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C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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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越不臨海,颱風登陸造成的影響不大,隔天夜裡,小雨淅淅瀝瀝了一陣,就停了。
早晨起來,空氣帶著水汽,分外清爽澄凈,香樟和廣玉蘭的葉片被雨洗過,在陽光下閃閃發亮。
「爸要帶短跑隊去集訓?」梁逢雨從袋子里拿出一片吐司,聞言愣了下。
「對,就老地方,淙州島,去年因為那邊學校整修沒去成,今年又聯繫上了,十天半月吧,」梁星鳴手裡拿了兩個雞蛋,關上冰箱門,往台板上一擱,「你想不想去?」
「你呢?」
「看你啊,你去的話我也去了,不去的話,爸讓我在家給你做飯。」梁星鳴開了火,往鍋里倒了點油,非常的習以為常,「我無所謂,反正駕照也考完了。」
「我想想啊,」梁逢雨給吐司抹上花生醬,假裝猶豫了幾秒,「要不就去吧?」
梁星鳴一手扶鍋,撇頭看她一眼,「轉性了?」
他是知道梁逢雨的,打小就愛美,對海一直都不感興趣,因為海邊風吹日晒,再好的風景都吸引不到她。
「畢業了,總要出去旅遊一下嘛。聽說那邊蠻適合寫生的。」
「那行,去。」梁星鳴也沒多想,拉上廚房門,準備煎蛋。
畢竟是夏季,太陽一露臉,溫度就隱隱要升上來了,空氣里有種潮濕的悶熱。梁逢雨盤起一條腿,沒什麼坐相地靠在椅子上,摸出手機,點進那個灌籃高手頭像。
Liangfengyu:「你去訓練了嗎?」
收到這條消息的時候,陳清霽正準備出門——連續幾天下雨,塑膠跑道上有不少的積水,所以訓練時間比平時推遲了點。
談雙旺也醒了,他昨天宿醉,爛泥一樣在家癱了一天,這一覺睡醒才好點,但人還是沒什麼精神,坐在地鋪上,疲塌塌靠著柜子。
「還行么你,買點胃藥?」陳清霽打開柜子,從裡邊拿了件T恤出來。
「不用,我今天感覺好多了,」談雙旺一隻手按著胃部,語氣中有點浴血重生的味道,「你要相信,以你汪哥的韌性,失戀這個事吧,沒兩天,身體必將和靈魂一起癒合——」
陳清霽笑了下,還能滿嘴跑火車,看來狀態恢復了不少。
「不過,你們這天氣還訓練呢?」談雙旺問了句。
「嗯,下月就市運會了。」
「幾號?我們去給你加油啊。」
「想什麼呢,」兩人都是男的,一塊兒玩了這麼多年,換衣服什麼的也不會刻意避著對方,陳清霽單手拎著衣領一拽,就把T恤脫了丟床上,然後彎腰拿起另一件往身上套,「我又不是校隊的人,而且也不能算高中組了,不參賽。」
「這樣啊,那也沒事,就當小假期了,你考完都沒怎麼玩過吧,到時候我們找個地方玩下,」談雙旺隨口說著,忽然聞到自己衣服上隔夜的汗味,想起自己好像兩天沒洗澡了,頓時膈應了下,原地爬起,「我得去洗個澡。」
真的是,失個戀,都把自己失臭了。
陳清霽「嗯」了聲,撿起床頭柜上的手機,這才看見梁逢雨那條,回了句:「正要出門,怎麼了?」
Liangfengyu:「我們改天再比吧?今天剛下過雨,地是濕的。」
陳清霽拎上短跑訓練服和鞋,有些無奈地邁開長腿,單手打字給她:「真要跟我比?」
qingji:「我不會讓你啊。」
Liangfengyu:「嗯,不用你讓,就比這一次,輸贏我都認了,不過,你可要說話算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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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六日,天氣晴,微風。
中校園跑道旁種了一圈的梧桐樹,裹著一聲比一聲高的蟬鳴。這些蟬像是憋壞了,要把颱風天沒叫的份兒都補回來,沒命地扯著嗓子,人的耳根子是片刻不得清凈。
陳清霽連釘鞋也沒帶,空著手出現在中操場。
樹蔭底下,梁逢雨正在張波的指點下有模有樣的熱身,她平時不常穿運動風,今天上身一件白色polo衫,下邊是黑色短褲,腿筆直白皙,在陽光下幾乎會發光。
「嗨,陳清霽。」她站直了,揚揚手和他打招呼,頭髮紮成丸子,有種明媚的運動感。
那天晚上,梁逢雨一臉認真地提出要比賽,陳清霽其實挺意外的,畢竟,當初說要她跑贏自己,就是一種變相拒絕。
她應該也很清楚,不然也不會一臉無語地望天。
他沒了解過她的百米成績,但想來應該不會太好,小時候體力就不怎麼樣,依稀記得被狗追了沒幾下,就嗷嗷哭著說跑不動了。
要不,讓她幾秒吧。
別讓人輸得太難看。
四秒,五秒,六秒夠不夠?乾脆起跑就拿來走吧。
陳清霽就這麼邊往起跑線走,邊放任思緒不著邊際地神遊。
要輸還是要贏,他是真沒想好。對她有感覺,但兩人要真在一起了,不止要面對梁教練,還有倪家那邊。
想到倪家,他挺煩的,邊走又邊勸自己,算了吧陳清霽,從奶奶的事之後,你不是不想再有軟肋了嗎?
「兄弟,等你好久了啊。」張波過來拍拍他肩,又隆重推出什麼似的,指了指旁邊一個拿氣球的哥們,「搞不到發令槍,我們用這個代替,還挺正式吧?」
陳清霽瞥了眼。
是正式的有點過了頭。
除了拿氣球的發令員,還站了十來個校隊的男生,連觀眾都有了,梁逢雨已經站上跑道,他走到她身邊,眼神指了指這一群人,「你叫來的?」
「啊,其實我就讓張波來幫忙發令,」梁逢雨重新把頭髮扎了一遍,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結果他們說,想看我跑步,就都來了——你不介意吧?」
我有什麼介意的。
你不介意丟臉就行。
陳清霽收回視線,點了點頭。
今天不是校隊的訓練日,器材室都上了鎖,拿不到起跑器。
當然,就算能拿到,陳清霽也不打算跟梁逢雨用蹲踞式起跑,雖然這是短跑中最好的起跑方式,但沒練過的人容易摔。
一直以來,無論對手強弱,陳清霽都習慣全力以赴,說白了,他是那種「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的類型。
包括張波,兩人比了這麼多次,他都穩贏,但上了跑道,他依然不會掉以輕心。
但梁逢雨多少有點不一樣,她也不算個正兒八經的對手。
加上這會兒,陳清霽心裡某個衝動還沒被完全摁死,所以他站上賽道,眼神有點懶洋洋的,是半點沒有進入狀態。
「各就各位——」
拿氣球的哥們中氣十足地開口。
陳清霽邁開左腳,身體自然放鬆,多年的條件反射,已經讓他腦海里自動出現了下一句聲音,「預備——」
誰知,本該出現的預備被一聲氣球爆炸取代。
「梆!」
居然直接發令了,陳清霽反應再快,也敵不過早有準備的這幫人,氣球炸掉那一瞬,旁邊那十來個校隊男生齊刷刷沖了過來,勾脖子的勾脖子,拽胳膊的拽胳膊,抱大-腿的抱大-腿,下五除二就把他摁在了原地,可能怕他站著還是不保險,乾脆給人放倒了。
「……」
陳清霽片刻就明白過來,這是被她擺一道了。
真意外。
人生第一次輕敵,就給人摁在了跑道上,他仰躺著想,挺出息的。
梁逢雨這才從起跑線出發,倒退著走到終點,又慢悠悠返回,始終注視著他,眼梢微勾,笑意盈盈,帶有一種伎倆得逞的小得意。
張波看在眼裡,摁著他一條胳膊,苦口婆心似的勸,「你就從了她吧,我們校隊多少男生喜歡她啊,你還看不上。」
被日光曬過的跑道隱隱發燙,緊貼著後背,陳清霽沒表態,就這麼躺著,眼神冷淡示意他的手,「行了,她都到終點了,能放開了吧?」
他目前雖然出於下風,但神色漫不經心,躺也躺得很帥,給人一種隨時能起來揍他們一頓的感覺。
好吧,果然就要這種拽勁兒才招女孩子喜歡,張波心想,稽揚打不過,太他-媽正常了。
「行,撤退!」張波一招手,校隊十幾個男生呼啦啦全跑了,草地上留了個癟癟的橙色氣球,像是被炸過的禮花。
陳清霽坐起來,曲起一條腿,一隻手搭在膝上,身上沾了點草屑,就這麼看著走近的梁逢雨,半是無語半是好笑,「耍詐啊你。」
天空透藍,梧桐葉肆意生長,樹里的蟬歇了一陣又重操舊業,囂張而又聲嘶力竭,好像在反覆提醒,這是熾熱的夏天。
「對啊,你又沒說不可以,」梁逢雨到他面前蹲下,眼角眉梢都飛著笑,頗有些正式地問,「那——陳清霽,說話算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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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們這就算在一起了啊。」校園東北角有台自動販賣機,只賣一種牌子的礦泉水,紅色外殼經風吹日晒,已經掉了不少漆,露出裡邊的斑斑銹跡。
梁逢雨今天早上過於激動,居然忘記帶防晒裝備,穿著運動裝就這麼來了,這會只得跟個吸血鬼似的靠在販賣機陰涼那一側,時時刻刻提防太陽。
陳清霽投了幣,摁了兩瓶水,在哐當哐當掉下來的聲音里,瞥她一眼,「不算啊,你那是走贏,也不是跑。」
梁逢雨:「……」
大意了。
「那我們再比一場,比到你答應跟我在一起為止,」她不太甘心地去摸手機,「現在就比,我把張波他們叫回來。」
「行了啊,我還能上第二次當?」陳清霽好笑地把一瓶礦泉水遞給她,「現在也沒時間,我要去青梧巷一趟。」
「剛才給你打電話的是余奶奶?」
陳清霽「嗯」了聲,「是上次見到的那個護工,說打算不幹了,我過去看一下,還得給她找個新的。」
「我陪你吧?」梁逢雨擰開水喝了一口,結果發現自己是真渴,咕咚咕咚喝了好一會才停,頓了下一本正經說,「畢竟,我怎麼著也算未來的小雞媳婦兒?」
她真的是抓住一切時機發揮了,早知道這個小名就不該讓她知道。陳清霽沒有一一掰扯,輕嘆了口氣,伸手扶了下棒球帽,「你不是怕曬嗎?」
「你提醒我了,」梁逢雨微微仰頭,目光落到他頭頂,帶了一絲得寸進尺的意思,「那把你帽子給我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她自己心裡也沒多少底,畢竟陳清霽確實是挺冷淡一個人,但她又按捺不住,想要試探他對她到底到了哪一步,又會縱容到哪裡。
一秒,兩秒,沒反應。
熱風嘩嘩吹過,帶動頭頂梧桐樹枝葉搖晃,落下點點碎金。
梁逢雨剛想說算了吧當我沒說,下一秒,陳清霽一手拎著礦泉水,另只手摘下棒球帽,輕輕扣在了她的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