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雨
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沙沙沙地打在天井的一叢芭蕉樹上,天灰濛濛的,到處氤氳著水汽。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緊閉的房門中,一個嬌弱的聲音大喊,隱約間帶著些許的嘶聲裂肺,啪啪啪房門被拍得噼啪作響。
死丫頭,你別怪娘不讓你去,你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時候?這個時候大家都對柳家避得遠遠的,你還不懂事,在這要死要活的。一個身穿墨綠色綉暗紋折枝花的褙子,頭上插著銀簪子的婦人,在門外的廊下來來回回踱著步子。
廊下留下一串濕漉漉的腳印,是雨水的痕迹。
娘,我求你了,你就讓我出去見見柳大小姐。房內的人開始低聲哭泣,這可能是我和她的最後一面,她走了,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
門後面的哭泣聲清晰可聞,王氏的心猛地像被蜂子蟄了一下。
娘,我求你了!我求你了門拍得啪啪響,連地都震了兩下,讓人不由擔心門被拆了。t.
王氏咬了咬牙,這個時候她可千萬不能心軟。
不久,大力拍門聲漸漸小了,王氏就知道,等二丫頭鬧夠了,鬧得沒有力氣了,也就不會再鬧了。
柳家現在出了大事,廣州知府柳知府懸樑自盡了,聽人說朝廷有人彈劾,柳知府與沿海倭寇頭目劉江相互勾結,被官員檢舉告發,朝廷正派了官差來抄家。
二丫頭與柳家千金柳方芳交好,可這個時候,怎麼能放二丫頭出去?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柳知府當人一套背後一套,和倭寇是一窩的。王氏往地上啐了一口。
提起倭寇,老百姓恨啊。
一百號人烏拉拉地佔了一個荒島,佔地為王。早些年打著劫富濟貧的口號,只打劫過往的商船,不打劫平民,倭寇拉的人越來越多,後來發展到兩三百號人,人多了總要吃飯,光靠打劫商船不能養活島上的人,便發展到打劫沿海的平民百姓。
那都是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啊,家裡有銀子的打劫銀子,有糧食的打劫糧食,沒銀子沒糧的,連下蛋的老母雞都要抱上一隻,沿海的村莊只要被倭寇打劫過,連阿貓阿狗都不會留下。
提到劉江,老百姓恨啊。
柳知府不好好的當官,與劉江搞什麼勾結。
王氏抬頭看了看天色,雨下了一天了,還沒有停。
王氏反鎖了門,在門外大聲喊了丫鬟紅蕉,好生看著二小姐,別讓她出去,要是出了差池,仔細你的皮。
在房內陪著蘇玥的紅蕉,一邊陪著蘇玥掉眼淚,一邊用力點頭,太太,奴婢曉得的。
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吱呀一聲開門聲,王氏出門了。
蘇玥坐在地上低低地哭,重生回前,這一世,柳知府還是死了。
朝廷中有人挖出了柳知府的老底,柳知府南直隸淮安人,本姓劉,出身寒門,後來柳知府父親被柳家收養,改姓柳,與倭寇劉家兩家是同門同宗。
不管柳知府與倭寇勾結的事是真是假,柳知府走,被人罵。
過了柳知府的頭七,柳家舉府上下被判了流放,今日是頭七的最後一日,也就是說,明日柳家就要流放了,無論如何,她都要見柳方芳最後一面。
小小的人兒獃獃地坐在地上,烏黑的青絲散落,頭上簪著的白色丁香花歪在一邊,湖水藍的襦裙紛亂鋪在地上,看上去,小小的一團,令人生憐。
紅蕉嚇壞了,抱了地上的蘇玥,二小姐,我是紅蕉啊。
蘇玥抹乾了眼淚,從地上起身,哭也哭夠了。
二小姐,太太說的話也並不是沒有道理,這次我們就聽太太的,好不好?
蘇玥是家中的老幺又是閨女,從小打不得罵不得,她想要吃什麼都會想辦法給她端來,她想要做什麼事都由著她,從小被養成了不諳世事、頑固執拗的性子。
房門被反鎖了,蘇玥頭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廚房廊下的菜籃子不見了,看情形,王氏出門買菜去了。
蘇玥爬上窗戶,從窗戶上跳了下去。
這麼高的窗戶,說跳就跳了。
二小姐,等等我。作為蘇玥的丫鬟,不能慫啊,紅蕉也跟著跳了窗。
雨劈里啪啦地打著芭蕉葉,雨越下越大了。
兩人戴著斗笠,披著蓑衣,往前走。
因為下雨的緣故,路上行走的人很少,有幾個挑著擔兒賣菜的老婦,嘴裡暗罵著這鬼天氣,在屋檐下避雨。雨中快步急走的兩人,引得老婦們紛紛側目,哎喲,這誰家的姑娘,太不懂事了,這麼大的雨還跑出來,受了寒可怎麼辦?彷彿外面走著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家的孫女。
到了柳府大門,兩尊威武的石獅子,熟悉的硃紅色大門上的兩個銅扣環,蘇玥曾多次拉著大銅環扣門,進去找柳方芳玩。
如今大門被貼了白色封貼,旁邊站了兩個手執大刀的朝廷兵差,凶神惡煞地站在那裡,嚇得雨中行走的路人快步疾走。
如今的柳府,人人避之不及。
蘇玥濕漉漉地站在大門口,抬起頭來,斗笠下的目光掃到柳府兩字的鎏金牌匾。
走吧!
兩人的衣服全都濕透了,紅蕉上前扶了人,心中暗暗鬆了口氣,二小姐就是太固執,不來一趟,她怎麼會死心。
柳府的後門也被封了,派了兵差守著。
蘇玥默默地往回走。
她知道一個地方,那就是桂花巷。
柳府後花院的院牆開在桂花巷,高高的鑊耳山牆上有一個貓洞。
南方人喜歡養貓,家家戶戶會在院子的牆上開一個比人高的貓洞,方便家中的貓爬進爬出。
柳方芳住的西廂房離貓洞不遠。
雨中的柳府沉寂無聲,柳家上下被流放到一個荒島上,後來她再也沒有見過柳家人,柳姓這一大族也徹底沉寂了。
蘇玥望著比人高的貓洞,柳府被抄了家,府中上下都有官兵把守,許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柳府後花園沒有人,四周靜悄悄的。
一個石子脆生生地打在了西廂房的窗棱上,沒有人出來看。
又一個石子打在了雕花窗上,一個是意外,二個就是有意,只見一個身穿黃色比甲的丫鬟探出頭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