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如玉
真是忙碌的一天,若是源息神君的小兒子記日記,定會用上這麼一句話作為開頭。
打點好物件,安頓好尊者,安撫好凌徹后,一輪彎月已上中天,我隨手撈來一個話本,翻了兩頁,大致是個深情女子薄情郎的故事,瞧著無趣,便隨手一拋。我打開床頭小木櫃的門,裡面堆了不少話本子,都是我自小收來的佳作,天上人間,能入眼的都在這了。撿出一本翻得最舊的,裡面的故事講的是一個人族少年瀝盡心血保護蒼生卻被蒼生所負的故事。故事裡沒提到,少年殞命后元神歸位,成為了如今的凌徹上神。
是以凌徹將人情看得很淡。
可他又是個頂怕寂寞的人,沒人同他聊天便無趣到發慌,也真是個矛盾的人呢。所以我想,尊者在我這裡小住或許也和凌徹一樣,來解個悶,畢竟多少人能耐得住這幾萬年的寂寞呢。
不消一會兒書便翻到了最後一頁,我也滅了燈入眠。
第二日一早,我便差人將凌徹托我做的夏衣送過去,外加送他的一頂煙青色帳子,我想了想,又添了幾方墨。
今日山海雲洲著實消停,沒有什麼小宴,亦沒有什麼奇奇怪怪的泛舟,更沒有小妖作怪,幾位主神在各自屋裡,各做各的事,仙侍仙娥們也早早忙完了自己任上的事,一片安靜,十分和諧。
我翻出各色絲線,捻了繩打絡子。合歡絡子對我並不算陌生,玉明合歡紋為山海雲洲鈐記,每個仙娥仙侍腰上都掛著我打的玉明合歡絡子。尊者這類男子自然不適合粉色,我從線筐找出湛藍色與銀珠線,捻在一起,打進一顆小夜明珠,又用嫣紅色捻金珠線,以湛藍色為底,浮打出合歡圖樣,邊緣打進去幾顆小珊瑚珠,總底再打一顆夜明珠。做完一個絡子不過癮,我又打了幾個方塊,柳葉,同心梅花的絡子,回頭給小仙娥們玩吧。
吱呀一聲,靜影推門進來,手裡抱著一堆冊子。「你來的正好呢,這些拿去給姑娘們玩去吧。誒?你手裡那些是什麼?」靜影答道:「這些日子文書多,小殿下辛苦辛苦,都批了吧。」
我抬頭看看窗外,道:「還早呢,我出去走走就來。」一邊說一邊袖了合歡絡子,往尊者那屋子裡走。
隔壁那處小軒久無人住,我都快忘了從前裡面是什麼陳設了,前幾日尊者來住才匆匆收拾了出來。一進門是塊白水晶隔屏,本是素麵的,如今卻成了透雕的夕山雲霧,兩側的小耳房一間成了琴室一間成了書房,垂下的白紗飄飛,上面流觴繡的錦鯉與碧水,白鶴與雲霧好像真的在流動——這是我剛綉完沒幾天就命人掛上的。裡間案上放了個小小的鎏金博山爐,後頭架子上擺了不少昨天搜羅來的玉石。「小瀧,西暖閣。」
西暖閣里零零散散地放著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東西,想來是制玉工具。尊者披著外袍,琢琢磨磨著一個小玉珠。見我進來,他放下手中的東西,道:「坐吧,我這屋子怪亂的,見笑了。」
亂?你那一排玉都按高低大小排好了,還說亂?我拿出絡子,遞給尊者,道:「我才做好的,舅舅瞧瞧,不喜歡我再做個新的去。」他接過,來來回回仔細看了,道:「果然不錯,小瀧手真巧。」語氣像是在哄小妹妹。尊者回身,自架子上取下一個紅漆木盒子,放在桌面,道:「這個給小瀧做謝禮。」說著打開盒蓋,裡面是一朵玉合歡,真花大小,絲絲縷縷,每一縷都由粉紅漸變成白色,花柄卻是碧綠的。「這玉色巧,一塊玉上竟有三種不同的顏色,想著雕個花給你最好。編繩穿穗什麼的我弄不來,只好麻煩你了。」
「君子如玉,舅舅也如玉。」我討好地笑著。
他也忍俊不禁:「你不必恭維我,你不太適合說這種話。」
「那舅舅沒事,我先回去了。」
「不再坐會?」
「不了不了,那還有一堆文書等著我呢。」
其實所謂的批文書,大多是我治下各族之君上的,講的大多是風調雨順或什麼族中見災,靠自己力挽狂瀾化險為夷而已。這類報喜不報憂的文書最是好打發,但看多了煩人,也沒什麼正經事,真正的禍事都壓住了,故我母親在位時設監察使,每月向主神上報族中事務,監督一族上君,由本族人擔任,但後來監察使與族中上君串通之事並不少,是以又加設按察使,由外族人擔任,任免由山海雲洲決定,負責監督一族上至上君下至群臣百官,時人敬稱為神使。有時他們也真能看出一些易權奪位的大事——當然這種事如果不鬧太大我是不好出面管的。有時卻是誰與他們結了梁子,他們打小報告來著,說什麼御史大人逛青樓不給錢,國師大人十五房小妾私生活糜爛,三皇子愛娼伶來者不拒不論男女什麼的,看著……嗯……也挺有意思。
仙兒也是人,也會有七情六慾,我能理解。
只消一小會兒,桌上的文書矮下去一半,總之來說,大事沒有,雜事一堆。靜影進來,放下一盞茶,道:「這幾日文書多,小殿下批的倒是快,這會子時間就剩這些了呢。」
我將文書上的硃筆墨跡吹乾,置在一旁,又拿起一本瞧:「這幾日天熱少雨,不少地方有些旱,還好及時止住了,沒如何大的損失。」
「這便好,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小仙家裡也是務農的……」啪的一聲,我將一冊文書擲在案几上,將上面的一摞文書都震倒了,散落一地。靜影忙著一邊撿,一邊問:「小殿下怎好端端的火就上來了?」
我一下站起來,抬腳便往門外走,道:「去對凌徹說,我去外頭查件事。取我佩劍來。」
靜影知有大事,不敢怠慢,將我的佩劍連滿取來,奉與我,道:「小殿下何往?」
「南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