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夢碎五湖(46)
魯國被襲,心膽俱裂,鬥志喪失殆盡。四十五吳王夫差剛剛離去,晉、魯兩國哨人也到了黃池。魯國國君急忙返國。晉侯得到報告,喜上眉梢。他的歡喜有兩重:一是解了失去盟主的恥辱,二是他覺得西施到手有望。於是,即刻命人攜重金到魯國秘密拜訪子貢,要其尋機收買西施;同時,他又匆忙聯絡齊國和楚國,邀其出兵攔截南歸的吳軍。齊國和楚國都與吳國有大仇,得此消息后,立刻水陸齊下,追截夫差。晉侯親率一萬人馬趕到泗水,妄圖趁亂截取西施,可惜西施已被吳、魯兩國軍士護送離開。晉侯仍不死心,假以奉盟主之命,率軍追隨吳軍南下,僥倖能有奇迹發生。西施在夫差復又離開句曲的這幾日真是忐忑不安、度日如年。這幾日啊,總是夜夜噩夢,夢中總是昏天黑地。昨夜,她就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僅憑一個女人的直覺,她對這次遠行有十分不詳的預感。且不說伍太師臨終時的詛咒之言,也不說太子姬友臨行前的大放悲聲,就越王和文種春節那段時間對吳國的過於親熱以及范蠡將軍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音信全無的跡象表明,越國似乎在暗中醞釀著什麼不可告人的陰謀。多少次她很想提醒吳王,可每聽到吳王對勾踐深信不疑的贊語,每看到夫差與勾踐親如兄弟的情形,內心深處深切希望吳、越兩國永世和好的美好願望也就打消了她心頭隱測模糊的疑慮。實際上,更多的時候,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女人,她實在也沒有資格懷疑她的這位深謀遠慮、雄心勃勃的吳王夫君,更沒有理由懷疑那苟安一隅的、身心傷痕纍纍的她的母國君王勾踐。「可是,可是現在……可是這幾日……為何如此地心慌意亂呢?可是,昨夜這夢……」西施在屋裡轉了幾圈,然後怔怔地坐在床頭回想昨夜那夢。她在黑暗中踟躕,一陣黑風將她捲起,她覺得自己在空中飄啊飄啊,忽然就身不由己地一頭向下扎去……彷彿墜入了深淵,又似乎落進了水裡,是的,是落進了五湖,深秋的五湖湖水冰涼,她感到沁入骨髓的冷……她叫著,掙扎著,掙扎著,叫著,水底駛出一艘大船,象合歡舟那麼大,船上卻只有一人,她拚命地呼救,那人彎腰把她救起……那人像勾踐又像范蠡,對,是范蠡。她精疲力竭,不顧一切地想偎依在范蠡懷中,范蠡卻一手推開她,一手張開一個鴟夷之器讓她鑽進去,她順從地去鑽,卻看見裡面有一具無頭的屍體,她問:你是誰?無頭屍不言。她感到恐懼,想要逃開,可她兩條腿像是灌了鉛似地沉重。忽然,無頭屍伸出雙手抓住她,叫道:進來吧,你這禍水!她正要爬進去,范蠡卻猛地提高了他手中的鴟夷之器,她覺得自己也被一同提了起來,可她的兩條腿卻被兩人拽住了。她使勁兒蹬脫,那兩人仰面倒在甲板上。她認出他們。他們一個是吳王夫差,一個是越王勾踐……吳王夫差笑著,越王勾踐哭著……噩夢翻來覆去地縈繞在西施的腦海,一會兒是這一片段,一會兒是那一片斷,無論那一片斷都讓人毛骨悚然。侍女枚萱端來飲食,她無心進用,枚萱幫她梳理,她呆若木雞。她一直處於這種痴迷狀態直到王孫雄失魂落魄地衝進來接她離開。與吳王會合時,西施感到了異常。吳王面色如土,大臣驚慌失措。登上高大的合歡舟,眼力所及,觸目驚心:陵軍部隊旗幟雜陳、隊形凌亂,一點兒不象來時那般整齊威風;更讓人心驚膽顫的是,泗水之上,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焚毀的船隻。那些威武雄壯的大翼、小翼、還有突冒、樓艦等有一半變成廢墟,黑乎乎地、橫七豎八地栽在或半沉在被炭灰染黑的並不寬展的泗水河裡。一些兵士正在拼力疏通河道,將那些被燒的焦頭爛額的、殘破不堪的東西拉向河道的兩旁。木炭灰和汗水混合,粘在戰士們的臉上,看上去像一群地獄中的魑魅魍魎。看到這一情景,西施忽然想到了昨夜夢中的哪些人物。他們就是這種樣子。「這是……這是怎……怎麼么了?」西施心驚膽顫,語無倫次地問夫差。「勾踐可恨!諸暨郢該死!」夫差惡狠狠地、咬牙切齒地說。西施一下子明白了。她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曾經千方百計贏得她的信任和支持的越國君臣現在背叛了吳國,一直以來珍藏在她心中的另一個男人范將軍范蠡背叛了她。她有一種被出賣的感覺。她猛地想起昨夜夢中那具無頭屍體叫她的話:進來吧,你這禍水。「禍水?」西施打了一個激凌,「死去的伍太師曾經這樣叫過她,這個鐵骨錚錚的吳國忠賢生前一直認為她是亡國的禍水。伍太師是因為她和越國而被吳王砍去了頭的,聽說他的頭顱就掛在姑蘇城的南門之上的。那麼,現在看來,太師是說對了。現在,越國背叛了吳國,勾踐著實可恨。那麼她自己呢?她也就是越國潑灑在吳國宮廷里的、是勾踐和范蠡文種傾倒在夫差身上的禍水了。夢中范蠡手裡所提的鴟夷之器中的無頭屍體就該是伍太師……」西施感到渾身冷汗淋漓,心口疼痛難忍……「呃……呃……」她痛苦地叫著,雙手捫胸,栽倒在吳王夫差的腳下……由於水路阻塞,本來十天可以到達淮水卻用了將近一個月。吳軍軍糧多在船上,大半被越將諸暨郢燒毀。軍士開始挨餓,他們不顧軍令,沿途搶劫百姓。搶劫引起沿途諸國的強烈不滿,他們群起反擊,吳軍死傷無數。大軍行動遲緩,到達淮水時,正趕上秋雨連綿,淮水暴漲,陵軍涉水過河者,半數溺死河中。忽然一支楚軍艦隊順水而來,截擊吳軍159艦船。吳軍水軍又損失一半。至此,吳王夫差統率的五六萬北上吳軍,回到國內的僅剩一二萬人。長江守將王子姑曹和胥門巢等過江接應吳王夫差,兩軍合併一處,往姑蘇城解圍。吳越兩軍在城外相持。姑蘇城內越軍出城夾擊吳軍,吳軍大敗。不幾日,吳國援軍抵達,吳王夫差率軍再次到了姑蘇外圍。吳軍不敢貿然攻城,吳王對太宰伯邳曰:「汝言越必不叛,故聽汝之言放歸越王勾踐。今日之事,汝當為我請成於越王。不然,子胥『屬鏤』之劍猶在,當屬於汝。」伯邳被迫造訪越軍,稽首于越王勾踐,求赦其罪,其犒軍之利,如越之昔日。范蠡不知吳王所率吳軍虛實,更顧慮西施安危,便向越王進言曰:「吳尚未可滅。姑且許成,待以再謀。吳國自此一蹶不振矣!」勾踐起先不願罷休,聽范蠡進言,順水推舟,許吳成,命令部隊撤去北邊半圍,放夫差進入姑蘇城。吳王夫差留王子姑曹和胥門巢在城外紮營,以便內外呼應,自己攜西施從北門入城。城中百姓見吳王歸來,如枯木逢甘霖,有了主心骨。吳王問及太子姬友自殺之事,與華元、王子地等一起哭倒於地。「兒啊,都怪父王不聽兒與太師之諫,才有今日。父王定要手刃勾踐,為兒報仇!」老臣華元搶地而起,拽住伯邳,哭罵道:「都是你這奸賊,蠱惑大王,陷污太師和公孫聖,釋放勾踐,縱虎歸山,現今你還有何話說?!」伯邳驚恐萬狀,無以對答。華元繼而轉向吳王,哭請道:「而今之事,當速斬奸賊伯邳和妖姬西施,與吳決絕,鼓舞士氣,然後伺機與吳決戰於姑蘇郊外。」「大王,大王……」伯邳一聽華元要讓吳王斬他,慌忙抱住吳王腿腳,「大王勿聽華元亂言。勾踐反叛是其為人奸詐、忘恩負義,實非臣罪。臣只是想成就大王霸主之志。現今,大王霸業已成,臣不敢求功,但也罪不致死。即便臣有不辨之罪,西施娘娘又有何罪?大王若要治罪,臣請亦代西施娘娘赴罪。」說畢,他便狀似冤屈,放聲大哭。繼而又以頭撞地,要死要活,虛張聲勢,最後故意抽刀拔劍欲要自裁。夫差上前,一把奪掉伯邳手中之劍,遷怒華元道:「大夫所言過於偏激,越國謀叛,罪在勾踐,與西施何干?你速去河口調兵調糧,命令王子終累和華登從西邊包抄越軍。伯邳立刻整頓城內軍民,待日與勾踐決一死戰。」華元出來,仰天長嘆:「吳國休矣。」夫差又得知姑蘇台館娃宮被范蠡焚毀,西施洞被勾踐褻瀆,惱恨難禁,命王孫雄拿酒來猛灌一通,不久就酩酊大醉。夫差仗著酒氣,回到後宮,來見西施,數落越人,咒罵勾踐和范蠡。此時,西施也已知道吳國上下歸罪與她的消息,決定赴死。她和宮女們一起伺候夫差睡定之後,就獨自悄悄來到後花園西子湖邊。「上天,你為何如此多事?」西施仰望夜空,對著滿天閃爍不定的星辰落淚,「上天啊,你為何不察西施之心,察天下人之心,制止仇恨,罷黜刀兵,讓百姓過上安穩幸福的日子?上天啊,西施寧願一死,也不想再看見你統轄的天下殺伐不斷,流血不止;上天啊,西施願以自己的死代替天下人的死,願以一死為所有善良無辜的人贖罪。」說完這些話,西施抹一把眼淚,毅然決然地向著清冷透明的湖面跳了下去……華元出城往長江中游調兵調糧,一路所見,觸目驚心,慘不忍睹。原是肥沃千里、富甲一方的江淮平原,今年卻是千里荒蕪、遍地蕭索;本是魚米豐收的喜慶時節,今秋卻是滿目凄愴、哀鴻遍野。連年的征戰,百姓早已倉廩磬盡,朝不保夕,指望秋後有個好收成,未想到天不作美,所種土地寸苗不生,只長雜草。吳國的產糧大區竟家家絕收,戶戶斷炊。青壯勞力俱被徵兵服役,老人、婦女和兒童腳力有限,走不了遠路,出不了災區,只能在家門附近挖菜討要。野菜挖光了,樹皮剝盡了,乞討也無濟於事。大家只能坐以待斃。往西沿路,常見屍骨。心硬些的,易子而食,苟延殘喘。「妖崇作祟,天亡吳國,天亡吳國啊……」征不到糧食的華元大夫欲哭無淚、呼天搶地。他繼續往西而去,卻見吳兵衣衫襤褸,向東奔逃。叫住幾個詢問。原來,楚公子白公勝探得越軍攻陷吳都姑蘇,殺死吳國太子姬友,吳王夫差落魄,便按先前已與越、齊、晉三國的秘密約定,出兵侵吳。白公勝乃是已故楚平王之孫,深恨伍子胥掘其祖墓、鞭其祖屍、毀其宗祠,此番見吳國大勢已去,便欲落井下石、滅亡吳國。華元尚未到達軍營,吳軍早已潰敗,守將王子終累戰死,華元的兒子華強受傷被俘,已被斬首。求援之行一無所得,華元絕望之極,流著老淚自剄其喉而死。(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