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謀殺 E6.
「羅處長,這是朋來鎮的風俗?」
黎漸川故作不知,低聲問道。
羅大聞聲回過神來,忙道:「這可不是風俗不風俗的!曼晴小姐,我們先到門廳避避!」
說著,他示意手下去攙扶驗屍的彭老先生,都帶進公寓的門廳,只屍體在那裡,難以移動,也是無法,但道路寬闊,大可繞過,不會損礙現場。
門廳里,季太太等人早已一臉忌諱地避到了樓內,只有寧永壽還靠在大門邊站著,滿眼渾不吝地好奇看戲之色。
「是縣裡李家的來了?」
寧永壽一邊摸出煙來給羅大點上,一邊殷勤地八卦道。
羅大把靠里一點的位置讓給黎漸川,然後頗有些晦氣地朝寧永壽點了點頭,半是對黎漸川解釋,半是和寧永壽閑嘮地說道:「就是李家,鬧了有一陣子了。曼晴小姐也許聽過,冀南李家,家裡上一輩的李老太爺在上海的外事辦做過,李老太爺的兒子,也就是現在故去的李老爺,自己沒本事,護不住上海的家業,拖家帶口跑回了祖籍,安頓在縣裡,只做個鄉紳。」
「李老爺窩囊,可架不住人家會生。三個兒子,老大下南洋經商,前年剛回來過,那白花花的銀元大洋是一籮筐一籮筐地往家裡送,老二借著祖父蔭庇,進了南邊重組的第五軍裡頭,前些日子來信,就已經混成了營長了,你說這讓人拿什麼比!」
言辭難掩忿忿嫉妒。
說著,羅大偏頭吐出個煙圈,又瞄了眼在堪稱凄號的嗩吶聲中已到了近前的小紅花轎,目帶譏嘲,低聲嗤道:「這李老爺還真是個沒命享福的,李大少從南洋回來又走了,留下一大堆錢財,還沒花上兩天,李老爺就摔了一跤,中風了,癱床上起不來了。」
「後邊兒李二少成了營長的消息傳來,李老爺大喜,一下子還就病危了,奄奄一息,全靠老參吊著命。」
「李老爺早年喪妻,一直沒續娶,只抬妾,宅子內外都是李老太太主持,上個月,人家老太太就聽了不知哪方神婆的信兒,做主給李老爺娶了一個八字極硬的填房,要衝喜,結果李老爺不爭氣,八抬大轎剛進門,堂還沒拜,李老爺就一蹬腿,喜事變喪事了。」
寧永壽驚訝:「是正兒八經續娶的填房,不是納的姨太太?」
羅大眯起眼,搖頭:「三媒六禮走過的,可不是姨太太,外面瞎傳的不能信。」
「而且,娶的這位也邪性,從隔壁縣一個落魄的大戶人家裡抬出來的,但從頭到尾,都沒人看見過這位的真面目,就是媒人都沒見過,往隔壁縣一打聽,那戶人家三個姐兒,全都早出嫁了,你說這娶的又是誰?」
「總不能是丫鬟寡婦,那人家可不會給丫鬟寡婦送陪嫁!」
「這可真是怪了。」寧永壽也納罕。
黎漸川聽他們說得玄乎,卻並不是他關心之處,便趁機插言道:「既是縣裡的事,無論如何都該在縣裡鬧,怎麼來了鎮上?」
羅大見黎漸川感興趣,也不藏著掖著,趕緊一五一十道:「朋來鎮臨海,氣候佳,又被劉大師批過風水上好,所以縣裡許多人家都把祖墳遷了過來,還有建別莊的,李家不僅祖墳在小定山上,海邊緊鄰教堂那處大宅,也是他家新修的別莊。」
「上月李老爺去了后,家裡老太太就病倒了,千請萬請從小定山蓬萊觀請回了劉大師,劉大師就說你這沖喜不成,不怪別的,時辰沒選好,眼下人已經抬進門了,是萬萬不能再送回去的。」
「但要將人繼續留在老宅,老太太又萬分不樂意,於是劉大師給指了條路,將人送去小定山腳下,李家別莊隔壁的李家新祠堂,守祠堂去。」
「定的昨夜子時前出發,出發的陣仗也是掐算過的,有講究。」
寧永壽道:「一個如花似玉的黃花大姑娘,就去守祠堂了,他們也捨得,他們也放心?」
「什麼黃花大閨女,」羅大蹙眉,「我看倒更像是抬了個妖孽山精進門,鬼得很。」
黎漸川不太信魔盒遊戲會真的弄出鬼怪來,只繼續問道:「我看縣城與鎮上都很信這位蓬萊觀的劉大師?」
寧永壽看了黎漸川一眼,沒搭言。
羅大開口,卻是一副不太想多解釋的模樣:「劉大師是有真本事的人。」
再多,倒閉緊了嘴,不說了,只轉口和寧永壽談起案子,讓叫齊昨晚公寓里的其他住客,問詢一番。他不知又琢磨了什麼,最後還是聽了黎漸川的言,要調查了。
劉大師的事被含糊過去,卻更讓黎漸川上心了。
但這局遊戲擺出如此明顯的線索,要麼是線索看似重要,其實相對錶面,有誤導性,要麼就是要想真的見到這位劉大師,知道他的事,得到他的線索,得過五關斬六將,絕不容易。
對黎漸川來說,不管是哪樣,第一天就有端倪顯露,總是好的。
三人說話間,花轎已繞過阮學智的屍體,一顛一顛走過了公寓門廳前。
黎漸川狀似無意地投去兩眼,只從花轎過分窄小的紅紗窗子里看到了一抹蓋著蓋頭靜靜垂首的側影。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當他目光落下時,那側影似乎朝他轉過了頭,隱約似在微笑。
花轎掠過,紙人晃蕩,嗩吶高亢,朝長街另一端遠去了。
黎漸川收回視線,心頭卻似有種奇異的感覺浮現,令他莫名。
但也來不及細思,樓裡頭寧永壽就已經把住客都叫來了,數人過來,聚在門廳,或站或坐,神色不一。
朋來鎮處在交通要道上,客不算少,但也絕不多,況且,寧家拆了原本的酒樓客棧,建了這棟公寓,也是從不指望它掙錢的,只當給寧永壽一個事做,免去整日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是以公寓內的住客並不算多。
只一樓的門房,二樓的季太太帶著小兒子寶生,並兩個小丫鬟,還有一對似是夫妻又似是私奔情人的男女,三樓的黎漸川,五樓的長衫中年男子和阮學智,就再無旁人了。
寧永壽平時住在公寓,也在五樓,四樓幾間屋子曾忘了關窗,傢具大多被雨給淋壞了,便關了,不住人。
眼下這些人都來了門廳,羅大三言兩語說了情況與對公寓內眾人的懷疑,話音還沒徹底落地,長衫男子便先氣怒道:「這位羅處長,你可不能平白冤枉人,我是讀書人,絕做不出來殺人放火的事情!」
羅大還沒開口,旁邊的手下長臉警察就先狠狠在柱子上敲了下警棍,冷聲罵道:「娘的,就是個窮教書先生,擺的什麼譜!給我老實點,別冤來冤去的,我們羅處長當代青天大老爺,從不冤枉人,你這樣別是做賊心虛!」
「你、你!」
長衫男子臉色漲紅,氣得說不出話來。
「成遠兄,你就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寧永壽拉住長衫男子,趕緊勸了兩句,又朝羅大道,「老羅,我你是知道的,昨晚在老宅,不在公寓,沒嫌疑,說話也不會誆騙你。」
「我說句良心話,趙成遠趙先生確實不大可能是兇手,他過幾日要去縣裡的中學做老師,這兩天都在整理教案和書稿,我昨天白天還幫著他一起整理過,方才我去叫他,多看了兩眼,他整理的進度比昨天傍晚我離開時多了許多,若不是耗費了大半個晚上,絕對是完成不了的。」
「當然,我瞧得或許不細緻,等會兒咱們再上去查查就是了。」
長衫男子趙成遠也不滿地道:「我沒注意到時間,整理了大半宿,抬頭一看是四點多了,剛躺下準備歇歇,外頭就傳來了響動。」
「若是不信,便如永壽說的,我與你們上去查驗書稿!」
羅大可不是被捧住了就拉不下臉的人,當即就讓兩個人跟著寧永壽上樓去查,卻沒讓趙成遠也去。
剛安排完,靠著門廳柱子,能坐著就絕不會站的季太太忽然睜開了眼,伶俐的眼珠轉動,詫異地瞥向趙成遠:「趙先生當真是整理了一夜書稿?那昨晚一兩點,我起夜瞧見的從一樓上來的一男一女又是誰?」
黎漸川目光微動。
羅大也的眼神也瞬間犀利起來,釘到趙成遠身上。
「趙先生說謊?」羅大聲音略顯陰沉。
趙成遠面露驚慌錯愕,卻沒有心虛,他猛地看向季太太,憤慨道:「季太太,我們是曾有過幾句齟齬,但不值當你信口雌黃,污衊於我!做人是要講德行的,昨夜一兩點鐘我絕對沒有下過樓,更不要提什麼女人!」
季太太閑閑地翻了個白眼:「趙先生急什麼,我不就是隨口一問嘛,不是你就不是你咯。」
「但羅處長,這種事情我是不會說謊。」
「昨天夜裡一點三四十分吧,我沒去看錶,估摸是那時候,剛不久睡得昏沉沉,聽見了一樓的報時鐘聲,那時候是一點鐘。我聽完聲響,又躺了一陣,就起夜出了屋門。」
「兩個丫鬟守著寶生打扇,我沒叫她們,自己去了二樓盡頭的廁所,也就五六分鐘吧,出來時回屋,臨關門就看見一男一女兩個人從一樓樓梯上來,隔得遠,燈又暗,看不清模樣,只瞧出一個瘦高穿長袍,一個扎辮子,桃紅色的短褂。」
「我尋思三更半夜的,別是趙成遠趙先生又招妓了,看了晦氣,就關門沒理會了。」
趙成遠這下不僅臉漲紅,還汗如雨下了:「我、我沒有招妓!」
季太太捏著帕子笑得促狹又刻薄:「昨兒沒有,從前也沒有?當誰見不著似的,裝得正人君子的。」
這回是真心虛了,沒了寧永壽打圓場,趙成遠氣得一甩袖,鑽樓里去了,隔著門板重重喘著氣。
羅大掐了煙,冷冷看向門房:「你不是說昨天夜裡沒給人開過門嗎?」
門房慌道:「羅處長,昨兒晚上小的真沒給人開過門!」
黎漸川見狀道:「沒開過門,也沒聽見過別的動靜?」
門房面色一僵,看了黎漸川一眼,訥訥不說話,羅大立刻看出問題,怒道:「實話實說,聽不懂?」
「懂、懂懂懂!」
門房驚駭,就差跪下了,支支吾吾道:「昨天夜裡二老爺走了后,我就鎖了門,原想著……原想著前半夜沒事,我只回屋裡躺一會兒,就一會兒,就接著好好看門,但沒成想一下就、就睡過去了……」
「我睡覺死,鼾聲也大,還關了門,雖沒鎖,但、但還是聽不見有動靜……」
黎漸川沒從門房身上看出說謊的痕迹,於是順勢說出了自己的判斷:「羅處長,公寓內的人固然有嫌疑,但季太太所見和門房疏忽在這兒,外來者也不完全清白。」
羅大擰眉。
「季太太,你沒有看清昨夜那兩人的模樣,但可還有別人看見了他們,能為你的言辭作證?不是我冤枉太太,而是我們身上暫時還都有嫌疑。」黎漸川又看向季太太,說道。
季太太遲疑道:「這……當時走廊並無旁人。」
這時,同住三樓的那對年輕男女中的女子忽然開了口:「季太太不大可能是兇手吧。我昨晚熱得難以入睡,半夜聽見了季太太進出的聲音,開門關門前後也不過隔了幾分鐘,做不到上去五樓害了人,再迴轉過來。」
「更何況,公寓里的廁所是在走廊最裡頭,和樓梯不在一個方向,這一點我還是分得清的。」
「至於是否有人上樓,我們房間雖離樓梯口近,但半夜關門開窗,隔了一層,若腳步聲輕一些,是根本聽不見的。」
別說年輕女子,便是黎漸川昨夜特意留了神,也沒有注意到有明顯的腳步聲上樓。
季太太聞言笑著朝年輕女子道了聲謝,又說:「羅處長,我看兇手不像是公寓里的人。昨夜那男人若不是趙先生,那說不準就是阮學智本人了。要是他殺,說不得就是他阮學智招了妓,又付不起嫖資,吵鬧起來,被人推下了樓。」
「公寓大門是從外打不開,又不是從內打不開,約定了時間,妓子來了,阮學智下來開門,放人進來便是。」
羅大一言指出漏洞:「那這妓子是怎麼走的?門房聽見墜樓響動,起來開門時,大門是從內鎖住的。五樓阮學智房間跳不得,一樓除房間內,都無窗,各個房門掛了鎖,也沒有掉鎖的。」
「她難道還能無緣無故消失不成?」
季太太笑容落了落,道:「那就是羅處長該想的事了。我是覺著公寓內除了那趙成遠,都是清白人家,做不出這種事。我們與那阮學智又沒過節,好端端害他作甚。」
說到過節,羅大下意識看了黎漸川一眼,但卻沒開口提什麼,只道:「論目前的證據,還是公寓內的人更值得懷疑。包括趙成遠,你們所有人都沒有阮學智墜樓時凌晨四點半到五點前的不在場證明。」
黎漸川糾正道:「墜樓時間,不一定就是阮學智的死亡時間。」
看屍體情況,屍斑很淺,剛剛出現,體溫也未完全散去,考慮季節原因和阮學智屋內存在冰盆的可能,黎漸川認為屍體雖然確實是死亡沒多久,但卻絕不是在剛剛的一兩小時內。
若季太太所說沒有虛言,阮學智一點半到兩點期間,真的下樓帶人上來過,那麼他在兩三點期間死亡,四點半多墜樓,到五點半多開始驗屍時有現在的屍體情況就完全說得通了。
彭老大夫也在一旁道:「老夫也對此頗感懷疑。」
羅大惱道:「這可越來越亂了。」
恰恰相反,聽著這來來往往的話語,黎漸川卻覺得這案子越來越清晰明白了。
他心裡隱約有了一個猜測,但還需要一點證據去證明。而且,這案子若真如他猜測的那樣,那在手法上反倒是有些太過簡陋,太過粗糙了。
這案子會是玩家做的嗎?
不動用特殊能力,不儘可能地設計詭異之處?
他愈發覺得不是。
「出了太陽,外面熱曬,諸位先去五樓吧。」黎漸川說著,又看向羅大,「羅處長可否移步,跟我過來一下,看一看兇手若是外來者,又是如何從公寓內離去的?」
羅大目露疑惑,但卻沒質疑,只擺手讓手底下的人把公寓里的住客都帶上去,邁步跟著黎漸川往外走,繞到了公寓后。
公寓后是一條細長逼仄的衚衕,那裡有公寓一樓的三兩扇窗戶開著,其中一扇窗戶的窗台上雨水幹了一些,但還是能隱隱看出一道小腳鞋痕。
照這日頭模樣,若再晚上一陣來瞧,只怕就看不出了。
羅大神色微驚,朝窗子里望了眼,又看向黎漸川。
黎漸川猜到他要說什麼,只搖頭道:「若真是包庇便容易了,但我看不是包庇,只是這兇手委實膽大心細,深諳燈下黑的道理。」
頓了頓,黎漸川故意露出一點笑來,睨著羅大道:「羅處長看了,該不會還會懷疑是我故意留的,只為了將嫌疑引向外頭吧?」
羅大尷尬一笑,討饒道:「曼晴小姐可莫取笑我了。我想得明白了,您若真想害了阮學智,大可不必這麼繞三繞四的,他在上海灘只要出個門,只怕就悄無聲息地沒了,阮家就算知道是您做的,也不敢放一個屁!」
「更何況,您是洒脫人,他只是退過您的親,還鬧不上就要殺他解恨的地步。之前是我想左了。」
原來只是退親。
想必這裡頭還有說道,但應當不是深仇大恨。看羅大反應,還以為王曼晴和阮學智不共戴天,早就想殺他久矣。
黎漸川略解了點惑,也不抓著這個不放,便道:「事情我大致清楚了,你讓人將這鞋印拍了照留證,再去這房內看看,有沒有發現,順道查一下阮學智來到朋來鎮后結下的關係網。」
「然後我們便去樓上解了那道密室的題,再篩篩這關係網,挨個兒去查嫌疑人。」
羅大驚愕:「曼晴小姐這就想到了?」
驚完,誇張地舉手作揖,大笑贊道:「早聽說曼晴小姐有勇有謀,巾幗不讓鬚眉,是當代奇女子,現今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我老羅佩服得五體投地!曼晴小姐當得一禮!」
「一點小聰明,其餘麻煩羅處長了。」黎漸川也笑道。
「不麻煩不麻煩,我的分內之事,曼晴小姐不嫌棄我老羅人蠢嘴笨,還要勞您提攜就好!」羅大笑得眯起了眼,「我這就讓人去搜,去查!阮大公子來朋來鎮也沒幾天,還常常待在公寓和四太太那兒,其餘交際的無非就那麼幾個人,好查得很,曼晴小姐儘管放心!」
黎漸川非常入戲地矜持點頭,與羅大迴轉,踏著晨光進了公寓。
一小時后。
五樓走廊,阮學智房門前。
寧永壽與公寓內的住客們都擠在一處,望著屋裡幾個警察來來回回的動作,帶著疑惑驚詫,面面相覷。
黎漸川已換了身簡便衣裳,立在門內不遠處,等警察們布置完畢,才開口道:「各位稍安勿躁,請大家前來,只為演示一遍阮學智被殺害的經過,和告知各位兇手逃離公寓的法子。」
季太太立即出聲道:「曼晴小姐也認為兇手是外來的?」
黎漸川想了想,點頭道:「外來的可能性最大。」
「各位都沒有較為精確時間的不在場證明,就連整理了一夜書稿的趙成遠先生都大可以花費個十幾分鐘,去趟斜對門,殺個人。所以公寓內的每個人其實都有嫌疑,只是動機皆不充足。」
「不過若真是公寓內這些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下的手,那完全沒有必要設置這樣一個錯漏百出的密室。」
「這間密室的設置,要說是為了製造阮學智是自殺或失足墜樓的情況,那便顯得太過倉促,破綻顯而易見,因為真是意外的話,阮學智又不傻,掉下去連喊都會喊嗎?」
「自殺就更是無稽之談,昨晚他與我剛談過話,還操心著素心的事,怎可能沒過多久,便想要跳樓自殺了?」
「還是故意背對著窗戶跳。」
「但若不是為了製造自殺或失足情況,設置這樣一個密室還能是做什麼?」
黎漸川提出了這個問題,卻沒有立刻作答,而是挪動腳步,走到了房間中央,轉而說道:「我猜,昨夜的情形或許是這樣……」
「昨日午夜過後,與阮學智相約的女子來到了公寓,阮學智下樓,打開大門將其迎了進來,又把門鎖好。兩人上樓時被季太太無意瞥見,卻沒看清模樣。」
「之後女子跟著阮學智進了五樓房間,酒杯只有一個,但被擦試過,地面也有擦拭痕迹,床單消失,所以我大致猜測,這名女子也許是與阮學智共飲了一杯酒,也許是卿卿我我過,總之,她趁阮學智醉酒或情濃時一時不備,用書桌上的硯台砸在了他的後腦,致他死亡。」
「屋內和阮學智身上都沒有搏鬥掙扎痕迹,這一砸是一擊斃命或暈倒了,且女子應當是阮學智熟人。」
「殺了人後,女子把阮學智拖到窗邊,背靠在窗台上,長袍裹了腦袋,不讓血沾濕窗檯。然後扯下一半床上紗帳,將紗帳拉過來,用鐵鉤勾在了阮學智嘴裡,再塞進水盆里的冰塊,讓阮學智維持住了將墜未墜的平衡。」
「待到冰塊融化,鉤子脫出,阮學智便摔了下去。」
兩名警察配合著,在窗檯邊演示。
黎漸川道:「以上的證據一是門房證明,阮學智給了他大洋,吩咐他,每日傍晚就去為他的房間放上新冰,床頭水盆里的水冰涼,沒有融化前,便是冰塊,二是紗帳扯下距離恰好合適,其中兩根鉤子上有血跡,與阮學智口內傷痕可對應。」
「此外,硯台擺放與阮學智習慣略有不符,椅子腿有血痕未完全擦凈。」
「而疑點也有一個,那就是阮學智雖瘦弱,但好歹是個大男人,尋常女子拖動他是極費勁的,更不好輕易擺弄他的姿勢,所以這名女子要麼力氣極大,要麼不是女子,而只是做女子打扮。」
「至於殺了阮學智之後,如何在不破公寓大門內鎖的前提下逃離公寓的,那就要說到兇手為何非要讓阮學智墜樓了。」
「照常理來看,兇手殺了人,只要把門用鐵絲帶上,離開公寓,就完全可以了。阮學智獨居,沒帶下人,半夜死亡,等到被人發現估計早就過了上午,死亡時間難以確切判定不說,公寓的人進進出出,兇手也完全可以自然而然地走脫,不需要冒什麼險,又設計什麼。」
「兇手之所以沒有選擇隱藏下阮學智的死亡,等次日上午自然離開,而一定要去製造密室和墜樓情形的原因也很簡單,掩蓋真實死因,混淆死亡時間,誤導警察,拖延警察破案的進度是一點,但最重要的一點,卻是為了讓自己順利脫身。」
門內門外的人俱都聽得怔怔入神,既恍然又疑惑。
季太太轉著精明的黑眼珠,猜道:「莫不是她殺了人,卻一直沒離開公寓,等到屍體墜樓,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街上去,她才趁機從大門逃出去?」
「再加上這大套小的密室,先把嫌疑都給公寓的住客扣上了,住客洗不脫嫌疑自然最好,若是洗脫了,也不知是過去多久了,許多證據她都能給銷毀了,再查,就難查了。」
這話一出,眾人都深以為然。
只有門房遲疑著搖了頭:「別的不說,我開門跑出去時,身前身後都沒人跟著,我又立在門廳,一直盯著樓里樓內,過了一陣只有幾位住客出去,沒有旁人。」
羅大咳嗽了一聲,看向門房道:「不是從大門,是從你一樓的房間窗戶。」
門房和其他人全都一愣。
羅大道:「兇手殺了人,別處都會撞見人,難以躲藏,見你沒鎖門,於是便摸進了你的房間,但因你就睡在窗邊,她不好立刻翻窗,便藏在了你的床底下。等你被墜樓動靜引出去,她再從床底下爬出,翻窗逃離。」
「剛才我們已在你屋子的窗檯和床底下查找到了痕迹。」
大熱天的,這話硬是聽得在場眾人打了個哆嗦。
大半夜有殺人兇手摸進你房間,還藏在床底下,這簡直比志怪小說還離奇嚇人。
「當然,也不排除有住客故意進你房間落了印子,引導我們懷疑外來者。不過你既然說你一直立在門廳看著樓里樓外,若有人在你醒後進你房間,應當不會被你忽略。」
門房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忙點頭:「對、對,我看著呢,門廳正好能瞧見我的房門,有人進去我不可能不知道,大白天我又沒睡著……這害人的,可真嚇人……」
季太太又道:「那這人就必定不是公寓內的人了,不然做什麼要費這些力氣逃出去,等開門之後出去又不妨事。」
黎漸川頷首:「兇手一定要出去,無非這麼幾種可能。一,他不是公寓內的人,從公寓內走出來太過顯眼,且一定會有人將他與阮學智聯繫在一起。二,他或許是公寓內的人,但昨晚不該在公寓里。三,他出現在公寓或許不算奇怪,但他有事或有限制,必須要在天完全亮之前趕回自己的地方。」
「在場的各位和屍體墜樓時正在樓下大街上的寧先生都不太滿足,所以我覺得不是第一種可能,就是第三種可能。」
「不過第三種可能,阮學智口中冰塊融化的速度有些難以保證,若說兇手趕時間,那這時間又未免浮動太大了。」
季太太蹙眉:「曼晴小姐,你的意思是,兇手不是我們這些人,那這又能是誰?」
羅大接上了這話:「已經查了阮學智在朋來鎮的熟人,昨夜沒有不在場證明的只有兩個,書齋老闆石九石先生,和丁家老宅一個俊俏的洒掃丫鬟,紫萍。」
「前者是阮學智好友,上海時的同窗,今年上半年不知為何肄業回了朋來鎮老家,開起書齋。後者是阮學智曾經的丫鬟,在阮家時不願被阮學智收入房裡,就自請做了四太太的陪嫁丫鬟,後來犯了錯,被安排去洒掃院子,一直跟著來了朋來鎮。」
「另外,也問了鎮上所有妓館和暗娼,阮學智未曾招妓,兇手應當不是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