沒覺得可惜。焦仁和它相處日久早已了解了它,所以做這些事的時候並沒有避它。

埋葬完槐玉后焦仁對著墳墓道:「姐姐,希望有這些珠子陪著你,你在那一世里再不會受窮,也不會受人欺負。你放心,我會為你報仇的。」說罷站起身來就走。

此時逐電早已知曉焦仁被俘的原因,見她腳步踉蹌卻還要去報仇,忙道:「你都這個樣子了還怎麼報仇?」焦仁咬牙切齒道:「我等不了。」逐電道:「他們人多,你是一個人,你打不過他們的。」焦仁道:「我不能讓姐姐白死。打不過也要打。我只要殺一個便保本,殺一雙便賺一個。」逐電道:「你這是莽夫的行為。」焦仁恨恨地道:「難道我就不去了?」逐電道:「我有一計,倒不怕他們人多。」焦仁道:「你說來聽聽。」逐電便如此如此說了一遍。焦仁聽了覺得此計甚好,便道:「只是這又得麻煩你了。」逐電道:「說這話幹什麼,我們是朋友啊。」焦仁便屈指一算,見今日正是鍾三郎來取海參的日子,忙同逐電潛伏在鍾三郎必經之路上。

果然下晚的時候鍾三郎的船裝了海參回來,經過他們身邊時焦仁忙指著他的船道:「這就是鍾三郎的船。」逐電道:「好,你看我的。」說著便挺起長劍攢足力氣飛速向船上撞去,只聽咚的一聲,長劍刺入甲板直沒入柄,竟將厚達二尺的木板刺穿。

「唔,不好,我的劍被卡住了。」逐電嚷道,連忙扭動身體想把劍拔出來,可一時之間哪能拔得出來。焦仁見狀忙上前去幫它往外拽。兩個齊心協力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劍拔了出來。劍一拔出,海水頓時湧進船里,宛如開閘放水一般。船上的人見船漏水,頓時著慌,忙找東西來堵,哪裡堵得住。只見海水越涌越多,船開始慢慢下沉。船上的人見事不妙紛紛跳海逃生。鍾三郎見船馬上就要沉沒,沒奈何也只得棄船逃命,拚命向附近的一座小島游去。

正游著,忽見前面一人攔住去路。他定睛一看,見是焦仁,不由嚇得肝膽俱裂,直以為碰到了鬼。就聽焦仁喝道:「鍾三郎,我看你還往哪裡跑?快拿命來!」說著劈面便抓。鍾三郎逃命要緊,忙往旁一閃,仍只管逃命。哪知焦仁動作更快,早又奔到他的面前,仍伸手來扯他的衣服。鍾三郎見跑不掉,揮拳便向她打來。焦仁並不接招,只往下一沉,一下子竄到他的下方,一伸手抓住他的衣服下擺,便往水下潛去。鍾三郎大吃一驚,忙彎腰來打她,哪知焦仁卻又放了手。鍾三郎忙往上浮,還沒喘口氣,焦仁趁他不備早又抓住他的衣服往水帶。如此者三四次,宛如貓戲老鼠一般。鍾三郎又驚又怒,便知今天遇到了對手,索性抱著魚死網破的念頭,見她又一次來扯自己的衣服,便就勢猛一彎腰,揮拳便向她的頭頂擊去。焦仁故伎重施放開了手。鍾三郎這回卻並不上浮,而是跟進一步,拳頭仍向焦仁面門打去。焦仁忙往後退。鍾三郎再搶進一步,招式仍舊不變。焦仁沒料到他會改變策略,這時後退已然不及,忙舉拳相迎。哪知鍾三郎這一拳乃是虛招,見她來格,另一拳早已發出,直奔她胸口。焦仁到底年輕,臨敵經驗不足,此時再避不開,被他一拳擊中,身體頓時向後飄去。鍾三郎一招得手忙向海面竄去。

逐電一直在旁觀戰,這時大喝一聲:「好傢夥,看我的。」說著挺劍便刺。

焦仁忙叫道:「不要傷他。」逐電收勢不及,只得將頭一偏,劍從鍾三郎身旁刺過。

「為什麼不能殺他?」它掉過頭來問道。

「我有東西在他身上,我得要回來。」

「等我把他刺傷了再要不遲。」

「不行,你不知道人血有多吸引鯊魚。」

「那就這樣便宜了他?」

「當然不會。我看他打算游到那邊的島上去,這路這麼遠,我們不如等他游累了再來收拾他。」

逐電看了看小島,又看了看鐘三郎道:「我諒他游不到那裡,不然我非得先給他一下子。」

再說鍾三郎浮出水面見焦仁沒有再來攻擊自己,便忙向前面的小島游去。又見焦仁如影隨形的跟著,便更加沒命的游,一時之間竟將其他的人都遠遠的拋在了身後。可是時間一長他便感到體力不支,速度也明顯慢了下來。又掙扎了一會便再也游不動了。焦仁見時機已到,遂冷笑道:「你不跑了?再跑呀?」說著便靠了上去。鍾三郎見她靠近,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又向前猛遊了一陣。可是到後來便越覺著手腳沉重,最後竟至都罷起了工。焦仁這才趕上前去,一把抓住了他的后衣領。鍾三郎這時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喘著氣哀求道:「焦,焦姑娘,饒,饒命啊。」

「饒命?我饒你的命!」焦仁咬牙切齒道,直把他的頭往水下按去,等他咕嚕咕嚕地冒了好一會泡泡才把他提起來。

「你還打不打我了,害不害我了?」她問。

「我不敢打了,再也不敢打了。我也不敢害你了。」

「你真不敢了?」

「真不敢了。」

「哼,你這回不想我死了?」

「不想了,不想了。求求你饒了我吧。」

「好,那我問你,你把我扔到海里也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把槐姑娘也扔到海里?是不是因為她的賓珠?」

「我沒有殺她,我沒有殺她。」鍾三郎連聲說道,「我也沒有拿她的賓珠。」

「你沒有?那她的賓珠哪裡去了?我在她的身上摸了,沒有。不是你拿了會是誰?你再不說實話,我就淹死你。」焦仁作勢道。

「你就是淹死我,我也沒拿。」

「那你說,誰拿了?」

對於那天晚上發生的事,即便到死鍾三郎也不會忘記,何況這事才過去幾天。他當然記得是他搶去了槐玉的賓珠,而且它現在正躺在他家的百寶箱中呢;他也記得是他和來福將槐玉抬出去扔到海里的;但同時他更清楚的記得,在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焦仁已經被扔到海里去了。現在他一定得咬緊牙關拒不承認。反正槐玉已死,又沒人來指證自己,只有這樣或許還能保住性命。

「我真的沒有殺害槐姑娘,我也不知道她有賓珠。我是一時財迷心竅想要你的賓珠才動了歪念頭,可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那天晚上又是風又是雨,我擔心跳板被風吹走,我回不到自己的船上去,所以沒找一會便回去了。至於槐姑娘的事我真的一點也不知道,我更不知道她還有賓珠。第二天我聽吳秦坐在那裡哭,嚷著說槐姑娘養不活自己投海自盡了,我這才知道她也死了。當時我還派了幾個人下去找她呢。你要是不信,問我船上的人,他們都知道這事。」

「胡說,槐玉說她的賓珠管她一輩子都夠了,怎麼可能因為養不活自己而自殺。分明是你搶了她的賓珠,再把她殺害了。」

「我沒有,我真的沒有,我可以對天發誓。也許,也許是吳秦見我收沒找到你的賓珠,心有不甘,等我走了又繼續找,沒找到你的賓珠,卻找到了她的呢。他擔心槐姑娘不給他,便把她殺了也說不定。」

「胡說八道,他是她舅舅呢。」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古往今來為了錢財,夫妻成仇、兄弟反目的不知有多少。甚至連父子、母女相殘的也不計其數。何況槐姑娘只不過是他的外甥女,並且槐姑娘又受了重傷,不能再做事了,除掉她總比留著她只好不壞。」

焦仁忽然想起槐玉給她賓珠時說的話,這樣看來吳秦還真難洗脫嫌疑。

「你要是敢說慌,有你好看的。」焦仁嚇唬道。

「我現在命都在你手上,還怎麼敢撒謊。」

「吳秦呢?他這幾天有沒有出海?」

「沒有。他說他不出海了。哦,肯定是他找到了槐姑娘的賓珠,發了一筆大財,所以不再出海了。」

「我會去找他算賬的。」

這時那些跳船逃生的人一個個越過他們游到前面去了,鍾三郎看得心焦,央求道:「焦姑娘,你去問我船上的那些人,看他們是不是說我曾派人下過水,找過槐姑娘,那樣你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

「哼,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以為我放了你,你就能游到那邊的島上去?」

「我沒有想跑,我只是想證明我真的沒有殺害槐姑娘。」鍾三郎忙矢口否認。

「這件事以後再說。我問你,你把我的東西放哪去了?」

「我沒有拿你的東西。」

「你再說沒有?」焦仁把他的頭往水下一按,然後又提起來。

「我拿了,我拿了,我拿了一個玉匣子。」鍾三郎連忙告饒。

「還有呢?」

「沒有了,再沒有了。」

「我的珠子和冰鮫紗呢?」

「那些賓珠嗎?我真的沒拿。我也沒看見什麼冰鮫紗。我只找到了一個玉匣子。我可以對天發誓。」

焦仁忽有所悟,便又問道:「那這個玉匣子呢,現在在哪裡?」

「在我家裡。我給我兒子玩了。」

「什麼,你給你兒子玩了?他有沒有弄壞?」

鍾三郎見她的神情像是要打他似的,忙喊道:「沒有,沒有,他還那麼小,怎麼可能弄壞呢。」

「你馬上給我把它拿來,要是有一點點損壞,我就要你的命。」

「是,是,我一到家就拿給你。」

焦仁放開了他。鍾三郎忙又往前游去。

「回來,往回遊!」焦仁連忙喝道。

「那麼遠,我,我游不回去。」鍾三郎看著遙遠的海岸線哭喪著臉說。

「你以為你能游到那邊的島上去?別作夢了。快往回遊,我不會讓你淹死的。」

鍾三郎見她在海里猶如閑庭信步一般,方才相信吳秦所言非虛,這世上還真的有能人異士。他看看自己所在的位置,又看看前面的小島,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到不了那裡。不得已,他只能依焦仁之言往回遊。這時那些落水者也都漸漸體力不支,沉的沉、浮的浮了。焦仁看見心有不忍,便對逐電道:「你說我們把這些人送到那邊的小島上去好不好?」

「不好。」逐電很乾脆地說。

「這些人並沒有傷害我,他們都是無辜的。」焦仁解釋道。

「在我眼裡,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他們都是殺害我們魚族的兇手。」

「可你看他們現在多可憐啊,我們不救他們,他們就都要淹死了。」

「我們在魚網裡掙扎的時候,誰又來同情我們?」

焦仁無言以對。她知道逐電小時候就是因為躲避人類的追捕才跑到黑暗谷去的。

這時一位落在最後的逃生者,在焦仁面前停住了。他的力氣已經用盡,再也游不動了,也說不出話來了。他就那麼定定地看著她,身體漸漸往水下沉去。他的眼睛里充滿了絕望、恐懼,還有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她大為不忍,忙上前將他提出水面,然後又回頭對逐電道:「他太可憐了,我們救救他吧?」

「你要救你救,我是不會救的。」逐電斬截道。

「算我求你了,逐電。這麼多人,我一個人救不過來。」

「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你知道我們為什麼有時候會不顧一切的撞擊漁船嗎?那是在為我們死去的同胞報仇。」

焦仁知道再說無益,可是這十幾個人自己一個一個來回的救,便是累死也救不過來。正在為難之際,她忽然聽見遠處傳來一陣咿咿呀呀的聲音,她凝神一聽,原來是一群海豚在附近游弋。她立刻有了主意,忙向海豚們發出了求救的信號。那些海豚聽見有人呼救立即趕了過來。等它們一到,焦仁便把自己的意思說了。那些海豚不等她說完便各自馱起一個人往小島游去。焦仁也忙把手中的人交給其中的一條海豚。

「你為什麼一定要救這些人。」劍魚生氣地問。

「我知道你恨他們,可是請你原諒我,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死在這裡。」

「你不讓鍾三郎死,我理解;你要救這些人,我也沒有辦法。可是這裡面還有一個人,他也是殺害你的兇手之一,你竟然連他也救?」

「說心裡話,我確實不想救他,但在我們國家,無論犯多大的罪都不會被判處死刑。一個國家尚且如此,作為個人的我又有什麼權利剝奪別人的生命呢?」

「你沒有殺他們,他們為什麼要殺你?你如果不能在水下呼吸,不早就被他們害死了嗎?」

「我不是還沒有死嗎?再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呢。他想害我,見我以德報怨,說不定能羞愧的變好了。」

「哼,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指望他們改過自新?人類有一句話叫:『痛打落水狗。』你不打死它,一有機會它就要反咬你一口。」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擔心我的安危,可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吧,不然我會做噩夢的。」

逐電聽她的話似有指責自己之意,不禁忿然起來,忍不住道:「不論你做什麼事,我從來都沒有說過一個『不』字,甚至連你想變成人,我這麼痛恨人類,依然陪你去找世尊,只因為你把我當成朋友。可是今天,我對你的所做所為感到失望。好吧,你要做好人,儘管去做吧。咱們從此永不相見、再無往來!」說罷,一甩尾巴掉頭就走。

「逐電,逐電,」焦仁忙追上去喊,可是它卻連頭也不回,反游的更快了,眨眼之間便已不見。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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鮫人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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