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霧都開膛手 E9.
「……這就是我得到的幾個線索。」
安娜最後為自己的話語作了總結,略快的心跳也在這段敘述中慢慢平復下來。
她眼角的餘光注意著對面舊沙發椅上的兩個年輕男人。
其中一個面容冷酷,眼窩深陷,身材十分高大,神情淡漠地垂著眼,不知道是在假寐,還是在想什麼,正是昨天去書店買書的那位康恩探長。
而另一個有一頭黯淡的金色長發,五官雌雄莫辨,身量高挑,很瘦,穿著打著補丁的深藍色長裙,正在用那雙讓她忌憚的桃花眼漫不經心地看著她,同時把一雙光.裸的腳悄悄從裙底下伸出去,塞到康恩的腰腹。
康恩嫌棄地蹙了蹙眉,但卻沒推開他。
這樣毫不掩飾的姿態關係,讓安娜知道自己昨晚的失敗並不是毫無道理——康恩身邊有另一個關係匪淺且實力很強的合作玩家,但她卻完全沒有注意到。
想到這兒,她終於鼓起勇氣看向寧准:「我想知道……昨晚究竟是怎麼回事。」
寧准慢條斯理地笑了下,沒有立刻回答。
旁邊,黎漸川撩起眼皮看了安娜一眼。
她的臉色很蒼白,但用妝容遮蓋得比較好。
眼底下也有些青黑,顯示出昨晚她休息得並不好,眼球邊緣的紅血絲殘留著一點驚悸的意味。她大概三十歲左右,保養得當,衣著得體,帶著一股文藝憂鬱的氣質。
從外表看,她就和倫敦街頭那些年輕夫人毫無差別,完美地融入進了這個時代,看不出一絲玩家的影子。
但她有一頭比較獨特的灰色中長發。
昨天,黎漸川進入書店時就將店內所有人的特徵全部記住了。
所以在他發現那本黑皮書的書頁中有這樣一根頭髮的時候,他立刻就想到了那個坐在書店角落翻看書籍的灰發女人——她不會是買書的客人,因為書店老闆的目光總會不經意地飄向那個方向,帶著熟悉和一點熱烈。
灰發女人一直在認真專註地看書。
但她在看書時會隨手整理一下書架,和一些客人隨意亂放的書籍。
這是主人家的表現。
可真正的主人家,不會在發現一本書印著一枚詭異的嬰兒血手印后,還大喇喇地將書放在書架上。除非是別有圖謀,或者是玩家在設圈套。
黎漸川有了這點猜測,在試探著說出那句「我昨晚殺了一個女人」時,就特意關注了書店老闆和灰發女人的表情。
兩個人的表情都有一瞬間的不自然。區別是,書店老闆是欣喜審視,而灰發女人是得意殺機。
黎漸川對殺機的敏銳幾乎是本能,所以他立刻確定,前者知道些什麼,而後者是玩家。
至於禮服店的裁縫學徒……
黎漸川在剛進遊戲時,就仔仔細細檢查了一遍整間公寓,這其中就包括他的衣櫃。無論是普通便裝,還是一些正式場合的西裝禮服,針腳都很精密,從剪裁的細節看,明顯是一位手工不凡的老裁縫的作品。
並且還有一件是剛做好沒多久的新衣服。
他沒有理由近期去找一名裁縫學徒訂做衣服。
在那名小裁縫開口和他搭訕時,他就猜測,這名小裁縫,或者小裁縫背後的某個人,是玩家。而他試探的那一句話,就是一個圈套。
一個莽撞且香噴噴的新人,誰不想砍上一刀?
在第一晚的時候,Cat就向其他玩家證明了,新人的血有多麼好拿。
「其實昨晚的事,並不複雜。」
這時,寧准忽然開口。
他清冷的聲音低啞散漫:「我們試探出了書店和禮服店都有玩家,並且留下了誘餌。晚上怨靈女孩出現的時候,我們就知道,有人咬上了鉤。康恩留在公寓,而我趁機離開,在街上尋找。」
「除了那些自信到自負的瘋子,任何玩家都要親眼看著獵物死亡,才會相信自己狩獵成功。尤其是在這種老玩家不老的低端局。」
寧准唇角微彎。
「但他們不知道,這樣的不自信,恰恰就是他們狩獵失敗的原因。」
「能夠觀察到白教堂街四號二樓窗戶的位置,只有三個。幸運之神一直眷顧著我,我在第一個地點就找到了他,然後殺掉了他。」
他說得輕描淡寫,語氣帶著雨絲般的涼意。
「還有這本書……」
寧準的視線落在桌面上放著的黑皮書上。
「第一晚,街上有一輛舊馬車駛過,拐進了暴食街隔壁的貪婪街,車裡有很輕的風鈴聲和女人精油的香味。通過那晚那名新人玩家的叫聲距離,我判斷他就死在貪婪街。所以巡街結束時,我向紅酒店的老闆打聽了一下喜歡掛風鈴的馬車。」
「貪婪街二十一號,洛克夫妻的玫瑰書店。」
聽到這裡,安娜忍不住道:「你怎麼確定是那輛馬車的人殺了那名玩家?我回到自己家的書店,有什麼不對嗎?」
「但你又回來了。」寧準的眼神冷銳。
「所有經過我身邊的人和物我都記得。巡街結束,回到白教堂街,我又看到了那輛舊馬車,停在那座荒宅的隔壁院子里。我路過院牆邊,馬車裡傳出的精油香味幾乎有點嗆鼻——馬車的主人在遮掩什麼?」
「潘多拉的晚餐結束后,沒有時間做任何布置。要殺人,極有可能就是親自動手。」
他神情溫柔地微微一笑:「用同是女性的身份讓人放鬆警惕,把人抓上馬車,由孔武有力的車夫按著,親自動手殺掉……這很正常,不是嗎?所以我猜,洛克夫妻中的那個妻子,就是Cat。」
「而你家書店有這樣一本明顯有線索的書,你不太可能沒有發現。你拿它做誘餌,卻也不太可能就此放棄它。」
「你會拿回它。」
「但你已經親自動手過一次了。事情做多了,總會引起注意。所以你不敢再以身犯險第二次。」
「當然,如果你蠢到親自來偷回這本書,做第一個接觸毒液的人。那我想,我也不需要這樣一個愚蠢的夥伴。」
安娜的臉色越來越白。
她知道寧准還隱瞞了一些很關鍵的東西,但她已經沒有詢問的必要了。在她看來自己十分高明的借刀殺人,黃雀在後,原來這樣破綻百出。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帶給她的不止再是驚懼。
面對這番話,黎漸川卻並不驚訝。
他一直都在默契地配合著寧準的計劃,且猜出了一部分。雖然他們之間就昨晚的計劃沒有任何語言上的交流,除了他那張紙條。
「你太急了。」
寧準點評了下安娜的行動。
然後他伸手拿起安娜交待線索時放在桌上的一封請柬,翻看了下:「我並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這些話,只是為了向你表達我的誠意,Cat小姐。所以我再問一次,你的兩條線索——你丈夫洛克曾是德蘭鎮的教父,和這封德蘭鎮賽馬活動的請柬,是你的誠意嗎?」
那雙幽沉的桃花眼抬起來,含著一絲冰冷的笑意注視著她。
就像是死神的凝望。
安娜毫不懷疑,一旦她搖頭,就會立刻變成一具冰涼的屍體。
「您可以叫我安娜。事實上……」
安娜的笑容有些勉強,她張了張嘴,將最後一點隱瞞吐了出來:「洛克還說過,他要在合適的時候,將這本書獻給哈里男爵。」
幾秒后。
寧准收回目光,重新變得慵懶隨意:「我相信安娜小姐的誠意。明天早上,希望我們可以和安娜小姐一同前往德蘭鎮,度過愉快的一天。」
聞言,安娜坐立難安的忐忑終於消除了一些。
她看出來對方暫時不準備殺她。
在這樣完全暴露身份的情況下,她想過不來見Ghost,直接躲起來。但心裡另一股直覺還是推動她來到了這裡。
現在事實證明,她的直覺或許是對的。
這樣可怕的敵人,她沒有自信逃離。
得到了保證,安娜不再多留,很快悄悄離開了公寓。
白天的時間黎漸川不打算出門去警局。
他料到自己昨晚會經歷什麼,所以白天的時候觀察了下警局的部署,他並不是非要現身的角色。甚至很多警探會一連幾天都不出現在警局。
於是下午這半天,二十多年沒什麼娛樂生活的黎漸川就難得享受了次死肥宅的生活,喝著紅茶吃著糕點,手裡翻看著一本劣質黃色書刊,很有點暴風雨前的狂歡的味道。
雖然他這狂歡十分低級。
寧准探頭過來,清清涼涼的笑聲飄在黎漸川耳邊。
「外國的這些東西寫得太露骨。」
他評判了句,聲音突然變得有些沙啞魅惑:「如果是我寫……我會寫『我圈住你的腰,你在吻我……有水聲』……」
他說著,柔軟的唇瓣若有似無地擦過黎漸川的耳廓。
黎漸川的腦袋裡飛快閃過一些糟糕的畫面。
寧准,真是一個比小黃書還騷的男人。
黎漸川深沉地嘆了口氣,反手將書糊在寧准臉上,然後換了本十分正經的德蘭鎮資料。
這也是他第一晚搜房的收穫,只是在知道德蘭鎮這三個字前,他並沒有重視過它。但現在,安娜的請柬將箭頭指向了這裡。
而且,黎漸川很疑惑,康恩的這些資料是巧合嗎?還是說,他在調查德蘭鎮?
這個問題,他暫時得不到答案。
晚上八點。
黎漸川出現在熟悉的長桌邊。
算上他,餐桌上還剩下十名玩家。
這次哈里男爵來得有些遲,且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慮不安:「上帝,我得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今晚是第三個晚上,開膛手已經殺了五個人……他達到了某個條件,他將會在今晚出現在七條街之一的某條街上,暴走屠殺!」
哈里男爵的眼球布滿血絲,他神經質地冷笑了兩下:「哈,沒有人阻止他!他會殺死那條街上所有會呼吸的活物!」
這確實是個不幸的消息。
所有玩家都沒有了用餐的心情,刀叉被陸續放下,氣氛更加壓抑。
從哈里男爵的話中可以得到明確的信息,開膛手傑克將會隨機選擇一條街,進行屠殺。
或許「會呼吸的活物」是一個限定條件。但如果觸發死亡是因為呼吸,那誰又能做到不呼吸活著?
唯一的辦法,就是避開那條街。
但沒人知道傑克究竟會選哪條街。
哈里男爵離開。
一片沉鬱的寂靜中,第三張椅子上的玩家突然開口:「傑克已經殺了五個人。有一個死在白教堂街區外的地方,有一個死在下水道,剩下三個分別在三條街。他目前沒有在同一條街出現作案的前例。我會選這三條中的一條。」
他的話讓餐桌上的玩家紛紛抬起了頭。
在這張餐桌上,沒有好心與協助,只有猜忌與陷阱。
畢竟除了某些線索帶來的條件外,一定會觸發傑克的追殺的條件還有一個——某條街上玩家超過三名。
面對各色的目光,第三位玩家攤了攤手,沒有再多說,靠進了高背椅子的陰影里。
餐桌上沉默了幾分鐘。
在用餐時間快要結束時,第九名玩家低沉開口:「我收到了德蘭鎮賽馬活動的請柬。活動在一棟古老的莊園里。」
他沙啞一笑:「希望能見到各位。」
九聲鐘響,黎漸川在這沙啞的笑聲中脫離餐桌,回到了寧準的公寓。
第九名玩家,是黎漸川之前猜測的可能是寧準的玩家。
如果是寧准,說出德蘭鎮請柬的事也可能,但請柬上沒有寫賽馬在哪裡舉行,安娜也沒有提起。
是寧准編造的又一個圈套,還是那個人,不是寧准?
黎漸川感覺自己這輩子的智商全用在了這兩天三夜,還有些不夠用。
他有些生無可戀地從床上爬起來,帶著被掏空的腦殼去巡街。
街道照舊是寧准選的,憤怒街。
憤怒街是完全的住宅區,各式各樣的小花園遮掩著紅磚房,偶爾有野貓從霧氣沾濕的牆頭掠過,發出尖銳的叫聲。
走到一半,黎漸川就聽到了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尖叫。
但那尖叫很快被打斷,就像嘴裡被塞了什麼一樣。
第二天清早。
黎漸川乘坐安娜的馬車離開白教堂街區,路過傲慢街,看到了無數朵艷麗的血花綻放在傲慢街沉灰色的牆壁上,有流浪漢抬著四具屍體離開,腸子稀稀拉拉流了一木板。
「不是所有人都能從開膛手手中活下來。」
安娜說,眼中帶著些試探的神色。
黎漸川沒有理會,閉目養神。
寧准沒骨頭一樣靠在他身上,睡得死沉,但他沒推開他——這是他讓寧准穿上褲子出門的代價。
雖然黎漸川也有點疑惑,明明是寧准自己穿褲子,為什麼要讓他付出代價。
而且寧准穿的,還是他的褲子。
……他真該讓他光著屁股去賽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