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回家(4)

段警官對顧細今天的表現看在眼裡，知道對方不是一個無理取鬧的人，立馬嚴肅以待：「你說。」

顧細將當時聽到沈昭進派出所的情景細細說來，「周圍的鄰居都聽到了，雖然事實證明孩子是無辜的，但我一個人回去解釋，他們未必會相信。孩子以後進進出出，如果聽到什麼話，我擔心不利於他的心理健康。」

「所以，能不能麻煩段警官陪我們回去一趟，把這事給鄰里們解釋一下？」她十分誠懇地道。

按照原來的劇情，沈昭受到周圍鄰居議論的影響不可謂不深。

她得把這事扼殺在搖籃里。

原來如此，段警官爽快答應：「當然可以。」

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的確重要，能替孩子考慮到方方面面，這對夫妻是真的愛孩子。

他猶豫了下，道：「和孩子相處這事，慢慢來，你們是好父母，孩子能感受到的。」

經同事提醒，他才想起這一家是抱錯孩子一案的當事人，怪不得總覺得孩子的行為有點奇怪。但看到顧細這麼細心，他倒是覺得，孩子回到親生父母的身邊，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嗯，我們會好好對孩子。」顧細這話不僅是對段警官說的，也是對自己說的。

剛好，沈昭一頭汗地從外面進來，他將袋子放到段警官桌面，沒說話，重新走回顧細身後。

顧細沒勉強他，自己大大方方和派出所眾人打交道：「辛苦各位在大熱天跑來跑去辦事。」

她看向段警官，使了個眼色，「段警官，我在外面等你。」

段警官反應過來：「哎，不行，我們不能收……」

顧細拉住沈昭往外走。

到了門口，顧細停住，站在門邊。沈昭奇怪為什麼停下，但是沒問，輕輕掙脫顧細的手，別開臉。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顧細不急著一下子拉進孩子和她的距離。

不一會兒，段警官追出來，手裡提著一袋子飲料：「你們別跑啊。」他答應跟顧細回去，但沒答應收群眾的東西。

「只是幾瓶飲料，聊表心意。」顧細答道。

段警官看向沈昭，沈昭立即警醒站到顧細身後。

顧細笑道：「您確定要和過年塞紅包的婦女同志在派出所門口推來推去？」

段警官好笑搖頭，心裡十分熨帖：「下不為例。」

他拿出兩瓶飲料：「那這兩瓶你們喝。」

段警官讓看門大爺把飲料提回去，而後道：「走，我送你們回去，順便巡邏。」

有了這一出，段警官送他們回去也不算突兀，沈昭並沒有起疑，顧細放心了。

路上，段警官起了個話頭聊天：「顧女士，我看你和你丈夫懂得挺多啊，連監控都知道，你丈夫還能識別出監控能不能用。」這玩意現在還沒普及開呢。

顧細斂眸：『嗐，都是看電視劇知道的，那港劇不都是這麼演的嗎？「

段警官一想，也是。畢竟杜浩那家連DV都是最新款的，顧細他們知道監控也不奇怪，於是不再糾結。

回到巷子，顧細根本不用多介紹，段警官應該和不少人挺熟，一進來就吆喝開了。

「豬肉榮，不能私拉電線啊！」

「阿婆，你去醫院記得叫你兒子載你去，不要自己去啦，不是每次都能碰上我們的，萬一磕碰到，麻煩就大了！」

有人大膽問：「段警官，你今天怎麼這麼有空？」眼睛不住往墜在後面的沈昭瞧。

大伙兒可都知道這孩子被抓進去了，別是回來收拾東西去少管所的吧？

段警官擺擺手：「一邊兒去啊，我忙得很。但是啊，今天這孩子被人冤枉了，我得跟回來看看，看看你們有沒有胡說八道。」

「怎麼會？我們不亂說的。」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眾人七嘴八舌圍過來八卦，段警官一臉「服了你們」的表情，口若懸河，說得跌宕起伏，大家聽得驚呼連連。

「哎呦，那老太婆也太陰了！」

「以後誰還敢去扶人哦！」

段警官：「那也不能不扶，萬一真的受傷呢？放心，我們會大家做主。」

沈昭這個小可憐更是受到前所未有的關注，比他剛回家那會兒更甚。

顧細擋在前頭，又有段警官幫忙，這才應付得了。

那頭，杜家的東西全部搬完，沈青松告別離開。

杜浩崇拜望著沈青松的背影：「沈叔這力氣厲害啊！」

杜文彬揉揉自己的肩膀，無比認同。

章檀對這一家人挺有好感，顧女士雖然穿著拖鞋，但進屋的時候不見局促，落落大方。留下幫忙的沈先生默默做事，十分可靠，那小孩看著沉默了點，但應該是個好孩子。

……

幾十米的路，愣是走了半個小時，顧細帶著沈昭終於回到家裡。

沈昭長長舒了口氣，回頭，發現顧細正微笑看他。

他有點不太習慣這種眼神，抿緊唇，扔下句「我先回房」嘭地關上門。

聲音有點大，他有點懊悔，糾結顧細會不會誤會他在生氣。

顧細當然不會這樣想。

青春期的孩子總是敏感點，她理解。

過了一會兒，沈青松買菜回來，她煮的飯正好差不多熟了。

兩人窩在小小的廚房裡，顧細做菜，沈青松洗菜切菜，配合得一如上輩子那般熟練默契，只需要一個動作就能明白對方的意思。周圍不斷傳來說話聲、孩子的吵鬧聲還有廚具碰撞聲，熱鬧得很。

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晚飯。

顧細把段警官留給他們的飲料拿出來，倒了三杯。沈青松拿起一杯，放到沈昭面前，沈昭飛快看了一眼，又低下頭。

顧細和沈青松對視一眼，「沈昭，我們有話和你說。」

沈昭聞言，微微抬起頭，眼睛盯著今天格外豐盛的飯菜。

顧細知道他在聽，她道：「首先，我們跟你說聲對不起。」

沈昭睫毛飛快扇動好幾下。

「之前我一時接受不了這個突然的消息，身心都比較疲憊，沒來得及和你好好交流相處，幫你適應周圍的環境，對不起。」

沈青松出言：「我也有責任，所以，我要和你說聲對不起。」

沈昭驚訝抬頭，看看顧細，又看看沈青松。長輩向他道歉，這著實顛覆了他對他們的想象。

天下的父母，不都是跟他的養父母一樣，需要維持所謂的面子和威嚴嗎？

可是，他們的神情不像是騙人。

顧細正凝視他的眼睛，溫柔又堅定。

沈昭張了張嘴，看到女人眼角的魚尾紋，以及垂落下來干黃的頭髮。這個女人和他保養得宜的養母似乎真的不一樣。

他突然不忍心說出傷害她的話。

猶豫好久，他終於低聲說出三個字：「沒關係。」

顧細的肩膀鬆了下來，她和沈青松都從沒想過要一下子讓沈昭放下心結。他們目前頂多算是有血緣關係的陌生人，一切感情都需要時間來培養，孩子願意接受他們的示好，已經是一個很好的開始了。

她相信，亘在他們之間的心結，終會解開。

顧細舉起裝著飲料的茶杯：「沈昭，雖然已經遲了，但是，媽媽和爸爸，還是要和你說一句話。」

「歡迎回家。」

沈昭眼眶驀地一熱。

快速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將淚意憋了回去。

他沒有被討厭。

他們在歡迎他回家。

他也有家了。

他環視一圈這個家，真的好小，牆上貼滿舊日曆，用來掩蓋出現裂縫的牆體，沒有任何名貴的裝飾，甚至連桌腿都是舊書本墊起來的。

可是，他竟然不那麼嫌棄了。

放在桌子下的手終於伸出來，三隻大小不一、膚色各異的手舉著同樣的杯子，碰到了一起。

清脆的交碰聲莫名悅耳。

沈昭舉起茶杯，這種飲料，他從前看都不會看一眼，而且飲料放到現在，一點都不冰了，味道也一般般，但他仍然一口氣喝光了。

還有點回味。

「還要嗎？」

聽到這溫柔的詢問聲，沈昭矜持地點頭。算了，反正喝點也沒關係。

……

顧細坐在床邊泡腳，沈青松給她按摩，她不由發出一聲舒服的喟嘆。

「今天穿著拖鞋走了這麼久，累了吧？」

「出門太急了，沒來得及換。」

兩人低聲交流了一下各自穿過來的情況。

「總之，這以後就是我們的家了。」顧細拍拍硬邦邦的床板。

「那不行，」沈青松不同意，「這屋子時間太久了，環境不太好，再加上周圍魚龍混雜，對孩子的成長不利。」

「我知道，得換個地方住嘛，」顧細也有這打算，她嗔了沈青松一眼，「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有他們在的地方，就是家。

沈青松輕笑一聲，給顧細擦乾腳，「嗯，知道。」

顧細自然地盤腿坐在床邊，看沈青松忙活：「那我這幾天去找一找合適的房子。」

「可以，」沈青松有點擔心，「悠著點，你現在的身體不能太勞累。要不，找個時間去醫院看看？」

有個好身體才能談其他，顧細當然不會在這上面馬虎，「這是自然。其實……」

她猶豫了下，「我還想辭職。」保潔這工作起早貪黑，不利於養身體。

沈青松贊同：「我一早就想說了，但怕你有事業心，不同意。」

「等姐養好身體，再重闖江湖。」顧細發出豪言壯語。

她一向認為，與其雞娃，不如雞自己。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樣，他們的一舉一動，孩子都看在眼裡。顧細辭職再就業，也是希望能給沈昭傳遞勇氣和力量，面對任何變化，無需害怕，一邊思考一邊往前走就是了。

沈青松洗了個澡回來，地上濕漉漉的，顧細就讓他開了一條縫通風。

她指向沈昭的房間，「睡了？」

「燈黑了。」沈青松摟著顧細睡下。

「熱，別挨那麼近。」

「給你扇風。」

兩人躺在床上聊天，用了許久的落地扇發出吱呀的旋轉聲。

沈昭晚飯喝了太多飲料，起床上廁所，他耳朵貼在門上，好像有點聲響。

但他實在憋不住，小心翼翼地打開門，盡量不發出聲響。

果然，父母房裡還有光亮。

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父母比較好，並不想讓他們注意到自己，於是踮著腳尖，輕輕地走。

「你……之前還想要二寶……」

沈昭僵在原地。

二寶？父母想要二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