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燒餅還是燒餅

第十一章 燒餅還是燒餅

桌上這盤燒餅,委實人間極品。

大小不一,形狀不定,七扭八歪,歪瓜裂棗,一半不熟,一半焦糊。

氣得賈璉指著昭兒的鼻子,大罵「蠢材」。

昭兒被逼著整宿沒睡,熬得兩眼通紅,此時又被罵,滿心委屈,縮著身子,低著頭抹起了眼淚:

「爺的吩咐,奴才怎敢不聽?

奴才從昨天夜裡到此刻,眼睛不敢閉一下,手不敢停片刻,一直都在拚命學貼燒餅。

揉面揉得渾身酸痛,給滾燙的鐵鍋燙得胳膊上起了四五個大水泡,可這手藝哪裡是一時半刻就學得精熟的?

若是一天半夜就能做得好,那燒餅鋪里的夥計也不用學徒三年了。」

賈璉也覺他說得有理,這才想起來:

這年頭還沒有和面機和電烤箱,全靠柴火燒灶掌握火候,貼燒餅好像還真不是個輕易就能做好的事兒。

低頭想了想,覺得昭兒被這麼折騰一番,也差不多夠了,便斜起眼睛,瞥著他問:

「我倒想聽你親口說說,你給二奶奶出了這麼些力,這趟出門之前,她給了你多少銀子?」

跪在地上的昭兒嚇得一哆嗦:

「奴才不敢……」

賈璉不等他後面那個「說」字出口,已經朝興兒大聲吩咐:

「興兒,他既然不敢說,就得你幫他。

去看看有沒有不要的破瓷碗,破瓦片,摔碎了,把碎碗碴子給他墊在膝蓋底下,壯壯膽子再說。

他要是還不敢說,你就騎在他肩膀上給他壯膽。」

興兒跟昭兒向來不和,聞言高興得大聲答應著,蹦起來就往外跑。

嚇得昭兒兩步爬到賈璉腳邊,磕頭道:

「奴才不敢撒謊啊,二爺千萬饒了小的,奴才說就是了。」

賈璉心中有些得意:

王熙鳳,老子用你的手段,嚇唬你派來監視老子的人,公平!

誰知此時,懷裡那風月寶鑒竟忽然又接了茬:

「果然是『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主人和主人的閻王老婆,真乃是一路貨色,天作之合。」

賈璉大怒,直接大罵出口:「你才跟那閻王老婆乃是一路貨色!你這不要臉的下流偷窺狂,看老子不大火燒爛了你的!」

昭兒聽賈璉如此大吼,只道他是因為自己一路監視他勾搭女人而恨透了自己,嚇得連連磕響頭,大呼冤枉:

「求二爺饒命!奴才當真是被逼無奈,並不曾從二奶奶手裡得一文錢。

只因奴才的老娘和妹子都在來旺媳婦手底下做事,來旺是二奶奶的陪房,奴才若是不聽從二奶奶的吩咐,老娘和妹子就要吃癟為難,日子就過不下去。

求二爺開恩,憐憫奴才這一家老小,奴才回去就給二爺立長生牌位!二爺百子千孫!二爺公侯萬代!」

賈璉這才意識到,自己又把罵風月寶鑒的話給吼了出來。

又是惱怒,又有些疑惑:

這破鏡子時不時就莫名其妙冒出來搭句茬,怎麼跟段譽的六脈神劍似的,時有時沒有?

這破玩意兒到底有規律沒有?

看昭兒嚇成個倒霉德行,又聽他說得可憐,賈璉也就揮手放他走了。只吩咐他以後不許再監視自己,更不許給王熙鳳通風報信。

等興兒興高采烈地端著一大盤子碎碗碴子進來,卻不見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昭兒,只見賈璉獨自坐在桌邊,看著那一盤子奇葩燒餅發愣。

他不知賈璉此時滿心想的是如何與林如海拉近關係,

只道他還是在看著燒餅生氣。便輕輕放下碎碗碴子,給賈璉倒了杯茶,小心翼翼遞上前,藉機小聲道:

「二爺,奴才這就去把這堆破爛燒餅都扔了,順便抽昭兒幾個嘴巴,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惹二爺生氣。」

賈璉心不在焉地拿起一個燒餅,在手裡一上一下地拋弄: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這一大盤子燒餅,好歹是糧食,白白糟蹋了也不好。明日一早你就上街去,看有要飯的,就舍給他們吃罷。」

興兒卻心有不甘,嘟囔道:

「爺就這麼輕易放過了昭兒那兔崽子不成?

爺難道忘了?頭前,安姑娘之所以被二奶奶送出去嫁人,不就是二奶奶瞧見二爺偷摸安兒姑娘的手?這事也是昭兒碰巧瞧見,轉頭就跑去說給奶奶知道。要不,二奶奶陪嫁過來的四個丫頭,如今怎麼就只剩下平姑娘一個?

還有二爺跟秋桐在屋裡那事,也是他偷瞧了,說給二奶奶知曉的。要不是因為秋桐已經是大老爺的人了,二奶奶肯善罷甘休?」

什麼?什麼?

賈璉的原主也忒不講究了,跟他爹賈赦睡過的秋桐,他也上去摻和一腿?這也忒毀三觀了。

賈璉一個愣怔,手裡的燒餅沒接住,直接落下來,砸翻了茶杯。-

細瓷茶碗落地開花,沾了水的燒餅滿地亂滾,一地狼藉。

興兒趕忙過來收拾。

賈璉無意間瞥見燒餅留在地上的水漬,忽然心中一動。

仔細想了想,立即吩咐道:

「先別收拾碎茶碗了,快來給我研磨。」

在一大盤奇形怪狀的燒餅里挑了又挑,賈璉揀出樣貌最怪、焦糊裂紋最多的一個,用墨汁塗好,然後小心翼翼地將宣紙蓋在上面,輕輕用干毛筆來回塗刷。

……

第二日,賈璉照例又睡足了回籠覺,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沒辦法,晚睡晚起,乃是現代人的通病,一時半會是改不了了。

等他揣著幾張燒餅拓片來見林如海時,正碰見從裡面出來的賈雨村。

賈雨村身邊跟著送出門來的林管家,不便大拍賈璉的馬屁,只仍做出文人才子的清高派頭,向賈璉行禮問好,臨了說了句:「世兄,方才與林老爺談及風水,在下可是大大誇讚了世兄的見地高明。」

等賈璉再見到林如海時,果然發覺一向與自己只講禮法的林如海,說話之時的態度似乎親切了些。

原來,這林如海聽管家林永安說起賈璉昨日救人之事,且當眾言明是借人銀兩,卻一推二十年才還,又不要利錢,實則便是施捨相助。

如此義舉,卻又不賺樂善好施的虛名,委實讓十分看重德行的林如海刮目相看。將心中以往對這個姑侄的評價大有改觀。

此時見賈璉到來,拈鬚微笑問道:

「賢侄此來,卻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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