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師的苦楚
陸羿和陸耳自然知道自家殿下想做什麼,也拿過收繳送回的武器跟上西宮謹的腳步,幾人很快就到了府衙門口。
那白衣女子被押在長椅上,臀部的布料已經被鮮血染紅了一大片。她面色蒼白,冷汗涔涔,整齊的牙齒將唇瓣咬得鮮血淋漓。
「殿下,會暴露身份的……」陸羿拉住了憤怒的西宮謹輕聲提醒道,但若是西宮謹做出任何選擇,他都會支持她。
西宮謹捏緊了手中的佩劍,如果這輩子這個女人沒遇見自己,她會過著怎樣悲慘的生活呢?或許是年老色衰后便會被一張簡單的草席裹起扔到亂葬崗。
屈劍在牢中說遵循本心做事,遵循本性做人。她西宮謹本就不是見到冤屈會袖手旁觀之人,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西宮謹身形輕快地移動,幾瞬便到了女人身側。
她舉手抬劍擋住向下而來的木板,力道大到那行刑之人都壓不下去。接著她便舉起佩劍將木板劈得一分為二,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沒有絲毫拖沓。
圍觀行刑的百姓們呼聲響起,劈得好!
「大膽刁民!你是何人!?膽敢阻止府衙行刑!」肥頭大耳的知縣穿著一身淺青色雲紋官服,聲疾色厲地怒吼道。
「西宮謹。」身穿湖藍色錦袍的俊美公子從腰間扯下一塊金色腰牌丟向知縣,神情中帶著蔑視,舉手投足間都帶著與生俱來的尊貴。
西宮可是國姓,謹更是當今太子的名諱!縣裡顫顫巍巍地拿起西宮謹丟在桌上的腰牌,龜鈕、朱綬、四采、赤黃縹紺、三百首,是皇太子的象徵!
肥頭大耳的知縣冷汗直流,連忙叫停了刑罰,朝西宮謹的方向連滾帶爬跑了過去。
他只是一個七品官員,哪怕眼前的這個皇太子再不受皇帝待見也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他做了什麼?他竟然將皇太子下了大獄!
「叩見太子殿下!是小官豬油蒙了心,竟讓奸人矇騙了!」知縣已然沒有了初見時的氣勢,此時如同一隻待宰的肥豬趴在地面上,十分滑稽。
圍觀眾人聽到太子二字便鴉雀無聲了,跟著知縣行叩拜之禮。趴在長椅上的女人虛弱地抬起頭朝西宮謹的方向看去,那位公子竟然是太子嗎?他在幫她嗎?
即使被打得遍體鱗傷女人也沒哭過,當她看見了那道擋在她身前如竹般修長的身影后,她發紅的眼眶盈滿了水霧。
「豬油蒙了心?孤看你就是頭又壞又蠢的肥豬。」西宮謹冷哼一聲。
她眼神示意陸羿、陸耳二人將白衣女子扶起,拿回腰牌甩袖離開了縣衙。
知縣此時連大氣都不敢喘一聲,趴在地面上祈求西宮謹這個煞星趕緊離開,千萬不要再追究此事了。
直到西宮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里,主簿才敢爬起來去扶起知縣,遣散府衙前的圍觀群眾。他們今天算是惹了個大麻煩!
沈厭景後腳一出來就看見府衙內外跪了一地的人,而罪魁禍首本人提著劍正闊步走遠了。看來謹太子的身份暴露了,還是他自己主動暴露。
皇太子就算身份再尊貴也無權參與審案的,西宮謹這次不過是借著自己的身份和天高皇帝遠的便利才能將女人帶走。
「太子殿下。」沈厭景見西宮謹停下腳步等自己便加快腳步走到她身側。
「你知道了?」西宮謹挑眉。
「是。」沈厭景眼神隱晦地看了眼西宮謹腰間的金佩。
「你是有什麼話想說?」西宮謹見沈厭景欲言又止的模樣心道驚奇,從前這人不是想到什麼便說什麼嗎?
「是,殿下您是無權……」
還未等沈厭景說完西宮謹便打斷了他的話,「真相你我皆心知肚明,若是再讓他們打下去,那女子將性命不保。」
「若是他們將此事上奏於京,殿下恐會招致諸多口舌。」沈厭景擔憂地說道,雖然面上表情淡淡,但也能聽出他的憂心。
西宮謹聞言笑了笑,這還不簡單?那群人最是欺軟怕硬,打蛇打七寸,她緩緩說道:「那就讓他們不能上奏。」
沈厭景與西宮謹對視一眼便心領神會,大煙。
這樣山清水秀的鎮子竟養出了這樣一群喪失神智的癮君子…………
要知道臨啟開國至今都是嚴令禁毒的,大煙這類能使人上癮的東西會嚴重破壞社會穩定。農民吸毒上癮了便不再去耕種了,官員吸毒上癮了便會勾結商家販毒,攪得整個國家不得安寧。
也不知道這藏龍卧虎的洛水鎮中到底有多少真君子變成了「癮君子」。西宮謹頭疼地按了按眉心,她這是給自己找了個大麻煩。
這樣看來,她目前是走不了。
西宮謹一行人謝過傅俞生便告辭了,她不打算將傅俞生牽扯進來。若是傅俞生居心不良,會讓事態變得更加緊張。
沈厭景的書童文儀和護衛行止見自家少爺被釋放了出來,連忙迎上前來。
他眼神不快地看向西宮謹主僕三人,都怪他們莽撞打人,害得公子去蹲了大佬。公子打小身子骨就弱,要是因為這次牢獄之災生了病可怎麼是好!
幾人帶著女子去了有女醫治傷的醫館。
「大夫,她怎麼樣?」陸羿見女醫從室內走了出來主動上前詢問,這點小事不用自家殿下出馬。
「還好送來得及時,只是些皮外傷,未傷到筋骨。要抓的藥材我都寫在處方上了,你們誰去?」
「當然是我去,那兩個武夫怎麼會識得字。」沈厭景的書童文儀主動接過藥方,朝陸羿挑釁一笑。
陸羿無奈搖頭,這傻小子竟覺得殿下身邊的親信大字不識?
「那便勞煩文儀小哥了。」陸羿禮貌地朝文儀抱了抱拳。
文儀看到陸羿服軟便抬頭挺胸驕傲地去抓藥了。哼,武功再高又怎樣,現在還不是需要他這個小小書童去抓藥?
西宮謹坐在石凳上看到了這一幕有些忍俊不禁,她轉頭看向沈厭景調侃道:「你的書童可真是靈動。」
沈厭景神情柔和地說道:「文儀從小便愛爭強好勝,他的進取心也比其他人更強,所以我才選了他。」
「那我呢?在你眼裡我是怎樣的人?」西宮謹不禁詢問道。
「不知道。」沈厭景並不熟悉西宮謹,他認為自己不應該輕率地定義一個人。
氣氛凝固了起來,突然一顆石子解救了尷尬的西宮謹。
往擲石子的方向看去,一個穿著鵝黃色襦裙,十三四歲的女孩正趴在瓦上笑著看著院內的幾人,她的笑意卻不達眼底,「喂!你就是方才讓我爹下跪的什麼太子殿下?」
女孩出聲后西宮謹便聽到了牆外驚恐的叫聲,「小姐!快下來!那位您可千萬不能得罪!」
「你是做什麼的?我為什麼不可以得罪你呀?難道你比爹還厲害嗎?」女孩懵懂地歪了歪頭,西宮謹低頭拿起茶碗抿了口劣質茶。
「哎呦我的小姐啊!老爺若是知道您出來了……」那道稍顯蒼老的聲音再次傳來,西宮謹笑著搖了搖頭,原來是個有些蠻橫的大小姐。
「喂!太子殿下!救救我娘吧!」女孩被人拉下去帶走,稚嫩清脆帶著焦急的聲音再次傳來,沈厭景聞聲直接皺了眉。
「殿下,那孩子有古怪。」沈厭景低頭輕聲道。
「嗯。」西宮謹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但未發表任何觀點,她淡定地再飲了口劣茶。
女醫許蕎看了眼空空如也的牆頭,當她聽到了女孩對西宮謹的稱呼時眼神變得晦澀不明。
白衣女子傷口已經處理好了,西宮謹站在病床前對女子說道:「感覺如何?」
她凌亂的髮絲因為汗濕而貼在了臉側,蒼白的臉色襯得她更加楚楚可憐。
即使受著傷女子都要起身拜謝西宮謹,西宮謹怕她傷口裂開便將女子按住了,溫聲說道:「別亂動。」
女子何時受過外人這樣用心的對待,她眼眶裡醞釀的淚水一下就流了出來。她抽噎了半天也說不出來什麼話,好在西宮謹有耐心地等著她發泄完情緒。
「民女喚孫怡,是風月樓里賣藝的樂人。」孫怡穩定下情緒后便將自己的身世徐徐道來。
幾人這才知道,原來孫怡是洛水鎮最有名氣的樂師,她琴藝高超只賣藝不賣身,許多文人騷客為了聽她琴聲更是不遠千里前來。
孫怡的琴藝都是從她外祖父孫韓那學來的,孫韓的琴藝更是高超,年輕時也因容貌與琴技名動京都。
他去過皇宮為先皇彈奏樂曲,更被先皇稱譽:一聲來耳里,萬事離心中。
再後來先皇駕崩,繼任的明德帝崇武,京都掀起了習武的浪潮。無數文人墨客被相繼打壓,遷到了西洲。
孫韓便帶著琴去了西洲洛水鎮,與妻子相識生下了孫怡的母親。再後來妻子離世,女兒嫁人後與丈夫死在了山洪中,只留下了襁褓里的孫怡。
爺孫倆相依為命,直到孫怡到了適婚的年齡。她沒有選擇嫁進富商家裡做小妾,而是選擇嫁給了一個考上了秀才功名的書生。
書生生得清秀俊郎,品行也端正,孫怡三年未生下子嗣他也毫無怨言。直到三個月前,丈夫經常深夜回來,有時到了第二日天都亮了才回到家中。
問他去了哪,去做了什麼事?他便會怒氣沖沖地責備孫怡管得太多。再後來有人來家中將孫怡爺孫兩趕了出去,說是她的丈夫將孫家祖宅給賣了。
幸有外祖父老友的幫助,他們才沒有流落街頭。
孫怡找了丈夫幾天都未見他的身影,她今日出來為重病的外祖父抓藥便遇到了那群凶神惡煞的男人,說是丈夫把她也抵押了出去……
說罷,孫怡捂著眼睛又哭了起來。細細的抽噎聲傳到西宮謹耳中,她心裡生起了憐憫。
「你外祖父的那位好友可是叫屈劍?」西宮謹心疼女子之餘問出了自己的疑惑。
要是那大牢里的屈老頭真是孫韓的老友,這巧合也太大了些,總感覺冥冥之中有人在推著她前進。
「這……殿下是如何得知這些的?」孫怡抬頭看向西宮謹,就連她也是最近才知道祖父有位老友叫做屈劍。
西宮謹神情怪異,她總覺得那屈老頭有點怪,但她又說不上哪裡怪……天底下這麼巧合的事竟讓她碰上了。
突然一聲突兀的抽泣聲打斷了西宮謹的思緒,她轉身看去,沈厭景的小書童文儀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整個人都趴在了陸羿的胳膊上。
還在哭泣的文儀見眾人的目光看向他,便生生止住了抽噎生,卻又忍不住打了一個又一個哭嗝,看起來十分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