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要想大象
南樓三層文科班辦公室內，盧月老師靠在椅背上優哉游哉地捧著茶杯，用帶著小得意的目光看著站在辦公桌旁的一男一女兩名學生。
「司見肖，你怎麼看起來那麼喪呢？小夥子還是要陽光一點啊。」盧月老師吹了吹茶杯上的熱氣說道。
司見肖現在還處在腦海一片空白的狀態，站在他身旁的另一位副班長呂漪瀾也差不多，兩人的表情看起來都是生無可戀一般的喪。
「你們倆……就這麼不情願嗎？這樣搞的老師我很愧疚啊。」盧月老師故作為難之態，然後又可憐兮兮地說：「但是剛剛都已經當著同學們的面宣布下去了，不管你們倆多不情願，至少給我把這一個月撐下來吧？一個月後咱們再說。」
「別再說了，一個月後請老師放過我吧。」呂漪瀾認真地請求道。
「我也是這個態度，請師座訓示吧。」司見肖無奈地攤了攤手。
盧月老師哈哈笑了起來，對司見肖說：「我也是沒辦法了，你這麼突然跑過來阻止我任命呂漪瀾當班長，我也只能想到這麼一個替代的辦法。」
「有區別嗎？」司見肖不接受這個解釋。
「我也不知道，也許有吧。」盧月老師輕輕嘆了口氣，「畢竟我也不知道你們抵觸情緒的背後到底有什麼瞞著我不能說的東西。」
「老師……」呂漪瀾看了司見肖一眼，她已經明白會變成現在這樣是因為司見肖提前和盧月老師談過了她的事。
「沒關係，老師也不是非得刨根問底。」
司見肖嘟噥道：「老師您是報復我給您出難題，才選我的吧？」
「你猜對了。」盧月老師高興地回答道，「想要不付出代價地做好人，這可行不通啊司見肖。」
「不付出代價地做好人……」呂漪瀾若有所思地重複了一下這句話。
「就當是我和司見肖的一次交易吧，交易從來都不是無代價的。」盧月老師喝了一口茶說道，「呂漪瀾你可以先回去，我還要提醒一下司見肖幾句話，他在課堂上的表現讓我不放心。」
呂漪瀾說了一聲「老師再見」之後，就離開了辦公室。
外頭的走廊上傳來了一陣陣的人聲，現在已經是晚自習下課後的放學時間了，通校生可以在這個時間離開學校回家，住校生則陸陸續續去往食堂小賣部吃夜宵或者回寢室。
司見肖老老實實低頭站著，等著接受盧月老師的批評，他知道自己課上走神的事給盧月老師留下了不太好的深刻印象。
「司見肖你是通校生吧？」
本已準備好迎接批評的司見肖沒想到盧月老師的開場白居然是句寒暄的閑話。
「嗯，我回家的。」
「家長來接你嗎？」
「除非天氣特別惡劣，一般不會……」
「噢，那回家路上注意安全。」盧月老師叮囑道。
「啊？老師您不是還有話要提醒我嗎？」
「這一句不算嗎？」盧月老師笑著反問道。
司見肖愣了一下，沒忍住問道：「沒必要單獨留下我說吧？」
「嗯……其實老師有時候是挺優柔寡斷的。」她有點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鬢角，「像今晚一樣突然做出改變既定主意的決定，在我身上還是很少發生的。因為很突然，我也許有欠考慮之處。」
司見肖聽著她這番誠懇反省的話語，頓時心裡逆反的情緒全消了，他向來有些吃軟不吃硬。
「我也不知道這樣子趕著你和呂漪瀾去做班長到底是對還是錯，可能要時間和實踐來檢驗結果了。」
「老師您放心，這一個月肯定給您撐下來，一個月後您另請高明吧。」司見肖苦笑著回答。
「那一個月後要是我對你們滿意，你們能留下來嗎？」盧月老師真心誠意地望著他。
「這個……呂漪瀾她……」司見肖猶豫再三，還是決定坦白，否則如果一個月後盧月老師真的將他們從臨時轉為正式，對他和呂漪瀾都是件困擾的事。
盧月老師靜靜地聽他大概用了三分鐘的時間大段地敘述了過往高一的事，雖然其中夾敘了不少瑣碎的日常，但她還是聽明白了主題。
「原來如此……」她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所以直到現在她還耿耿於懷嗎？」
「任何人受到那樣的對待，都會耿耿於懷的吧？」司見肖附和道。
「你應該早些告訴老師的。」
「抱歉，她自己說過不願意和您提，我也一直猶豫是否該說這些。」
「但是現在的情況也許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不是嗎？」盧月老師充滿信心地說道，「兩個人分擔的話，也許就不會像她之前那樣承受太多的壓力了。況且老師也相信我們這個新成立的班級會是一個溫暖的大家庭。」
溫暖的大家庭嗎……聽起來有些一廂情願的美好。
「但願吧，我也不知道會怎麼樣，儘力而為。」司見肖說。
「嗯，加油。」盧月老師笑著點頭，「回去吧，路上小心哦，明天早上不要遲到。」
「老師再見。」
「等一下。」盧月老師喊住了已經轉身一半的司見肖。
司見肖茫然地停下，不知道她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老師多嘴一句，你們兩個……可不要早戀啊，不要讓我後悔今天晚上的決定。」盧月老師說著半開玩笑的語氣，神情卻是認真的。
司見肖尷尬地摸了摸頭髮：「老師放心，不會的。」
「嗯，去吧。」
「老師再見。」
看著司見肖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盧月老師像是做完一樁大事一般鬆了口氣，準備在離開前收拾好自己桌上的東西。
「盧老師，你看過《盜夢空間》嗎？」隔壁的徐老師已經收拾好的一切，提著小包站了起來。
「看過啊，怎麼了？」
「裡面有一句台詞，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徐老師走到她桌前時停了一下，「如果一個人對你說，不要去想大象，你腦海里第一個想到的是什麼？」
盧月老師呆在了那裡。
徐老師自己回答道：「是大象。」
「徐老師您的意思是也許他根本沒有往那個方面想，但我剛剛反倒是多此一舉提醒了他嗎？」盧月老師有點慌了。
「誰知道呢？」徐老師忍俊不禁，她本來也就是突發奇想和盧月老師開個玩笑而已。
九班教室里的日光燈已經關了一半了，司見肖回到座位上裝好書包，班裡只剩下稀稀拉拉幾個疑似種族為學霸的傢伙還沒走。
本著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原則，作為副班長的責任心驅使他在離開教室之前對剩下的人囑咐道：「那個，最後一位離開教室的同學記得關掉電燈關好門窗，回寢室路上注意安全。」
並沒有人回應，留在教室的人都在埋頭干自己的事情。
司見肖默默退出了教室，一手把包背在單肩，一手插在口袋裡往樓梯間走去。
三樓東面樓梯間的燈似乎快要到壽命的盡頭了，在時斷時續的滋滋聲中努力散發著昏黃黯淡的燈光。
司見肖轉過彎，眼角餘光看到了在昏暗光線下抱著雙臂靠在牆邊的女生，是呂漪瀾。
「今天謝謝了。」
「噢，不客氣。」
似乎專程等候在此只為說這麼一句話，呂漪瀾沒等他那聲「不客氣」說完，就自顧自快步往樓下走去。
司見肖也沒有在意，按自己原來的節奏走向了向下的樓梯，甚至還刻意放慢了腳步。
他的腦海里還在糾結盧月老師的話。
「你們兩個……可不要早戀啊……」
他忽然覺得自嘲和遺憾，盧月老師擔心的事情已經以某種形式發生了，早就發生了。「早戀」這個在中學生群體中頗為普遍的禁忌現象其實早就降臨在他身上了。
從早上那次失敗又糟糕的送情書經歷來看，他的「早戀」時態是正在進行時。.
幾乎整個天朝的所有高中都將早戀視為洪水猛獸，「籠中」自然也不例外，在高一的時候司見肖就不知多少次在周一早晨的***上看到過因為早戀被擒獲而在全校面前被教導主任通報批評的傢伙。
傳說紀檢部之中就有學校專門培養出來用以追蹤早戀罪犯們的「獵犬」，那些成績拔尖學業無憂的傢伙們以效命紀檢部打擊校內的地下情侶們為樂，聽起來就是一群高分變態。
他忽然想起來呂漪瀾就是這一屆新任的紀檢部部長，並且成績拔尖學業無憂……可是，為什麼自己並沒有從她身上感受到絲毫傳說中那些變態獵犬們的氣質呢？
或許就是因為傳說不可靠才會廣為傳說吧。
即便「籠中」對早戀這一塊的打擊防範極為嚴厲，但還是不乏有熱戀中的地下情侶前赴後繼，為了追尋想象中的真愛而在教導處面對審訊時剛烈得像是老一輩的革命志士。
真愛……司見肖也說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但身不能至，心嚮往之。
「喲，頭兒，你好遲啊。」
在一層的樓梯間，沉浸在自己胡思亂想中的司見肖被從黑暗中襲來的某個女生給嚇了一跳。
樂見曦對著他揮了揮手，好奇地問道：「你在想什麼啊？」
司見肖這才想起來，從這個學期開始，這傢伙也變成通校生了，這意味著他們可能會經常在晚自習下課後回家的路上碰到。
說來奇怪，平時放假讓他會覺得嫌煩的傢伙在這個時候跳出來，反倒讓他那顆因為胡思亂想而煩躁的心稍稍平靜了一些。
「以後要是你早就別特意等我了。」司見肖說。
「反正都要去乘公交車，做個伴不好嗎？」樂見曦反問道。
「所以我說不用特意等……你在四樓吧，萬一我先走了豈不是……」
「咦……頭兒你先走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會等我嗎？」她吃驚地看向司見肖，像是一隻忽然意識到自己即將被主人拋棄的寵物狗，滿臉都是「不會吧」和「不要啊」。
「我也不知道你走沒走啊，我總不能特意跑四樓去看你走沒走吧。」
「啊！好像有道理，那我以後就先到三樓看看你走沒走。」樂見曦似乎覺得自己的主意非常不錯。
司見肖愣了一下，盧月老師那句語重心長的「可不要早戀啊」在他腦海中餘音繚繞。
「勸您最好不要，我可不想在某個風和日麗的周一早晨被教導主任拎到國旗下通報批評。」
「為什麼？」
「瓜田不得納履，李下得不整冠，籠中不得男女交往過密。」司見肖一本正經地說道，「這一屆紀檢部部長就在我們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