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懸書於門
小考開始。
和正式的科舉考試不同,小考的意義,在於方便夫子們掌握學生各自的學習進度。
這就相當於摸底考試。
而像趙常這樣已經中舉的士子,其實等著戶部調令,等著釋褐為官就行了。小考成績對他影響不大。
雖然在四門學進學一天就得守一天的規矩,不能無故缺考,但是他的壓力顯然要比明經、進士科的士子要小得多。
特別是,他還是以算學及第的舉人。試帖詩、投贈詩、干謁詩之類的東西,趙常其實只需要達到「會作」這個程度就行,並不需要作出多麼高的水平。
只是,要考進士科的士子,試帖詩如果做不好可就真的要命了。進士考官非常喜歡以這種「賦得體」的詩文,來考校學生的才情,以及對於經典的博聞廣記。
比如,曾經就有人鬧出笑話:考官出了個「平仲君遷」的題目,許多士子當時就傻了眼——他們不知道【平仲】、【君遷】在古書上指代兩種樹木,將這句題目理解為了「平仲君搬家」,作出來的試帖詩自然是狗屁不通,立時遭到黜落。
是故,那些自詡心有丘壑想要考取進士功名的士子,每日除了研習經義還需要大量讀書,掌握各種各樣的典故。
而這,也正是他們非得來四門學這樣學塾的緣由,因為不是每個士子家中都有足夠多的藏書。而且有些孤本善本,想在書肆里買都買不到。只有在世家的藏書樓,或者四門學這樣的官學中,士子們才有可能看到。
像延山長今日出的「驚雉逐鷹飛」,便是前朝一個早已作古的人物留下的佳句,若是不知曉其前後文,破題說不定就要和本義南轅北轍。
當然,類似趙常這樣的「保送生」,小考只需要求個通過即可,並不需要作出花團錦簇的「滿分作文」。
因此,包括趙常在內,一些明書科和明算科的士子很快就給出了答卷。
只有進士科的士子紛紛陷入了冥思苦想,斟酌半天字句,方才下筆書寫。而在這些人當中,就有昨日因為管不住舌頭而惹出一連串麻煩的白子仕同學。
由於是親自出題,所以延墨和專門教授製作試帖詩的夫子一起,共同監督了這場小考。士子們遵循古禮,每人分配了一張書桌,跪坐在院中的蒲草墊子上答題。延山長則端著一盞加了蜜水和姜粉的茶湯,一邊啜飲,一邊在每個人身邊走過。
他路過趙常的考位,低頭看了看,心裡頓時哂然。雖說在學宮裡不允許趙常叫破和自己的關係,但是對於自家子侄的教育,延墨肯定還是上心的。
只不過,論及算學,趙常的確是這四門學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各種演算法,爛熟於心。可在制藝方面,他這個有著假子之名的大侄子,心裡卻是十竅只通了九竅。
「一竅不通啊。」延墨心道:「還好大景朝開科取士有明算那麼一科。否則,以無咎的制藝水平,這輩子別說是中舉了,哪怕得個秀才都費勁。」
當然,他對此也並沒有什麼失望,畢竟他自己的人生目標也不是科舉仕途。當年他延推之之所以考了個進士及第,無非也是因為進四門學需要塊敲門磚而已。
「再去看看旁人的,」從趙常的試卷上收回視線,輕輕啜了口溫熱的茶湯,延墨便走向了進士科士子扎堆的所在,「這些人里,或許能找到一兩篇可用的。」
走著走著,他便來到白子仕的書桌旁。當發現山長站立於自己身邊,這人幾不可查地正了正身子,雖然依舊低著頭答卷,但脊樑卻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幾分。
延墨是個多聰明的人啊,一眼就看了出來:「倒是人如其名,白子仕——擺姿勢,這傢伙確實是個會擺姿勢的。只可惜用心不正,姿勢擺出來也是歪的。」
說句良心話,雖然從沒有表現出來過,但是這位山長其實很討厭像白子仕這樣喜歡夸夸其談,每日動輒就對他人陟罰臧否的人。哪怕這樣的人,一般也都有些文才,可是他們再有文才,難不成還能比得過二十年前的延推之本人?
低下頭,見白子仕已經完成答卷,墨跡亦已晾乾。於是延墨便掣手將那份試卷拿了起來,審視了一番。
「百中虛文囿,蒼鷹掠地歸。如何驚雉影,翻逐鷙禽飛。色木罹羅避,心偏竄野違。多因魂未定,不識計全非。路問金眸疾,風卷鐵距威。幾番愁側翅,一瞬失殘翚。抱木猿猶轉,藏林鳥亦稀。山樑無獵羽,好自惜毛衣。」
詩作得尚可,辭藻也夠華麗,只是格局稍欠。延墨心中品評道。不過,這水平也就差不多夠了,過猶不及。畢竟,白子仕也是昨日之事的當事人之一。而且,他手臂上現在纏著白布、敷著金瘡葯——正好可以拿出來當個由頭,說一些事情。
想到這裡,延墨於是點了點頭,半真半假地給了句讚許:「破題、承題都不錯,四平八穩,可見平日里是有下苦工的。」
聽到師長稱讚,白子仕跪直身子,雙手交叉在面前道:「小生鄙陋,全仰賴眾位夫子和山長教導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