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第七十四隻刀子狗
……謝謝,那確實不想。
沒有人想讓自己身上平白無故多幾個窟窿,狗也不想。苟十三撇了下腦袋,他從未想過要和李尋歡動手,換句話說,就憑藉他們認識到現在所經歷的一切,苟十三甚至都想象不出來李尋歡動手的樣子。
他沒見識過藏狗所說的例無虛發的小李飛刀,不過這雙被傳得神乎其神的雙手,現在正在把那驕傲地讓人又愛又恨的黑貓擼得喵喵直叫。
不過話說回來,藏狗為什麼會說話?他的那一部分系統不是已經和自己融合起來了嗎?
「我確實睡了一會,你可以理解為現在的系統中就有一部分我的個人意識。」
藏狗看出了苟十三的疑惑,「我一直很困,睡起覺來也沒法看時間,一覺醒來就看見你們在和李尋歡說話,兄弟您完全不看武俠小說的嗎!!」
確實不看,苟十三擺爛似的一攤爪子,他現在一邊注意著樓下掌柜的動靜,一邊還要和藏狗扯皮,兩隻耳朵直愣愣地豎起來,連一點風吹草動都不願放過。
「我等會還得睡,清醒的時間沒多久,下次再醒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藏狗的語速很快,大概他也知道自己說不了多久,「你只需要知道他特別牛逼,他的小李飛刀就是因果律武器,舉個例子,只要他想,他就能用刀扎穿任何一個他想扎的目標。」
「沒失手過啊,兄弟,這是什麼概念?他甚至能把全盛時期的咱們兩個都紮成篩子!!」
「所以說為啥那個傢伙要拉李尋歡入伙?」
藏狗的聲音里雖然帶著疲倦,但更多的還是一種義憤填膺,好像恨不得當時拉李尋歡入伙的人是自己一樣,「因為他是真的強啊!!」
「還是那種觸碰到規律的那種強,而且李尋歡長得帥又有錢!!拉入伙四捨五入就是賺了一個億!」
說的很對,苟十三看了眼李尋歡,此時他現在正披著外衣坐在門邊,黑貓在他膝蓋上翻出肚皮,但李尋歡手上的動作有一下沒一下,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真的很難想象,債務處理人攻略了這麼久還失敗的人物,到最近竟然被一隻貓咪給征服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李尋歡的精神內耗太嚴重啦……」
藏狗嘆了一聲,語氣里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感覺,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還帶著即將要睡著的困頓和疲倦,當最後的一點氣音消失后,系統又重新歸於平靜。苟十三在腦海里叫了幾聲,只能聽見系統熟悉的機械聲音。
窗外天色漸黑,苟十三先前昏迷了好一會,醒后又撰寫了好大一篇亂七八糟東拼西湊的秘籍,沒想到現在已經入了夜。
李尋歡還有一大碗葯沒喝,但原本說好送葯上來的掌柜卻遲遲不見蹤影,陸小鳳等人呆在房裡只聽見外面一陣掌柜打罵小二的聲音,沒過一會便安靜地嚇人,好像客棧里除了他們以外一個人也沒有一般。
雖然這客棧生意的確不行,但撇去掌柜還有小二廚師若干,即使是一個客人也沒有的時候都不該如此寂靜。
陸小鳳推開門窗向外看去,掌柜晚上不喜歡點燈,外頭看起來黑漆漆一片。
「這家客棧的掌柜必然知道些什麼,但他顯然不願意讓我們再提到這些。」
想起掌柜的態度,即使是陸小鳳都忍不住發愁,掌柜似乎很排斥外來的情感,想從他嘴裡撬出情報簡直難如登天,「我們今晚現在這兒休息一日,明天一大早再做打算如何?」
苟十三和阿飛對此沒有異議,掌柜還活著就意味著債務處理人並沒有對參與過十幾年前事情的人趕盡殺絕,既然如此,那他們也能找到其他參與者去了解情況。
現在只希望藏狗下手沒有太狠,沒有把參與這事的其他人都打自閉。
「時候不早,也確實該休息了,可惜這掌柜現在已經不買酒了,不然多少也該和朋友喝上一杯。」
李尋歡攏了攏外衣,把在他膝蓋上呼呼大睡的黑貓小心撥到椅子上,戒酒確實很有效,他的臉色較之前紅潤了不少。
「我在這裡呆了幾日,掌柜雖然面上嚴肅,但實則的確是個好人,他知道卻不說,想必是有自己的難言之隱,或者因為其他原因無法說出口罷了。」
「汪!!」苟十三舉起爪子表示贊同,這點他倒是深有體會,所以當時掌柜轉身離開時,他才沒有強行挽留。
阿飛和司空摘星把桌上的假秘籍挨張整理好,為了方便收納,苟十三還貼心地在每一張的左下角都標誌了序號,一張一張紙疊在一起,摸上去竟然分量十足,如果光看分量和內容,想要唬人還是綽綽有餘。
一聲刺耳的鳥叫劃破夜空,聽著好像有點像貓頭鷹。
苟十三叼這裝有秘籍的布包準備下樓,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房間在二樓,他和阿飛,李尋歡的房間則被安排在了一樓靠近后廚的位置。
也不知道是不是掌柜的確不在乎,竟讓一條狗住著廚房隔壁的房間,也不怕第二天醒來吃早飯的時候吃到一嗓子眼的狗毛。
客棧很黑,苟十三走在前面,下樓梯的時候每一步都走得相當小心謹慎。阿飛和李尋歡跟在面,兩人一狗的腳步聲幾乎是這棟客棧里唯一的聲音。
掌柜呢?總不能是被自己嚇到跑路了吧。
苟十□□思了一下自己,他自認為自己並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也沒有把尋仇二字貼在臉上,應該也不至於把掌柜嚇得夜奔出逃,丟下一個孤零零客棧不管吧。
「………」
不對,這裡還是有人的。
苟十三察覺到一樓邊上傳來隱約的呼吸聲,雖然站在那兒的人有意壓低收斂自己發出的動靜,苟十三的耳朵微微後仰,即使沒有戰鬥音樂,他也聽得很清楚。
這兒待著一個人。
阿飛也聽見了這點兒聲音,手指搭在劍上隨時都可以一劍斬出。
「呼嚕——」
苟十三對著樓梯下方的位置齜出牙齒,但還沒等他叫出來,就聽見身後的李尋歡就輕輕咳嗽了兩聲制止了苟十三示威的舉動。
「掌柜,天色這麼晚了,可還有什麼指教?」
「指教不敢有,」掌柜的聲音從樓下傳來,訴后就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他手裡不知道還提著什麼東西,沒有燈光,看外形輪廓有點像是一大串鑰匙。
「探花郎今晚還有一碗葯,不喝的話難免前功盡棄。」掌柜意有所指,但他手裡拿著的東西鐵定不是葯碗,「去不去?」
這已經是把「有問題」三個字懟到李尋歡臉上了,苟十三抬頭看向李尋歡,想看他到底作何反應。
「掌柜辛苦了。」
李尋歡笑道,「只希望今晚的葯沒中午那樣多才好。」
掌柜哼了一聲,並沒有再繼續說什麼,只是在前面帶路,他手裡東西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嘩啦嘩啦的響動,看來確實是一大串銅製的鑰匙。
二樓房間的窗戶被打開一條細縫,李尋歡沒有轉身亦沒有抬頭,只是對著二樓的方向做了個手勢,示意陸小鳳和司空摘星不必再盯著了。
他能感受得到,這個掌柜沒有惡意。
與其在這兒盯著,倒不如早早睡覺地好。
苟十三和阿飛對視了一眼,52gg下一秒便跟在了李尋歡身後,掌柜對一個人喝葯卻還帶了兩個小跟班這件事並沒有多做評價,只是帶著三人一狗這一連串的小尾巴走進廚房。
廚房裡倒是有燈火,只不過實在屋子的兩側各點了一根快要燒乾凈的小蠟燭,蠟燭成色不好,微乎其微的火光邊還繚繞這一點兒黑氣。后廚也沒有人,案板上還放著切了一半的白菜幫子,菜刀也被隨手擱在一旁,好像廚師只不過是去上了個廁所。
后廚雖然亂,但畢竟也就這麼大,裡面有多少東西也是一目了然。苟十三四下環顧了一番,這兒壓根就沒有一點藥物的痕迹,空氣里也沒有藥草特有的苦味。
這裡既沒有葯也沒有熬過葯,那掌柜為什麼要帶他們來這兒?
苟十三現在一肚皮問號,李尋歡卻好像什麼都知道一併沒有一點驚訝的模樣。掌柜也一言不發,只是彎腰搬開牆角堆積的稻草,阿飛想上去幫忙,還被掌柜一把拍開。
稻草后是一扇小門,李尋歡和阿飛都得低頭才能踏入門中。掌柜撥弄著手上的鑰匙,從鑰匙串中選出一把插入鎖孔,隨著咯嘣一聲脆響,這扇小門便被徹底打開。
掌柜推開門,大概是是前不久才打開過的緣故,門發出的聲音並不刺耳。苟十三原以為一開門會見到一條長長的,又深邃又神秘的甬道,就好像他曾經在藏狗的空間中看到的那樣。
但事實總和想象不一樣,門后沒有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只是一個碩大的地窖,門一開苟十三便被裡面奇怪的味道熏了個踉蹌。往內看去這裡面倒並沒有什麼厲害的玩意,觸目所見只有成堆的白菜和各式蔬菜,還有堆在一旁的米面稻穀和各種藥材。
這分明就是一個很普通的倉庫,和其他客棧的倉庫看起來沒啥不同,如果一定要說差別的話,那大概是這裡的蔬菜種類有點稀少,但聯繫一下這間客棧所處的地域……好像也是很正常的事。
可他展示這一地窖的蔬菜有什麼用?
即使這有滿噹噹一地窖的蔬菜,每天早中晚吃得多半還是大白菜葉子炒大白菜幫,煮出來的白菜汁子當做湯。苟十三看向掌柜,只見他面不改色,只是直直地朝裡面走,見苟十三等人沒跟上來還回頭看了一眼。
地窖門實在是太小了,李尋歡和阿飛差點撞到腦袋,地窖內里和在外面看到的沒什麼不同,苟十三小心地四處查看,但這裡的環境卻讓他感覺一直警惕四周的他宛如一個智障——周圍只有各種各樣的蔬菜食物簇擁著他,好像掌柜來這兒的目的,就是簡簡單單,平平淡淡地尋找一份煎藥的材料。
「」
只見掌柜再次彎腰,把幾袋大米從架子上挪開,他認真翻看著每一袋大米,最後從中拎出一袋。這袋大米和其他幾袋幾乎沒人任何肉眼能看出來的區別,但掌柜卻很篤定。他把那袋大米擱在木質的平板上,並伸出手指解開了米袋。
苟十三這才發現他的手指布滿細碎的傷口,這一雙手好像剛剛從碎肉機中伸出來一般,這些傷口顯然已經過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一條一條的肉簇在一起,彎彎曲曲好像蟲子爬了滿手。
掌柜將手伸進米袋,在裡面不知道摸索著什麼,過了一會後他再次把手抽了出來,只是這次他的指間夾了一張已經泛黃變脆的紙。
「你們拿去吧。」掌柜嘆了口氣,好像一下子就老了不少,他的脊背佝僂著,看起來竟然和普通的老人沒什麼差別,他把紙遞給站在最前面的李尋歡,「這應該就是你們要找的東西。」
李尋歡沒說話,只是把東西接了過來,紙張太脆了,稍微不注意就會崩成一堆細碎的蝴蝶。紙上寫著一連串人名,李尋歡雖然就不入中原,但這上面的名字卻也聽到個七七八八,其中不少人已經在前幾年陸續去世,至於剩下幾個,李尋歡也不清楚他們現在到底身在何處。
「這就是當年參與那件事的名單——你應該是知道的,不然你也不會專門過來找我。」掌柜看向苟十三,渾濁的眼珠里好像在掩藏恐懼,「我活了這麼久我活了這麼久」
「我與那人還有多年的通信,如果不是按照他的指示行事,我壓根沒法活那麼久。但我從未見過他的真容,他的易容術精妙絕倫,每次見面都會用一張不同的臉。」
掌柜摸了摸肩膀處的傷口,「我那傷口太難看,就不必給你們看了,那些信件都是當天銷毀。時間隔得太久了,你們如果想要,我也沒法一一默誦下來。」
「那您就一直在這呆著嗎?」李尋歡問。
「不,當然不是,那人怎麼可能放任我一個人過舒服的日子?」掌柜笑大笑起來,「探花郎,不然你以為我為何要花大價錢給你治病?又為何要阻攔你喝酒?難道只是為了給你和我自己找不痛快嗎?」
掌柜搖搖頭,大概是傷口的疼痛讓他無法再繼續說下去,「你們把這名單帶走吧,不用擔心我通知別人,我已經把客棧里其他人全部遣走,等你們離開,我便一把大火燒了這裡,誰都不會發現這裡曾經有過一家客棧。」
那你呢?苟十三忍不住想問,那你怎麼辦?
李尋歡開口的速度比苟十三更快,「那您呢?」
「我?」
掌柜有些詫異地看了李尋歡一眼,「這與你何干?到時候我會把這幾日的藥方也撰抄一份給你那個僕人,煎藥很簡單的活,如果你兩連這都做不好那麼探花郎還是趕緊找個坑把自己埋了,省得到時候纏綿病榻要死不能死,想活不能活。」
這些話有點過分,但李尋歡卻並未生氣,「您可否要和我們一起走?無論如何您都幫了我的忙,也救了我的命,這些可做不得假。」
「莫非探花郎是覺得在下幫您是為了有所求?還是狡兔三窟要給自己留條後路?」掌柜的聲音顯然冷了,盯著李尋歡的眼睛也隱約顯露出憤怒,
「探花郎這麼喜愛救苦救難,那為什麼不問問你救的這些人到底願不願意?」
李尋歡一下子愣住了。
掌柜背過身去,不願意再看向苟十三等人,「你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阿飛皺著眉,好像不太了解他們為何好端端的突然便吵了起來,苟十三從他的身邊經過,並輕輕撞了一下阿飛的小腿,伸出爪子示意他跟著自己趕緊離開。
該得到的東西已經得到了,剩下的事還是讓他們自己解決比較好。
苟十三拉扯這阿飛離開地窖,忽然有點理解了藏狗口中的那句——李尋歡有很嚴重的精神內耗到底是什麼含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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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隨著氣氛組的退場,地窖里忽然又安靜了下來,明明溫度不冷,但這氣氛卻讓人感覺幾乎可以滴水成冰。
李尋歡注視著掌柜的背影,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很擅長聊天的人,但此時卻莫名其妙感到了一絲窘迫和不安。他思索了一會,還是決定要先行道歉,畢竟是他冒險對方在前,真的論起來,也該是他先道歉。
「」
掌柜長嘆一口氣,似乎有點身心俱疲的味道。
「小李探花,我原本是想把這些事全部帶進棺材里,你可知我為何改變了主意?因為你讓我自己選擇。」
「這」
「你以為你替別人做決定,別人就會感恩戴德么?你在做什麼大夢!你憑什麼替別人做決定?」掌柜冷笑道,「難道全天下人只有你知道要做什麼嗎?!」
「有這時間倒不如多為自己想想,多打算打算。」
掌柜也沒指望李尋歡能說出點什麼,只是對他擺擺手,示意他趕緊出去,地窖又低矮又悶熱,他們兩個都不是身體硬朗的人,就算要聊天,也沒必要把地方選在這裡。
兩人跨出地窖小門,掌柜在廚房裡翻找了一會,隨後便掏出一個土不拉幾的破罈子,
「是葯皆有三分毒,今晚就不必喝葯了。」
李尋歡原以為掌柜會遞給他一大碗沉甸甸的中藥汁,在聽到這話后著實是鬆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他的手中卻忽然一沉,抬眼看去卻是一隻瓷制的酒杯,大概是剛從陰涼地方取出來,握在手裡還有點涼,好像憑空握了一捧摻了月光的潭水。
「來,喝一杯吧,鬱結於心時喝酒傷身傷心,但現在不一樣了。」
掌柜給李尋歡帶著李尋歡來到客棧外的院子,那院子極小,只有一棵病歪歪的樹並兩個石頭凳子,「如果飲酒能讓心情舒暢,那喝上兩杯也無妨。」
李尋歡接過酒杯,院子里黑黝黝的一片,天空濃雲密布看不見一絲月亮和星星的光芒。他端起杯子,這種冰涼有帶點辛辣味道的液體,他已經不知道多久沒有嘗過了。一杯,兩杯,三杯他杯子一空,掌柜便會給他斟滿,李尋歡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少杯,也不記得自己到底喝了多久,今晚的酒水似乎格外厲害,李尋歡撐著腦袋,眼前逐漸模糊一片。
他似乎摸到了自己這些年痛苦的源頭,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摸到。
他好像聽見掌柜在和他說自己曾經的經歷,他好像也在和掌柜聊自己山南海北見過的風景。
武功再厲害也不過是天下第一,那天上人又如何?財富權利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李尋歡只覺得現下無比暢快,他想不起來自己上一次這樣暢快的,發自內心大笑到底是什麼時候。他一邊笑著一邊端起酒杯,對著掌柜舉杯示意,準備將今晚最後一口酒一飲而盡,卻忽然感到他的嘴唇碰到了什麼硬邦邦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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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杯里除了酒還能有什麼?總不能還有一塊石頭吧?
李尋歡睜著朦朧醉眼朝杯子里看去。
他看到了一輪浸在酒里的圓月。
藍色的圓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