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勝者為王
1.
焦陽似火,氣浪灼灼。
今天的高溫也不負天氣預報的期望,隨著一路拔升的箭頭步步登頂,最後停在了38°c這個數字上。
如此恐怖的溫度,放在人身上就是能立馬送醫的高燒,但偏偏就有無數人無視這個,烏泱泱地圍聚在一起。
人群的大多數成員都是已近中年的大叔阿姨,他們聚在一塊,不是為了搶超市的半價商品,也不是因為流感恐慌瘋購口罩。真正的理由在於今天是高考第一天,他們都駐足在校門外,焦急地踮起腳尖看向校內的一間間教室——那裡有他們的孩子。
現在是下午四點,太陽最毒辣的時間已經過去,但殘留的高溫仍然令人窒息。焦急的家長或是戴著遮陽帽,或是拿著扇子不住地扇著,熱量在人群中肆無忌憚地流動,一如他們焦躁不安的情緒。在這其中,顧凡忍耐著他一貫不喜歡的高溫,額頭沁出汗水,目不轉睛地盯著校門口。
他不是孩子的家長,準確地說,他連愛人都沒有。讓他在這佇立許久的原因,是校門口那輛漆黑的寶馬車。
徐黎坐在車的後座上,空調的設定是24°c,但他仍然感覺如坐針氈。
一方面是他的女兒也正在教室里奮筆疾書,他想至少在這重要的一天見見她,好好彌補一下平日的忽視;另一方面,他緊緊攥著的手機現在正接連不斷地湧出一條條微信消息。
「徐總,需要回公司嗎?」
司機在一陣陣的叮咚聲中試探著問道。徐黎最後看了一眼校內,無奈嘆了口氣。
「走吧。換一輛車來接她。」
黑寶馬掉了個頭,離開了烏壓壓的人群。見到這一幕,顧凡搖搖頭,打了個響指。
眼前的場景漸漸坍塌,顧凡睜開眼睛,他所站的地方不是盛夏的校門口,而是春天的病房內。
面容枯槁的徐黎還沒行來,他眼皮下的眼珠仍在轉動,這表示徐黎依舊沉浸在自己的夢境中。
「顧老師,這......」
徐真見到父親悲傷的表情,擔憂地想小聲說什麼。顧凡阻止了他,接著輕輕貼近徐黎的耳邊:
「我從沒怪過你。」
聲音雖小,聽到這句話的徐黎卻安靜了下來,淚珠從他眼眶中安靜地滾落。
顧凡指了指病房門口,徐真會意,悄悄跟著他走了出去。
「徐總一直很自責,等他醒后,好好安慰他。」
「嗯,我知道。」
「幫他回憶夢境,用你姐的事提示一下。」
「好。」
徐真感激地握住了顧凡的手。
「謝謝你,顧老師。你知道的,自從姐姐走後,我爸他就一直.....」
「我知道。」
顧凡點了點頭。
「徐芸她是我的大學同學,我做這些都是應該的。」
這只是話的一半。顧凡沒說的是,這個大學同學曾經和其他人一起用「民科」,「神棍」等詞譏諷謾罵過他,然後和他的老師一起,一腳把顧凡踢出了實驗室。
要問喜不喜歡徐芸,顧凡肯定不喜歡。但現在徐芸已經死了,說這些也沒有用。
更何況,徐芸的死大半和顧凡有關。
是的,顧凡本人和他的名字截然相反。他一點也不凡,從小到大親戚朋友形容他的就只有一個詞:天才。除了這些,顧凡還有一個只有他知道的秘密,那就是他有別人沒有的能力。這能力可以幫助他走進別人的夢,從最真實的情感流露中一窺他人的內心世界。
用另一種通俗些的解釋來講,這叫做超能力。幫助徐芸父親走出悲痛的是顧凡的控夢能力,而導致徐芸死亡的,則是他的另一項能力,他至今都無法控制的能力。他可以化惡意為利劍,肆無忌憚地懲罰那些他不喜歡的人,比如徐芸和他的導師。
在顧凡被踢出實驗室后,一場突發大火把實驗室燒了個乾乾淨淨。徐芸,顧凡的導師,還有那些嘲諷過,攻擊過他的人,全都隨著肆虐的火焰化成了漆黑的碳狀物。
這不是巧合,顧凡知道。自從他高中時得了那場幾乎要他命的腦膜炎后,這兩項能力就常伴他身旁。
羞辱他的人,被大火燒成了灰。
偷他錢包的人,三天後在一場車禍中被發現,疲勞駕駛的貨車司機從他的腳開始碾過,那個小偷就像擠癟的牙膏管。
畢業之後不小心進了黑心企業,老闆卻因負面緋聞被曝光導致精神崩潰,從二十二樓跳了下去。
顧凡不喜歡對他不好的人,但他更不喜歡這樣。這不是超能力,而更像是一種詛咒,一種借著顧凡的情感,肆意地製造死亡,痛苦和災難的詛咒。
托它的福,顧凡的前半生完全就是一場噩夢。
「....我該走了。」
顧凡回過神來,看了一眼仍在熟睡中的徐黎。
「我還要照顧我爸,就不送您了。」
徐真點頭,無知的感激眼神讓顧凡有些不適。
「給您的報酬,我再多加五成。」
「不必了。」
顧凡轉身下樓,步伐隨後變成小跑。他一刻也不想再留在這。
走出醫院,春季特有的和煦陽光立刻灑在了顧凡身上。醫院為了患者康復,在四周的綠化上也下了不少功夫。四周鳥語花香,可顧凡卻覺得煩悶。
2.
顧凡回到他所就職的公司,門口的保安照例向他問了聲好。顧凡沒理他,徑直邁步進入大門,向電梯走去。
他不是不想回個招呼,但懸在他身上的那個詛咒時刻在提醒著他。作為一名心理諮詢師,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喜歡和厭惡不過是一線之隔的道理。能促使兩者轉換的事千千萬萬,大到家國大事,小到雞毛蒜皮,他沒有一直不討厭一個人的自信。
有幾名顧凡的同事走出電梯,興緻勃勃地談論著什麼。他們顯然注意到了顧凡的到來,但幾人都沒什麼反應。顧凡也無視了他們,自顧自地按下了電梯按鈕。
在顧凡的同事眼裡,顧凡就是一個古怪,死板,冷淡的人。他們認為這是顧凡這個天才居高自傲,而顧凡也樂於被他們這麼看待。
既然無法保證不會討厭別人,那就至少做到不和別人親近。所有人都是陌生人,都是顧凡漠不關心的匆匆過客。只有這樣,顧凡才能壓制住他嗜血的詛咒,不讓自己的噩夢再多出幾道血紅的身影。
沒有朋友,沒有寵物,沒有偶像,更不用提愛人。顧凡是個孤獨的人,他也必須保持孤獨。
但有一人例外。
伴隨著『叮』的一聲輕響,電梯門緩緩打開,一個人正站在電梯口,直勾勾地盯著顧凡的眼睛。
「顧神棍。」
這位同事揚起下巴,板著的臉寫滿了挑釁,不甘心,以及憤怒。
「林老師。」
顧凡覺得好笑,於是回了一個很尊敬的稱呼。
林老師的名字是林謝,這個要強,高冷,嚴厲的同事曾是顧凡要強,高冷,嚴厲的學妹。顧凡至今還記得大學里的迎新晚會上,林謝板著臉,拿著一杯可樂徑直走到他身前。
「顧學長,您好。」
林謝主動伸出手,眼神冷淡地不像是初入大學的小學妹。
「你是?」
顧凡覺得這小丫頭和他一樣與眾不同。
「我叫林謝。」
她平靜地做著自我介紹。
「你可能不認識我,但我認識你。你是咱們縣城裡第一個考上這所大學的人,我是第二個。」
「幸會。」
顧凡握住了林謝的手,他覺得林謝的手很涼。
「你是我的榜樣。你的成績我追了三年,也鼓勵了我三年。」
「結果如何?」
「還是差幾分。」
說到這,林謝全身上下都散發出咄咄逼人的冷氣,讓顧凡聽得脊背發涼。
「所以我報了和你一樣的院系,我要在接下來的四年超過你。」
林謝這麼說,而且也的確這麼做了。可惜的是四年過去,她似乎對自己還是不太滿意,於是便半強硬地把顧凡拉進了現在的公司。
顧凡覺得林謝就是他的一道影子,自己隨便什麼時候往後一看,在那站著的準是不服氣的林謝。
但顧凡並不討厭林謝,他反而覺得這個要強的小學妹很有意思。雖然她一直顧神棍顧神棍地叫,但顧凡能聽出這個滿是酸味的外號後面是她的認同。
顧凡需要一個人陪著說說話,哪怕是吵架也行。因此他沒阻止林謝的一次次挑釁,因為顧凡完全沒有對林謝的負面情感。
「你是在嘲諷我嗎?」
顧凡卑微的態度果然激起了林謝更強烈的憤怒。
「我沒有。」
顧凡微笑。
「我只是想說,你轉介給我的顧客我安頓好了,對方還想加五成的報酬。」
此時的炫耀如同火上澆油。林謝好看的臉蛋因為不甘而變得通紅,她強忍著心中的怒火,冷冷瞪著顧凡的臉:
「徐總得了胃癌下不了地,連說句話別人都聽不清楚,你是怎麼做到的?猜還是蒙?」
「都不是。」
林謝越是氣,顧凡就越是開心。
「我能走進他的夢。我是個超能力者。」
「神棍!」
林謝的柳葉眉幾乎要氣得立起來。她甩下這句話扭頭就走,整個走廊內都迴響著高跟鞋憤怒的噠噠聲。
顧凡卻得以排解今日積攢的壓力。詛咒不會降臨到林謝身上,這對他來說簡直是最幸運的事。
清脆的手機鈴聲響起,憤怒的噠噠聲戛然而止。林謝拿出正在震動的手機放到耳邊:
「喂?請問哪位?」
隨後,她再沒說過一句話。
顧凡覺得奇怪,他走到林謝身邊,發現她的臉色從剛剛的紅變成了毫無血色的白。
「怎麼了?」
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佔據了顧凡的思想。他握住林謝的肩膀輕輕搖晃,聽到她有氣無力地說了句:
「是....縣醫院打來的。我父母.....出事了。」
3.
顧凡醉醺醺地走在街道上,按理說上班時間不能飲酒,但他實在需要緩解一下。
林謝失魂落魄地請假回家了,顧凡知道,發生在她身上的不幸,多半是因為那個詛咒。
他翹了今天的班,漫無目的地在路上亂晃,直到他看見大學的校門。
他不想來這,但潛意識是不會騙人的。顧凡走進他畢業的學校,校內風景並無什麼太大變化。顧凡走過體育館和校醫院,迷迷濛蒙地看四周的人。
有人戴著耳機從他身邊經過,有人在小超市買完東西,提著暖水壺走回宿舍,有人拿著籃球準備去操場,有情侶坐在長椅上卿卿我我。一切都和顧凡那時別無二樣,就連被燒毀的心理學教學樓都恢復了之前的樣子。
等等,是不是太像了?
顧凡正覺得奇怪,一陣驚呼忽然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抬起頭,看見濃煙從心理學教室飄了出來。他的大腦嗡地一下炸響,爆炸聲幾乎讓他摔倒在地。
又是一陣驚呼,教室的玻璃窗轟然碎裂,一個燃燒的人影從高空落下,痛苦地扭動著四肢,正好落在顧凡的面前。
顧凡全身一顫,不由自主地閉上了雙眼。睜開眼后,徐芸正站在他面前。
他們眼對著眼,距離近得能貼在一起。顧凡能清楚地看到她被火燎灼得像是魚鱗一般翻起的皮膚,從她七竅緩緩流下的膿血,嵌入她身體的那些玻璃碎片。
四周是一片黑暗,壓抑得讓人幾欲瘋狂。顧凡動彈不得,只能盯著徐芸怨毒的眼睛。
她的嘴唇被燒爛了,但顧凡仍能聽到她在說話:
「憑什麼?」
顧凡咽了口唾沫,閉上眼睛,強迫自己握緊拳頭,打在自己的臉上。
夢境破碎,顧凡猛然坐起。要不是有安全帶拉著,他差點一頭撞在擋風玻璃上。
「你醒了?」
林謝看了顧凡一眼。
「噩夢?」
「對。」
顧凡沙啞著嗓子應了一聲。他拿起手機,時間是凌晨三點。
他想起來,他正帶著林謝開車回縣城。縣城離他們工作的城市不算太遠,但開車過去至少也要一整天。顧凡開了一下午,熬不住了才讓林謝替他開了一會。
「我替你開一會吧。」
「不用。」
林謝的臉色依舊差得嚇人,但她要強的性格卻已經恢復了。
「你再開就屬於疲勞駕駛了。」
「你不也是一樣。」
顧凡放棄了。他知道林謝的脾氣。這小丫頭也真是倔,硬是一晚上都沒合眼。天剛蒙蒙亮時,車停在了縣醫院門口。林謝急急忙忙去找醫生,大夫直接給了她兩張紙:一張是死亡通知單,這是林父的;另一張是病危通知書,這是林母的。
就在昨天,林父家中突發大火,林父雖然撥打了火警電話,但等到消防隊趕到時,半間屋子已經燒沒了。林母當時在超市裡買雞蛋,她一向心臟不好,聽到這噩耗之後眼睛一暗,也被送進了急救室。
「我媽呢?」
林謝看著病危通知書,聲音發顫。
「她在重症監護室里。」
見慣生死的醫生語氣平靜。
「病人現在的情況非常不樂觀,建議你們去見她一面。」
這句話幾乎就是給林母判了死刑。顧凡跟著林謝走進重症監護室,看見林母雙目緊閉,戴著呼吸面罩躺在床上。
「媽......」
林謝顫顫巍巍地站不穩,顧凡扶住她的肩膀,心裡想著安慰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最後只擠出來節哀順變四個字。
大夫還說了一句話。林父家中火災是煤氣泄漏引發的,原因可能是中午林母做完飯忘了關煤氣。
「顧凡,」
林謝沉默片刻。
「你不是給徐黎做過心理疏導嗎?你能不能......」
「好。」
顧凡知道林謝想要說什麼。
4.
坐在椅子上,顧凡覺得心亂如麻。進入別人夢境的前提是心靜,但顧凡現在完全靜不下來。興許是林謝現在就坐在他身邊,又興許是他又看到了詛咒上面新增的血跡。
「顧凡?」
林謝的語氣帶著些許懷疑。顧凡從椅子上起身,按了按太陽穴。
「如果大夫叫我們出去,拖延下時間。」
剛想坐下,顧凡卻發現林謝和林母已經消失了。
四周鴉雀無聲,顧凡知道自己已經來到了夢境的邊界。他做了個深呼吸,打開房門,眼前出現的不是走廊,而是林父林母家裡的客廳。
林父正戴著老花鏡,批改著學生的作業。他是顧梵谷中的語文老師,在顧凡差點因為腦膜炎喪命后,林父給了他許多關照。
顧凡走到林父身邊,看他合上最後一名學生的作業本。隨後林父拿出報紙和剪刀,閱讀著上面的新聞。
沒想到林老師還有做剪報的習慣。顧凡看著林父剪下一則新聞,細心地把那一小塊報紙貼到一個筆記本里。林父的這個習慣似乎保持了很久,厚實的筆記本幾乎貼滿,顧凡還從其中一頁看到了心理學教學樓失火的消息。
眼前的場景模糊起來,邊界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縫隙。顧凡猛地搖頭,他剛剛想起了他身上的詛咒,這讓他與林母夢境的對接變得不太穩定。
為了避免斷開對接,顧凡從林父身上移開視線,轉而看向廚房——那裡正飄出飯菜的香氣。
「老頭子,吃飯吧。」
林母端著菜走出廚房,顧凡繞過她走了進去。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煤氣的開關,令他驚訝的是,煤氣的開關好好地關著。
顧凡覺得有點奇怪。他又看了看電源,油煙機,甚至水龍頭,每一樣都關著,看起來安全得很。
「孩他媽,我說了我不想吃肉。」
客廳內,林父的聲音傳了過來。
「那不行。醫生說了,你骨質疏鬆,得吃魚補一補。」
「我不想吃。」
林父放下了筷子。
「要不你今中午出門買點雞蛋吧。」
「唉,好吧。」
聽到這句話,顧凡猛地轉過身。原來林母是被林父打發出去的。
那火災呢?該不會也是......
老人吃飯吃得慢,顧凡坐在沙發上,耐心地等著林父林母吃完。二十分鐘過去,林母想要收拾碗筷,被林父制止了。
「我洗碗,你出去買雞蛋吧。」
「好。」
林母隨即出門,林父收拾好碗筷走進了廚房。顧凡連忙跟上去,但林父突然沒來由地轉身,死死盯著顧凡的眼睛。
「你是....誰?」
顧凡猝不及防地停下,心臟好像都漏跳了幾拍。他在控夢時並非透明人,但一般人都不會看到他。有個別人也許能隱約察覺到顧凡的存在,但像這樣直接能看到本體的,顧凡還是第一次遇到。
也許是因為對接不穩定的原因。顧凡有些後悔。他不該去看林父的剪報。
「我是林謝的朋友,阿姨。」
短暫地平復下心情后,顧凡對林父開口。他知道這並不是林父的夢,雖然現在是林父開口提問,但真正提問的其實是夢的主人,林母。
「林謝的朋友.....?」
林父似乎想起了什麼。
「我記得你。你是不是叫.....顧凡?」
「對!」
顧凡有些驚喜,但他隨後發現,林父已經打開了煤氣的開關。
「對不起。」
「等等!」
劇烈的衝擊與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顧凡被爆炸震得飛了出去。
「媽!」
林謝的聲音將顧凡驚醒。他擦掉冷汗,看到病床上的林母已經睜開了眼睛。
林母看著女兒,虛弱地拉住林謝的手,嘴唇微動,好像在說著什麼。顧凡大概能看出來,林母這是在說對不起。
隨後林母看向顧凡,又重複了一遍,還補上了另一句話:
好好對林謝。
顧凡一愣,牆上的心電儀突然響起了警報。
5.
春暖花開的季節,顧凡卻覺得周圍全是血腥味。
林母被送進手術室搶救了兩個小時,最後主治醫生走出,對林謝搖了搖頭。
顧凡請了一周的假,用來幫林謝操持後事。她家沒什麼親戚,但林父是人品很好的教師,前來弔唁的老師學生很多。因此,顧凡有機會好好和別人談談,了解一下林父的生平。
「您是林謝的愛人嗎?」
高瘦的眼鏡男主動向顧凡搭話。
「不,只是.....朋友。」
「哦,是這樣。」
眼鏡男尷尬一笑。
「我叫林正則,是林老師的同事。」
「您好。」
顧凡心不在焉地和他握了握手,但林正則卻繼續進行著話題。
「林老師是個很好的人啊。他對學生負責,沒什麼壞習慣,連運氣也絕佳,身邊的人沒有說他不好的。發生了這種事,實在是太令人惋惜了。」
「運氣絕佳?」
顧凡聽出林正則話裡有話。
「什麼意思?」
「是這樣的,林老師他.......」
林正則狡黠地推了推眼鏡,這時林謝從一旁叫了下顧凡的名字。
「顧凡,來幫我個忙。」
「好。」
顧凡沒心思再和林正則聊天,簡單道了個別就走去林謝那邊。
在殯儀館陪林謝的幾天,顧凡發現她沒有流一滴淚,只是在父母下葬后才輕輕鬆了一口氣。
這可不太好。顧凡知道,越是這樣的人越是容易出事。
所有事都處理完后,顧凡開車帶她回到住處。他本想找個好點的旅館,但又覺得那裡死板的環境不太利於林謝的恢復。思來想去,他找了個頗有生活氣息的民宿,自己隨便挑了個小旅館住下。
回去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天空落下淅淅瀝瀝的雨點。顧凡打開了雨刷器和車燈。
「消防局打來了電話,我替你接了。消防員救火時候找到了林老師的東西,問你需不需要去取。」
「不用了。」
林謝的語氣並無波瀾。她只是漠然地透過雨幕看向窗外。
「我幫你去取吧,畢竟是林老師留下來的。」
顧凡有點受不了這個肅穆的氛圍。
「你如果想要,可以隨時來我這取。」
「嗯。」
「林謝,你也是心理諮詢師。」
顧凡將方向盤打了個轉,拐進車少些的路。
「人死不可復生,有些事你得盡量放下。」
「不用你來教我,我和你的級別一樣。」
「是。道理大家都懂,可是.......」
「你能做到嗎?」
林謝突然看向顧凡。
「身邊有人死了,慘死。你能放下嗎?」
「我......」
顧凡一時語塞,他想到了那個一直糾纏著自己的夢魘。
之後,兩人再沒說過一句話。直到車停在民宿門口,林謝下車,顧凡看著她瘦削的背影,思來想去后還是叫住了她。
「你知道我的手機號是吧?」
「嗯。」
「那如果你覺得不太......那個,」
顧凡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林謝沒理他,轉身上了樓梯。
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按林謝這個要強的性格,她絕對不會找人傾訴這事。這麼多負面情緒堆積在她心裡,顧凡擔心這會在未來某一天爆發出來。
他找個路邊停車,點著了一根煙。還沒抽幾口,手機就響了起來。
「學長.......」
林謝在電話里抽噎。聽到這個她從沒說過的詞,顧凡心裡一沉。
「我馬上到你那。」
一邊掉頭,顧凡一邊撥通了公司老闆的電話:
「我要再請一個月假。不同意我就辭職。」
林謝裹著毯子,在沙發上瑟瑟發抖。顧凡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走進廚房想做點什麼。
冰箱里乾乾淨淨,看來林謝住進來這幾天完全沒好好吃飯。他想出門買點東西,但林謝拉著他袖子,死活不讓顧凡離開。無奈之下,顧凡只能坐在她身邊,在美團上翻了半天,這才從一個沒打烊的超市訂了生薑和紅糖。
「我可沒怎麼做過飯,覺得難吃可別罵我。」
顧凡本想開個玩笑緩和氣氛,沒想到林謝乖得像變了個人,薑湯做好拿起就喝,也不說什麼難喝好喝之類。
「學長.....」
林謝捧著碗,臉頰微微泛紅。
「你今晚.....能不能......留在這?」
顧凡有些震驚。但他隨後馬上反應過來,這百分百是他自己想多了。
「你害怕?」
「是。」
林謝低下頭。
「我怕我.....尋短見。」
「你怕尋短見,那你就不會尋短見。」
顧凡鬆了口氣。
「我陪你。」
6.
說是不會尋短見,但顧凡卻不敢肯定。因為林謝一句話,他整晚都沒敢合眼。
利用這一夜,顧凡能好好想想林母的那個夢。如果夢是真實的,那林母就不是導致火災的原因。更何況這幾天他聽林謝說過,林母是個極為細心的人,忘記關煤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那麼事情真是這樣嗎?是林父自己打開了煤氣閥?他想自殺?可是為什麼?
顧凡絞盡腦汁也沒想出個所以然,反倒是林謝的卧室傳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林謝?」
顧凡扭頭,發現林謝正站在門口。
「你睡不著嗎?」
林謝並沒搭理他。她坐在桌子旁,打開一本筆記。
夢遊。
這可了不得。在無意識的時候到處亂走是很危險的,顧凡不敢不把這當回事,他來到林謝身旁,發現她正在筆記本是唰唰啦啦寫著什麼。
「今天爸媽的葬禮結束了,我把他們葬在了一起.......」
顧凡心中透徹起來,這小丫頭是在這寫日記呢。他帶著幾分惡趣味伸長脖子,繼續看林謝寫作。林謝所寫的大多是對她父母的思念和愧疚,正如顧凡所想,林謝外表冷冰冰,其實內心是很細膩的。
但寫著寫著,顧凡發現日記的內容發生了變化:
「葬禮結束后,顧凡學長送我回去。他是個很溫柔的人,一直陪在我身邊試圖安慰我.....」
「他接到我電話直接趕了回來,除了爸媽從沒有人這麼關心我.......」
「他做的薑湯很難喝。」
「我很感謝他陪我回來,沒有他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我知道我喜歡他,但我卻總是對他惡語相向,到現在都沒說一句謝謝........」
就算是個傻子,看了林謝在寫什麼也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顧凡從震驚中緩過神,看著依然在奮筆疾書的林謝,悄悄坐在了沙發上。
他拿出煙,想點著又怕驚醒林謝。他不知道林謝居然如此看他,而他自己,現在居然還感覺很開心。
顧凡是心理諮詢師,他比誰都清楚這代表什麼。但他又想起了沾血的詛咒,這已經讓他心愛的人失去了雙親,難道自己還要任由它把林謝也帶走嗎?
理智與情感此時針鋒相對,這讓顧凡感覺無所適從。
隨後,他突然想到了林母走前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好好對林謝。
7.
顧凡沒得出個答案,但他決定自己去找出個答案。
林謝醒來后,顧凡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只是不斷暗示她睡眠質量不錯。林謝似乎對這個結果很滿意,她親自下廚,用剩下的材料又做了一次薑湯。
就像日記里寫的一樣,林謝做的可要好喝多了。
之後,顧凡提議開車出去兜兜風,林謝欣然應允。車上,顧凡問到了日記的事。
「我一直有這個習慣。」
林謝回答。她對此有點小自豪。
「我每天都會記錄下今天的生活,就算有時候忙到沒有寫日記的記憶,之後去看也沒一天是漏過去的。」
顧凡聽著想笑,夢遊寫出來的肯定沒記憶啊。
這麼一晚過去,兩人之間的氣氛彷彿輕快了一些。顧凡開車,載著林謝吹吹春季的微風,聊一些大學時的輕鬆話題。閑逛了一天,兩人傍晚找了家店共進晚餐。之後顧凡把車留在餐廳,兩人數著星星並肩走了一個多小時。還沒完全到溫暖的時節,顧凡又把外套披在了林謝身上,兩人的手也不知不覺拉到了一起。
顧凡從來沒這麼大膽過,可能是之前在餐廳里喝了點,兩人微醺,林謝也沒對顧凡說什麼,只是在他身邊走著。
走回民宿時已經是九點了,兩人隨即睡下,顧凡感覺今晚林謝的睡眠質量應該真的會很不錯。
半睡半醒之間,顧凡聽到卧室的門打開了一道縫。他心裡咯噔一聲:又是夢遊?這不才剛睡下嗎?
但這並不是夢遊,林謝沒再寫日記,而是走到沙發前,鑽進顧凡的被子,又慢慢爬上了他的身子。
這小丫頭想幹嘛?顧凡心裡七上八下,乾脆裝作喝醉一動不動。他感覺林謝伏低身子看著他的臉,她呼出的帶著淡淡酒味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讓顧凡感覺痒痒的。但林謝再沒什麼動作,可能是她意識到了自己正在做什麼,也可能是她陷入了糾結,不知該不該繼續。
等一切沒了動靜,顧凡屏住呼吸,悄悄將眼睛睜開一道縫——
那張熟悉的臉龐就在他上方,近得幾乎能碰觸到,眼睛對眼睛。燒爛的皮肉像魚鱗一樣翻起,黃黑的膿血從她七竅流出。
徐芸,夢魘。
四周是一片黑暗,顧凡忍耐著讓他想吐的窒息感,閉上眼睛,攥緊拳頭打在自己臉上。
他猛然起身,四周明亮,還是在民宿內。
「你醒了?」
林謝走出了卧室。
「我昨晚睡得怎麼樣?」
「呃....很不錯。」
顧凡擦掉冷汗,看了一眼時間,早上八點。看完林謝的日記,他好像不知不覺睡著了。
「我們出去兜兜風怎麼樣?你開車。」
聽到林謝的話,顧凡驚訝地抬起頭。
「.....好啊。」
車上,顧凡問到了日記的事,林謝一一回答,正和他的夢境相同。之後他們一邊吹風一邊聊些趣事,傍晚找了家店共進晚餐,隨後微醺地走回民宿。
一切都和夢中一模一樣,顧凡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濃:自己這是做了個預知夢?
他躺在沙發上,卻沒有睡著。他知道之後要發生什麼。
卧室的門被打開了一道縫,顧凡睜大眼睛,看著林謝走到沙發邊。但等到她爬上顧凡身子時,顧凡才發現她根本不是林謝。
徐芸伏低身子,和顧凡臉對臉。燒爛的皮肉像魚鱗一樣翻起,黃黑的膿血從她七竅流出。她的嘴唇燒焦了,但顧凡卻能聽到她在說話:
「顧凡!」
那不是徐芸的聲音,而是林謝。顧凡猛然坐起,看見林謝正擔心地看著他。
「你睡覺時一直流冷汗。你怎麼了?」
「我......」
顧凡大口喘著粗氣,他感覺太陽穴在突突跳動,尖銳的頭痛一陣接一陣。他知道對林謝的感情讓他陷入了兩難境地,要不是林謝,他差點陷入到夢中夢的循環里。
「你做噩夢了?你有什麼心理陰影嗎?」
林謝依舊在看著他,顧凡知道,他瞞不過這個優秀的心理諮詢師。
「我說實話吧。我是個超能力者。」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逗我。」
林謝笑了笑。
「我沒騙你。」
顧凡拉著林謝坐下。
「閉上眼,放空精神,我帶你看看夢。」
林謝半信半疑地照做,等了一會後,顧凡拍了拍她的肩膀。
「可以了。」
林謝睜開眼,發現他們正站在大學里。現在正是迎新晚會,林謝板著臉,端著一杯可樂徑直來到顧凡面前。
「那不是我嗎?」
「對,這是你的夢。」
顧凡看了看四周的環境,整個世界被一分為二,顧凡所站的是灰暗的褐色,林謝所站的是冰冷的深藍。
「還有我的夢。咱們記憶相通,夢境完美融合了。」
「怪不得我一直比不過你。」
林謝知道顧凡治療徐黎的辦法了。
「有超能力也不見得是好事。」
顧凡打個響指,夢境切換到心理學教學樓下。
「我還有個能力,我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
他剛想把深埋已久的陰影告訴林謝,視線卻突然落在了藍色的世界。
在那裡,剛被踢出實驗室的顧凡偶遇林謝,隨口說了這件事。
林謝回到宿舍,打開了筆記本:
「顧凡學長的老師和同學都是一群蠢材!該有一把火把他們的研究燒成灰,讓他們也知道一無所有的滋味!」
伴隨著一聲驚呼,玻璃窗轟然碎裂,燃燒的身影從高空墜落。
顧凡感覺自己的心臟被猛地攥緊了。他打個響指,夢境切換到那個小偷身上。
又是偶遇林謝,又是隨口一說。
又是打開日記,又是一場災難。
再打一個響指,顧凡將進了黑心企業的事告訴了偶遇到的林謝。
他瞪大眼睛看向夢的主人,林謝很明顯也意識到了什麼,正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這些血案。
顧凡攥緊拳頭,用盡全力打向自己的臉。他幾乎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緊緊抓住林謝的肩膀:
「你的日記在哪?」
他的聲音低沉得像是一頭獅子,林謝被顧凡嚇到了。
「在,在我卧室里......」
顧凡衝進卧室,那本日記正放在床頭柜上。他翻開日記,根據記憶中的日期一件件事查找——
林謝的日記分兩部分,一部分是正常的她所寫,另一部分則是夢遊時完成。兩者有一很明顯的區別,夢遊部分的日記明顯更偏情緒化——潛意識可不知道什麼叫做矜持。
顧凡翻閱著那幾篇日記,無一例外都是極為情緒化的句子。
這是真正的詛咒,由直接反應內心的潛意識發令,由命運和巧合鑄造成鐮刀,由厄運擔當收割靈魂的死神。
顧凡覺得天旋地轉,原來這個超能力的主人,從始至終都不是他。
「是我嗎?」
林謝站在卧室門口,難以置信地蹲下,抱住頭。
「是我.....殺了那些人?是我......讓你做了這麼久的噩夢?」
顧凡忽然意識到,他做了一件多麼嚴重的事。
林謝抽泣著,瘦削的身體不斷顫抖。
「我是個殺人兇手.....對嗎?我殺了那些人,殺了我爸媽......」
「別這麼想,千萬別。」
顧凡感覺心在滴血。
「你很恨我,是嗎?」
林謝忽然仰起臉,用通紅浮腫的雙眼瞪著顧凡。
「我把我的罪惡加到你身上,我毀了你的前半生.......你很恨我對不對!你恨我這個劊子手!殺人魔!」
「不!」
顧凡抱住林謝,他感覺懷裡的人輕得像一片葉子。
「我不恨你,林謝.....我,我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你不可能做出這種事!知道嗎?夢遊和心理有關.....我們都是心理諮詢師!我還是超能力者!我們能治好你的夢遊!你不是什麼殺人兇手......我們能治好你......」
顧凡語無倫次地說著,安慰的話語漸漸更咽。兩人最後抱頭痛哭,白天的美好時光已經不復存在了。
8.
這樣一通狂風暴雨後,兩人最後都漸漸平靜下來。顧凡拉著林謝的手走出民宿,他不想再看到那本日記,相信林謝也是一樣。
他們像行屍走肉一樣漫無目的地走著,走過深夜,走進凌晨,直到天邊微白,朝陽升起。
再也走不動后,他們在一條長椅上坐下。顧凡無言地看著天空,林謝眼神空洞地靠在他肩上。
陽光灑向大地,帶著春季的溫暖。對於其他人來說,這或許是美好的新一天,但對於這兩名傷痕纍纍的超能力者呢?
顧凡不知道。他只能摟住林謝,把她攬進懷裡,盡量不讓她離開。
一名高瘦的眼鏡男坐在了他們旁邊。
「我就說你們的關係不一般,現在一看,我果然沒猜錯哈。」
林正則轉過臉來,扶了扶鼻樑上的眼鏡。
「兩位怎麼都跟失了魂一樣,吵架了?」
「不好意思,我們現在沒什麼閑聊的心情。」
「沒關係,反正我找你們也不是來閑聊的。」
林正則無視顧凡的逐客令,向東方的太陽伸出手——
一縷晨光被他輕輕握住,在林正則掌中柔和地改變形態。顧凡和林謝的注意力漸漸被這縷光芒所吸引,看著林正則用陽光折出一朵金燦燦的小花。
「這是......」
「超能力嘛。」
林正則笑了。
「怎麼這麼吃驚,你不也有一個嗎?」
顧凡這時才察覺到不對。他環顧四周,街上的人不知何時都停了下來,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你們想做什麼?」
顧凡將林謝護在身後。
「別擔心,我們是正經人。」
林正則從西裝口袋裡掏出證件。
「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叫林正則,超能力者,便衣警察,兼職數學教師。」
「所以.....」
顧凡有點迷茫。
「我們是來辦案的,但犯罪嫌疑人已經死了。」
林正則聳聳肩。
「但正巧你來了,我們就想......你或許需要一個兼職之類的。」
「兼職?」
「大體就和你現在的工作差不多。你清理顧客的心理疾病,而我們則清理,呃.....」
他的雙手比劃了一下。
「社會疾病。你懂的。」
顧凡確實懂了,但他還是不太放心。
「那她呢?」
「這位?沒關係。她沒有超能力,簽個保密協議回去接著上班就行。」
顧凡忽然坐直了身子。
「你再說一遍?」
「怎麼了?她確實沒超能力啊。」
顧凡腦中一片沉寂,他看向同樣面露疑惑的林謝,突然抓住了一閃而過的靈感。
隨後他拉起林謝,拚命向遠處跑去。監視的便衣想追上去,但卻被林正則攔住了。
「急什麼,他是爭取對象,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林正則的眼鏡閃著光。
「給他點時間吧。」
9.
顧凡從沒跑得像現在這麼快,也從沒像現在這麼有力氣。林謝跑不動了,他就蹲下身把她背到背上,然後繼續跑。
「我們要去哪?」
林謝在顧凡背上問。
「去昨晚的店。」
顧凡喘得厲害,但他完全不覺得累。
「我錯了,也許我們都錯了。」
到了餐廳后,他找到昨晚留在這的車,載著林謝開回了民宿。
回去之前,他打開後備箱,取出了裡面的小皮箱。
「這是什麼?」
「安定。」
顧凡取出皮箱里的注射器,小心翼翼地配置劑量。
「在我需要控夢又沒辦法集中時,我就用這個讓自己睡著。」
他將注射器遞給林謝一支。
「這是最大劑量,效果等同昏迷。要想找出真相,我們必須進入深度睡眠。」
顧凡做了個深呼吸,看向他心愛的人:
「林謝,你相信我嗎?」
林謝握緊注射器,點了點頭。
「那好。」
顧凡鬆了口氣。
「我要你仔細回想,任何細枝末節也不放過。除了我,還有誰看了你的日記?」
林謝閉上眼思索了一會,最後睜開了雙眼。隨後,兩人坐在沙發上,將注射器的針管刺進了手臂。
「閉上眼睛,放空精神。」
顧凡拉起林謝的手,打了個響指。
他們回到了林父的家,客廳里的裝潢比顧凡見過的要新。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歷,2004年。
很明顯這是林謝的夢,她的世界還不是冰冷的,反倒還帶著一點點暖色調。這時的林謝還是一名穿著校服的高中生,她正在自己房間內寫著什麼。
好像是一封信。顧凡探頭去看,粉色的信紙上所寫的全都是少女情竇初開時的美好思念。
林謝寫好信之後,把信紙裝入信封,隨後認真地在信封上寫下娟秀的三個字:
「致顧凡」
他驚訝地睜大眼睛,看向身邊的人。林謝臉頰微微一紅,隨後凄涼地低下頭。
「你果然不記得了。」
「不......我記得。」
顧凡回想著高中的記憶,這件事他記得很清楚。
「我的確收到了這麼一個信封,但裡面是一張白紙。」
「不可能!」
林謝指著書桌旁的自己。
「我把信放進去了!你也看到了!」
「可是......」
從廚房傳出有節奏的切菜聲,林母喊了林謝一聲,讓她出門買瓶醬油。林謝應了一聲,在日記上寫了幾筆,隨後把信封夾在日記里,拿起鑰匙離開了家。
「你寫了什麼?」
「你說呢?」
林謝被顧凡的不解風情惹得不太開心。
「我明天就要給你送情書了,你說我會寫什麼?」
「好吧。」
林謝走後不久,林父也下班回家了。他手裡拿著買給林謝的教材,直接走向林謝的房間。
「小謝,你要的書我買來了。」
林父敲敲門,見沒有反應,於是推門進去,把書放在了桌子上。就在這時,他看到了林謝的日記。
顧凡屏住了呼吸。林謝這時還在外面跑腿,現在發生的事並不是事實,而是她聽了顧凡的話后在潛意識中形成的懷疑。但他同時也十分相信她的才能,如果林謝想到了一件事,那這多半就是真的。
林父遲疑了一下,緩緩翻開日記。粉紅色的信封適時地滑了出來,見到上面的字,林父的表情凝滯了。他抽出信紙,大致看了幾眼,隨後憤怒地把信揉成一團,撕了個粉碎。
顧凡偷偷看了一眼林謝,她現在也是睜大雙眼,目不轉睛地看著林父所做的一切。
處理掉信之後,林父把同樣的信紙放回信封,又仔細把林謝的日記看了一遍。
顧凡大致知道這是怎麼回事了。林謝喜歡他,所以在潛意識裡對攻擊顧凡的人產生了強烈的敵意。這種惡意通過夢遊轉化成文字,又操縱了關心女兒的林父。
林謝確實沒有超能力,真正的超能力者是林謝的父親。
「你每次回家,是不是都帶著日記?」
「是。我每天都寫一篇,一天也沒落下。」
「我明白了。」
他打個響指,夢境切換到高中的教室。
還是高中生的顧凡在自己桌上發現了一封信,他拆開信封,發現裡面是一張白紙。林謝的世界里,林父正悄悄站在門外,表情陰鷙。
顧凡還注意到,林謝的世界慢慢變成了冰冷的藍色。
「我沒給回應,你就這麼受傷?」
「你知道當時我有多喜歡你嗎?」
林謝漲紅了臉,又羞又惱。
「我以為你看不起我,所以就拚命想超過你.....」
「怪不得迎新晚會時你這麼看我。」
「那你呢?」
林謝看了眼教室里疑惑的少年。
「你怎麼....沒出事?」
「之後我得了一場腦膜炎,差點沒命。」
顧凡聳肩。
「真沒想到,我爸居然是殺人兇手......」
「夢境是主觀意識的映像,並不完全是真實的。」
顧凡攬著林謝的肩膀,輕輕親吻她的額頭。
「睡吧。」
夢境的連接斷開后,兩人幾乎睡了一整天。黃昏時,顧凡開車帶著林徹去消防局取林父的遺物。
一共只有兩件,一是他剛剛批改完的學生作業,二是他當作興趣的厚厚一本剪報。
林謝翻開剪報,上面收集的都是一些天災人禍。仔細看看,這些事所牽扯到的人,多半都和林謝和她父母有關。她從剪報的封面下找到了一封信,打開一看,那是林父留下的遺書。
顧凡看到了第一行,上面寫著——
「原諒我,我無法控制自己。我是一個自私的人,一個殺人兇手。」
他搖了搖頭,知道已經不必再向下看了。
林謝還在認真讀著,顧凡起身走出大廳,點著了一根煙。
一名消防員看到顧凡,湊上來搭話。
「你是那位小姐的愛人?」
「是。」
顧凡噴出一口煙,回答得乾脆利落。
「當時接到電話后,我在趕去現場的那一隊里。」
消防員內疚地撓撓頭。
「林老師報警的速度已經很快了,煤氣爆炸本該是危及一座樓的重大事故,但這個只燒了半間屋。就這樣我們還沒救出人,那什麼......對不起哈。」
顧凡想到了林母的夢,他感覺有些恍惚。夢中林父就是將煤氣打開了一道小口,這是不是代表......
有什麼用呢,林父林母已經不在了,再去強求結果也沒什麼意義。
他搖了搖頭,不知該對這個敬業的消防員說什麼,只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10.
一個月後的某個黃昏,顧凡推開林謝辦公室的門,發現她正把東西收拾進紙箱里。
「怎麼?辭職了?」
「對。」
林謝表情很釋然。
「家裡還有一點事需要處理,而且我想換換心情。」
「哦。」
顧凡立在原地,有點尷尬。
「怎麼,你覺得孤獨了?」
「有點。」
他無所適從地摸了摸鼻子。
「林謝,你看,咱們因為各種陰差陽錯弄得這麼尷尬,又因為各種陰差陽錯經歷了這麼件事。換一種角度看,你不覺得咱們還是挺......」
林謝停下手中的動作,靜靜看著他。
「挺....挺般配的?」
見到林謝挑眉,顧凡有點緊張。
「你想說什麼?」
「我想說的是......」
顧凡將一份文件放到林謝桌上,她低頭一看,那是一份辭呈。
林謝再綳不住臉上的表情,笑了出來。
「出去兜兜風怎麼樣?我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