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六章 徐風雷辭官歸隱,太后強逼長孫無忌隱退!
貞觀三十年五月,大行皇帝於翠微宮停靈七日,太保徐風雷主持治喪。
眾皇子公主、宗室、朝臣隨太子守靈服喪,慟哭之聲數日不絕。
六月初一,太子李治身穿孝服自翠微宮返回長安,在群臣簇擁下,於太極宮兩儀殿即皇帝位。
新皇即位,旨意有三:
其一,定大行皇帝謚號,曰文;定廟號,曰太宗。
何謂文?
經天緯地,曰文!
此等美謚,也算是給李世民波瀾壯闊的一生蓋棺定了論,這也是他生前心心念念所想要的謚號。
其二,大赦天下!因河東地動,免去河東三年賦稅。
其三,加晉國公徐風雷太師銜,加趙國公長孫無忌太尉銜兼檢校中書令,加英國公李績開府儀同三司,加褚遂良尚書右僕射銜。
自此,四位輔政大臣名分亦定,各司其職,輔佐新皇。
越明年,改元永徽。政通人和,一派錦繡風光。
……
春風拂過,冰雪消融。
太極宮御花園內,李治身穿明黃色龍袍,緩步觀景。
「生機勃勃,萬物競發。」
他笑道,
「一年四季,朕最喜歡春天,春天有著無限的可能。」
「師父,您最喜歡哪個季節?」
他的身旁,正是當朝太師兼太保,位高權重到無以復加的徐風雷。
如今的徐風雷,也已經年過半百,好在養生有方,保養得當,看上去和三十來歲的青壯年無異。
「臣最喜歡秋天。」
徐風雷笑道,
「所謂春生夏長,秋收冬藏,陛下年輕,自然喜歡春天。」
「而臣已經老了,不像年輕人那樣富有生機,心中所想,皆是收攏精力,補養精神,好讓自己的冬天,能過得長一些。」
「所以陛下啊,臣這告老還鄉的奏請,您就答應了吧?」
李治無奈一笑。
「師父啊,這兩年,您都跟朕說了八百回告老還鄉的事了,逮到機會您就說,真是讓朕愁死了。」
他道,
「您就真的不願留下來,多幫幫您的徒兒嗎?當年父皇可是指明了,您是擺在首位的顧命大臣,要看顧朕,看顧江山社稷的啊!」
徐風雷哈哈一笑。
「陛下需要臣幫嗎?」
徐風雷反問了一聲,笑道,
「若是劉禪那樣的中庸之主,的確需要有個強大的忠臣,鞠躬盡瘁的去輔佐,去匡扶。」
「可陛下不是劉禪,老臣早就看出來,陛下天生就是當皇帝的料,不需要怎麼教導,也不需要怎麼指點,渾然天成。」
「這種時候,朝中有一位威望極高的重臣,對您反而是一種負擔,您有了想法,還得事事都去請問,事事都要求教,這無疑是一種束縛啊。」
「這些年,臣對朝政沒有發表過一絲一毫的意見,您有任何想法,老臣想都不想就支持,最終不也都做的挺好?這便說明,朝中有臣無臣,都一樣啊!」
「所以啊,陛下要當真正乾綱獨斷的皇帝,就應該早點答應老臣的請求,老臣要是不想走,您攆都得攆老臣走啊!」
李治聽到這番話,嘴角不禁上揚。
「師父啊師父,朕算是知道,父皇為何如此信任您了。」
他豎起大拇指,稱讚道,
「您真是個妙人,是真人!用兩個字來形容您,那就是通透!」
「您說得很對,不過,朕其實也挺想身邊有您這樣一位長者在,哪怕不聊政務,閑聊也能讓朕增長不少智慧啊。」
「所以啊……」
徐風雷神色一肅。
「陛下,先帝曾經在洛陽行宮答應過老臣的!等他駕崩之後,就允許我辭官歸隱!」
他不爽道,
「結果到了陛下駕崩的時候,他卻又欽點我為顧命,他老人家臨終拜託,我豈能推脫?只能應下。」
「此後主持喪事,扶持陛下登基,那會兒我就想告老,陛下以剛剛登基,根基不穩,天下不定為由拒絕了;到現在三年已過,陛下服喪期也滿了,天下也徹底安定了。」
「這個時候,總該答應了吧?」
「父子二人,總不能都說話不算數吧?!」
李治聽完這番話,卻是笑了起來。
「師父別越說越急啊,消消氣,消消氣。」
他上前,為徐風雷拍了拍後背。
「我能不急嗎!這是我的夙願,功成不身退,我老杵在這兒做什麼?」
徐風雷冷著臉道,
「我還有很多自己的事情要做!」
「陛下要是再不答應,那我可得給您使絆子了!」
「您可想清楚,我這絆子一使起來,您的滋味兒可不好受!」
好傢夥,這還威脅上了!
全大唐能威脅李治的,也就這位地位超然的凌煙閣第一功臣了!
這話,聽得李治也是有些無奈。
「師父,您這可不帶這樣的,您……」
「你就說答應不答應!不答應明天我就開始給你挑毛病!」
徐風雷一步不退,態度強硬。
俗話說,無欲則剛!他這是要退隱,又不是求著要高官厚祿,不用說軟話,就硬著來!
李治陷入了沉默。
好一會兒,他終於鬆口,沉聲道:
「……好吧,師父既然一心退隱,朕也不能強求。」
「只是朕有些擔心,您不在了,朝中某些人的意志,非朕所能左右啊。」
「畢竟,不是每一位元老功臣都像您這樣全力支持朕的,有些人,他有自己的想法……」
「唉,師父這一走,朕的局面,恐怕要難上不少了。」
徐風雷聞言,卻是微微一笑。
「陛下勿慮,臣這一退,有些人也必須要一起退。」
他道,
「若是他自己不願意退……呵呵,那可由不得他。」
李治眉頭一挑。
……
次日。
太極宮後宮,太后寢宮。
「見過長孫相公。」
「見過長孫相公。」
長孫無忌一路走入宮殿內,沿途皆是奴婢內侍恭敬行禮。
如今的他,可謂是手握重權,身兼太尉、中書令之職的他,徐風雷不說話,他就是大唐第一臣!
而這些年,徐風雷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也就是說,他是事實上的宰相!
這十幾年來,長孫無忌的身上已然養成了上位者的威權之氣,隨便掃人一眼,都能讓對方心生敬畏,不敢對視。
當然,這種威權之氣,在長孫無垢這,並不好使。
「臣,參見太后。」
長孫無忌走到院內,看著藤椅上的長孫無垢,恭敬行禮。
雖然對方是自己的妹妹,但更是大唐的太后!
禮數,必須周全。
「來了。」
長孫無垢掃了他一眼,抬手道,
「坐吧。」
「喝口茶,暖暖胃。」
「是。」長孫無忌旋即便坐下,接過婢女送來的清茶抿了一口。
「好茶!不愧是太後宮里的茶,果然非凡!」
他眼睛一亮,讚不絕口!
「喜歡就帶兩包回去,這都是外頭進貢的,皇帝孝心大,自己不喝,都給了我,我又不怎麼愛喝茶,總是放著。」
長孫無垢隨口吩咐道,
「水仙、綠珠,去取兩包來,待會兒趙國公走的時候,給他捎上。」
「是。」兩個奴婢乖巧應聲,轉身而去。
「多謝太后。」
長孫無忌笑了起來,神色也放鬆了許多,贊道,
「稚奴的孝心,的確是大,當年先帝在的時候,就稱他仁孝。」
「太後有的福享了。」
長孫無垢神色一凝。
「你稱皇帝什麼?」
她緩緩道。
長孫無忌一愣。
「呃……稚奴啊。」他有些不明所以。
「稚奴,也是你能叫的?」
長孫無垢砰的一聲砸下茶盞,臉色驟冷,
「你知不知道,你已犯了大不敬之罪!」
「跪下!」
一聲喝令,宛若石破天驚!
長孫無忌心裡一激靈,在長孫無垢強大的氣場下,竟是腿腳一軟,顫抖著跪伏。
「我,這……」
「太后,這十餘年我都是這麼叫的,陛下他也沒說什……」
砰!
「住口!」
長孫無垢呵斥道,
「犯下大不敬之罪十餘年還不自知!皇帝不說什麼,那是皇帝仁慈寬容,但這,並不代表你沒犯罪!」
「你以為,皇家是尋常百姓家?你以為你跟皇帝,是舅舅外甥?」
「你跟他,是君臣,不是舅甥!愚蠢至極!」
「一口一個稚奴,連聽明都口稱陛下,連我都口稱皇帝,你哪來的膽子,敢如此託大!」
「你長孫無忌,是在蔑視皇家嗎!」
長孫無忌:「!!!」
一番話語,驚的他冷汗都冒下來了!
「我,我知道錯了……」
「是我太託大了,我改,我從今天開始改稱陛下,再不稱稚奴了!」
「我知罪了……」
長孫無忌跪在地上,俯首懺悔。
長孫無垢看著他,忽的收攏了情緒,平靜的道:
「你辭官吧。」
長孫無忌猛地一抬頭。
「啊?」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您……您說什麼?」
「您叫我辭官?!」
長孫無垢篤定的點了點頭。
「對,辭官,告老還鄉,乞骸骨。」
她說了三句,三句皆是一個意思。
「沒那麼嚴重吧?」
長孫無忌傻眼了,忍不住反問道,
「我有錯,我改了還不行嗎?大不了……我給陛下上一封奏疏,檢討自己的大不敬之罪,陛下罰我,我也認了啊……」
長孫無垢盯著他,一字一句的道:
「我說,讓你辭官。」
「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長孫無忌:「!!!」
他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情緒驟然激動:
「你你你……長孫無垢,你到底什麼意思!」
「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想讓我掌權,因為你是皇后,我是外戚,你怕影響了你的名聲!可我長孫無忌,從來都不稀罕這外戚的身份!我靠的是自己的能耐,不是靠的你!」
「我甚至後悔把你嫁給先帝!因為這坑人的外戚身份,我的仕途不知道經歷了多少的坎坷!其中最大的坎坷,就來自於你!」
「好在,先帝不計較這些,一直器重我,重用我,我才有今天,我長孫無忌才有今天的權勢和地位!」
「我辛辛苦苦一路走到這裡,現在你叫我辭官隱退?就因為一個所謂的大不敬?你……你休想!」
這會兒,他也顧不上什麼太后不太后,尊卑不尊卑了。
權力,是他的命!
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唯獨不能放棄這來之不易的權柄,這是他的生命啊!
面對長孫無忌突如其來的情緒爆發,長孫無垢似是早有預料一般,神色古井無波。
「我不是為了我的名聲,我為的是長孫家。」
她緩緩道,
「你以為,你只有一樁大不敬之罪嗎?這不過是你僭越之事中的冰山一角罷了,這十多年來,你的行徑,你的作風,我全都看在眼裡,照這樣下去,你只會讓長孫家陷入危險的境地,甚至是破家滅族。」
「我告訴你,我絕不是在危言聳聽。」
「再跟你說一遍,上表辭官,我不想跟你鬧得太難看。」
長孫無忌面色抽搐。
「我是先帝任命的顧命大臣,先帝讓我照顧新帝,輔佐好他!恕我不能違背先帝的旨意!」
他低吼道,
「你是太后不假!但你不要忘了,後宮不得干政!你無權讓我辭官!縱然是皇帝,他也得掂量掂量強行貶謫我的後果!」
長孫無垢面色不變。
「看來,你是不見黃河心不死了。」
她從懷中取出一封聖旨,在長孫無忌面前晃了晃,淡然道,
「聽明那裡有三道空白聖旨,我弄來了一道。」
「你說不能違背先帝的旨意,那好,現在旨意由我擬定,你想我怎麼寫?」
長孫無忌瞳孔一縮,呼吸都為之一窒。
「你,你……」
「你瘋了,你徹底瘋了,你……你到底要幹什麼啊!」
「我只是想當官,我只是想要輔佐皇帝啊!」
嘩!
長孫無垢驀然起身,一雙眼睛盯住了長孫無忌。
「你不是想輔佐皇帝,你是想宰執天下,操控萬物。」
「你對權力的慾望,對權勢地位瘋狂的執著,終將把你拖入深不見底的深淵,最終也會把長孫氏一同拖入地獄。」
「這,是我絕不允許發生的。」
「辭官吧,我最後再說一遍,不要逼我動用這一道空白聖旨,那樣的話,你想體面的走,也做不到了。」
長孫無忌神色蒼白。
他看著長孫無垢,盯著那一封空白聖旨,忽的失心瘋般的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你的意思?徐風雷的意思?皇帝的意思?」
「哈,哈哈哈哈……我真蠢,我真蠢,我自以為權傾天下,到頭來,只是一隻被你們肆意玩弄的螞蟻,一條臭蟲,哈,哈哈哈哈……」
「好,好好好,我辭官,我辭官,我能怎麼辦呢?我只能聽你的,我只能遵旨,遵旨,遵旨!!!哈哈哈哈……」
長孫無忌大笑著,踉踉蹌蹌的朝著宮牆外走去,像個宿醉的酒鬼。
「長孫相公,您……」
「滾開!我是個什麼相公?我就是只螞蟻,我就是一條臭蟲!我是個什麼東西?我什麼也不是!你滾開,我也滾!我哪裡配待在這裡?嗬嗬,哈哈哈哈……」
來時,風風光光。
去時,瘋瘋癲癲。
望著他的背影,長孫無垢默然無言。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不見,她才低下頭,輕聲喃喃道:
「一時失意,總比萬劫不復好。」
「兄長,你終究還是太天真了,皇家,從來沒你想的那麼簡單,你若能和聽明一樣,我又何苦來當這個惡人?」
「犧牲你一個,保全我長孫家吧,我能做的,也就只有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