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識賢達
第二天,趙支書因村裡有事,沒有繼續帶路,安黔漢和王宸一從村委會沿老路繼續向青谷溪走去。
「老鄉--」
兩隻黃狗,很瘦,不知從什麼地方瘋狂地撲了出來,眼裡布滿了血絲,張著血盆大口,露著幾顆白生生的獠牙,不時向地上亂石撕咬,火星四濺,狂暴的叫聲響徹山谷,撕破了這裡原有的鄉村應有的寧靜,讓人心驚膽寒。
老屋裡一家老小正圍在桌邊吃飯,似乎沒有察覺外面所發生的一切,王宸一有些詫異,提高嗓音喊了一句:「你們在吃飯呀?我們是剛分來的駐村幹部,負責咱們青谷溪扶貧工作的。」
「裡邊坐。」迎面而來的是六十歲左右的男人、光頭,濃密的鬍子將嘴巴遮得很嚴,只有張嘴時才看見兩排長得很齊的黃牙,身材魁梧,個子高大,半天抬起頭看了一眼王宸一和安黔漢,怯生生地說了一句,便埋頭喝了口酒,又開始往嘴裡塞飯了,鬍子上的飯粒很顯眼,不斷觸犯著王宸一味覺和視覺所能承受的底線。
其他人也一樣,沒有更多理睬,只顧吃飯。
飯桌上,一缽野菜,一碗辣椒,半杯殘酒。
湯缽里冒著白氣,漂浮著零星幾滴油珠,辣椒是用水和鹽做調料攪拌而成的。
飯桌四周圍坐了五六個人,吃起來很香,很守規矩的樣子。
其中有一個小男孩,頭比身子還大,眼睛鼓得很圓,頭髮稀疏有些焦黃,不愛說話,顯然,食物的營養沒有跟上身體成長的速度。
房子很破,瓦片稀疏,屋頂能看見蔚藍的天空。
堂屋中央簡單擺放了一個供奉祖宗的香火牌位,牌位中間,紅底黑字「偉大的祖宗」,字跡粗糙,上面布滿灰塵,未按當地風俗寫「天地國親師位」等諸神牌位。堂屋隔壁,室內一角擺滿了書籍,有《資本論》、《水滸傳》、《傷寒雜辯論》、《養殖技術》、《民間文學》、《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四書五經》等等。板壁上,全部是用火燒過的木柴頭或者粉筆歪歪斜斜寫了些看不懂的古語或與時代不相稱的不雅言語,密密麻麻,四處塗鴉,如:
「當官不為民做主/豬狗不如/欺上瞞下/不得好死/叫我搬遷/天誅地滅/老百姓血汗錢,官者榨取,因此我窮/啊/蒼天睜眼」
……
在房子左下側,樹林里,用木棒搭建了兩個簡易棚,裡面裝滿了牛和羊,房前屋后,四處是牲畜放養的糞便,一股刺鼻的糞臭味在空氣中瀰漫。實際上,這裡風景優美,山清水秀,一家人住在這深山老林,冬暖夏涼,與世隔絕,完全是一個從現代走向遠古的最好打卡景點,宛如仙境。如果不是新房子組其他人介紹,還真難發現這裡有人家住。
「老人家,我們是一家人,你什麼輩分呀?」王宸一無心欣賞周圍的風景,並與主人拉起了家常。「我也姓王。」
「你姓王和我有什麼關係哇。」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呀?我們姓王的,在任何地方都是有老有少的,」王宸一灰頭土臉,「要不,就按年齡,您是長輩?叫叔。」
「我才不聽你哪些呦。」
「你凱老親爺(嫩江農村罵男人的一種口語),人家把你臉看大呢。」一婦女從屋內跳了出來罵了幾句,顯然是他的妻子:「同志,你們不要計較哈。」
「沒有,沒有,」王宸一連忙招手。
「我知道,他們又是來叫我們搬遷的,是上面派來的狗腿子。」說著說著就挎了一根爛塑料袋,裡面裝滿了書,往樹林中的簡易棚走去,打開了牛圈門,「如果,你們是叫我們搬遷的,你們就回去吧!不是叫我們搬遷的,還可以跟你們談哈。」
「什麼搬遷呀?」王宸一故著不知,「我們是才派來駐村的,我叫王宸一。」
「我叫安黔漢」,安黔漢在一邊急忙補了一句:「我們倆是同事,來自縣婦幼保健院,我們不談搬遷。」
「不談搬遷,鬼才相信?」
「真不談搬遷。」
男主人把牛和羊趕出了圈門,幾聲吆喝,幾十頭牛和羊很聽話,活蹦亂跳瞬間淹沒在山林深處,我們尾隨而至,跟在男主人的後面,主動搭訕。
「不要耽誤我時間,我要開始看書了。」男主人從塑料袋裡面取出了書,坐在河邊被水沖刷得非常乾淨的一張大石板上,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王宸一和安黔漢,很不情願地說了一句。
「叔,我和安黔漢一開始工作就在醫院,今年是組織要求我們來駐村的,與大家一道脫貧致富的,」王宸一強壓怒火,俯下身子與男主人坐得很近,討教似的:「我們沒有接觸過基層工作,經驗不足,還望您老人家指教。」
「指教?不敢!」男主人態度有些改變,但臉上露出的笑容很快又收了回去,「你們這些幹部我見多了,在我面前少來這一套。」
大石板上圍坐了三個大男人,一時無語。
王宸一也順便從塑料袋裡取出了一本書——《屈原》,只見書扉頁上到處都是男主人認真書寫的評語,評語後面都有主人留下的真名,叫王賢達。王宸一心中無比糾結,考量著現實社會,又看看眼前專註看書的這個人,腦海里彷彿在思考著什麼。
「叔,看得出,你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就是牛和書哈。」王宸一不忍心打擾。
「嗯,是的!」王賢達眼睛睜得很圓,「我的生活離不開書,什麼樣的書我都看。」
「哦。」
「那你的書通常是誰給您買呀?」
「我的兒子買得多一些,」王賢達一提到書渾身來勁,「以前我經常喝酒,自從愛好看書後就不喝酒了,兒子把寄給我喝酒的錢,全部都用來買書了。」
「這個習慣好呀!」
「家裡以前沒有通電,我藉助電筒或者柴火的光線,都要看到深夜。」
「要注意身體哦。」
「您經常看書,知道脫貧攻堅政策嗎?2020年我們國家就要在現行標準上全面脫貧奔小康,屆時,我們要向全世界宣告的,」王宸一借勢直奔主題,「我同安黔漢就是來駐村搞扶貧工作的。」
「脫貧攻堅不是要因戶施策、因地制宜嗎?」王賢達打開了話匣子,對近年來的扶貧工作不滿,「之前,上面派來的幫扶幹部天天要我搬遷,彷彿要把我趕出龍江村一樣,我很不理解!」
「他們沒有跟你講清楚搬遷政策嗎?」
「講了,但要因地制宜嘛。」王賢達用手指了指眼前這一大片山林,說道,「我現在養了四十幾頭牛和七十多隻羊子,如果搬遷了,就如同斷了我的生路。」
「那也是哈,」安黔漢順著王賢達的思路,「這裡養殖條件比較好!」
「當然啰。」王賢達的眼睛一亮一亮的。
你一言,我一句,王賢達乾脆放下書本,開始與王宸一和安黔漢胡扯起來,王賢達自稱是天上星宿,他一生充當打手,製造假藥,坑蒙拐騙,無惡不作,被毒蛇猛獸咬過,被車撞過,從高處摔倒……歷經七十二難,卻毫髮無損,大難不死,特別是2017年政府嚴格按程序取消他的最低生活保障政策時,他說老天都不允許,結果下了足足一個多月的雨,來報復政府人員。於是,他徹底相信,自己是天上星宿,棄惡從善,請風水先生選址,建造廟宇,供奉菩薩。
然而,他自己所居住的房子破漏不堪。2013年,享受了危房改造政策,獲得18000元的補助款,用於維修加固。結果,王賢達對於實施危房改造卻不聞不問,村支兩委因限期改造被逼無奈,承包給當地木工,就近取材,而王賢達茶飯不供,寒了村支兩委的心。
王賢達,系新房子組人。2014年因自身發展動力不足進入貧困系統,屬建檔立卡貧困戶,未脫貧。田土山林共8畝,其中田土4畝。住房木屋結構,50年代初修建,跑風漏雨,危房;飲山泉水,肩挑;不通公路,出入不便;有一個學齡兒童,就讀於二十里開外的龍江完小,住宿。
王賢達沒有更多透露他的家庭經濟收入,至於戶戶清的信息主要來源於王宸一的觀察和判斷。
「他媽的,這裡的人為什麼會是這樣呢?都什麼時代了?」安黔漢很生氣,一種無形的壓力和打擊向他撲面而來,「最起碼的尊重都沒有,何談教育下一代。」
天黑了,王宸一和安黔漢藉助手機電筒光線,返回了攻堅隊,一路無語。
回到攻堅隊,已是晚上十點過了,其他戰友都準備熄燈睡覺。王宸一和安黔漢還沒有吃飯,到廚房草草的弄了點飯下肚,回到寢室,開始工作小結,規劃和編製工作方案,繪製其負責轄區地圖,標註每家每戶坐標,整理白天收集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