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第 148 章
密室中的燈火擁簇著一張嬌艷的臉出現在視線中,這是張漂亮的臉,帶著淺淺的笑容,甚至可以用靈動可愛來形容。
她和之前接觸過的人都不同,不僅沒有審問他,甚至主動講述了許多,不帶任何疑惑,那麼的篤定,自信,哪怕他從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放棄過偽裝和誤導,但一對上這雙眼睛,他竟像是無所遁形,再多的掙扎,在她眼裡都像是看戲。
良久,山錚嗤的一聲笑了,他挑了挑眉,搖頭:「我真的,聽不懂。」
歲安與山錚眼神相對,嘴角揚起的弧度並無變化,可眼裡的溫度卻陡然下降。
就在山錚以為自己終於激怒了她時,歲安輕輕笑起來,話音又冷又柔:「沒關係,山郎君若聽不懂,一定是我沒有講清楚。」
「我母親不在了。」歲安冷不防道出這句,山錚愣了一下,又笑了:「這句我聽懂了,節哀。」
「可她不會白死。山錚,母親之死,令陛下萬分悲痛,於病中下令,全國各州道長官首領,文臣武將,皇室貴胄,勛爵之家,全都要來長安為我的母親弔唁。如有違者,嚴懲不貸,你說,你背後的人,是來呢,還是不來呢?」
「自八月典的清剿后,整個黑市被控制,揚州為此很是忙亂了一陣子,僅是審查定罪便足夠複發繁瑣,即便是黑商,也不能亂抓亂殺,得按照律法逐條定罪,落定一個罪有應得說法,這便是朝廷的做派,或者說,是一件事要做給別人看的姿態。」
「有的人為財富,有的人為權力地位,但如果一個人既要財富,又要權力地位,這兩個便都不是他的目標,都只是為往更高的地方去。」
「可是山錚,越是渴望登上光明之巔的人,就越要師出有名,躲在暗處,就只能偷雞摸狗,埋伏算計,所以,現在我給他們這個機會,希望他們,能好好把握。」
歲安笑著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如尖利的冰錐,一下下刺向面前的人,眼中隱有瘋魔之色。
山錚呼吸微亂,下意識看了眼謝原,很短很快的一眼。
謝原也在看歲安,他眉頭緊促,一隻手已經抬起,像是要抓住她。
這樣的李歲安,瘋狂滲人,她在期待一場充滿瘋狂報復的盛會。
而被她盯上的人,來了,便沒有回頭路,不來,此刻便暴露。
沒有人能控制她,唯一至高無上的人也在這場生離的悲痛中失了常性,她想要藉此攪風攪雨,易如反掌。
到這一刻,山錚終於意識到,無論自己是什麼反應,早已不重要。
「李歲安,你瘋了吧?」山錚幾乎是咬牙說出這句話。
歲安作驚訝狀:「這會兒又都聽得懂了?」
所有的偽裝在這一刻悉數扯下,開局重來。
山錚笑起來:「李歲安,你的演技很不錯,套話攻心的本事也是一流。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被你嚇到了。可你疏忽了,若你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就不會走這一趟,來和我廢話那麼多,你直接動手不就好了?」
歲安聞言,輕輕搖頭:「你果然沒有認真聽我說話。」
她微微傾身,好整以暇的看著山錚:「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你,我不是來問你話的。但若你一定要我給此行找一個合適理由,那我想,應該是……告知。我是來告知你,你們的人,逃不過這次,他們終會赴死,而你,得先陪葬。」
「陪葬」兩個字從歲安口中說出,藏在死亡背後的另一層用意,讓山錚陡然睜大眼,他已然猜到了歲安的意圖:「你……」
「你不是不怕死嗎?」原本看著歲安的謝原,不知何時,又將目光落回山錚身上,近乎調侃:「總是要死,還怕有什麼死法嗎?」
再一次的潰敗,讓山錚剛剛重建的心態再次粉碎。
他當然不怕死,但李歲安真正的用意,並不在單純取他性命。
在這種無聲的拉扯之中,山錚忽然神情一松,再次笑了。
「李歲安,你讓我說你什麼好。弄了半天,你在這等著呢。」
山錚放棄掙扎般,懶懶的往座后一靠:「你不會真的以為,能拿我作什麼要挾吧?我真的都有點心疼你了。現在看來,你母親的死,對你的打擊很大啊。」
他甚至調侃起謝原:「你們這樣放她出來,真的沒關係嗎?你是不是該帶她去看看大夫啊?她都瘋的開始臆想了。」
「若我真的這麼想呢。」
山錚眼神一動,看回歲安。
那雙杏眼透出的情緒,由始至終都不曾被他擾亂主導過。
山錚喉頭一滾,沒有說話。
歲安淡淡一笑:「是臆想嗎?我明明剛來這裡就告訴你答案了,是你自己不想聽的。」
山錚蹙眉疑惑:「什麼?」
歲安:「裴愫要死了呀。」
山錚一開始沒聽懂,反駁道:「她要死關我……」
話只說了一半,山錚便頓住。
裴愫要死了,可他沒有。
歲安笑了笑:「看來山郎君想懂的時候,不必旁人多說也能懂。裴愫是你的人,她身上的蠱毒,是牽制她忠心的利器。而山郎君作為成員之一,身上卻並沒有蠱毒作為牽制,這不是很奇怪嗎?你的上首難道就不怕你被擒后,失言吐露些什麼嗎?」
謝原眼神輕動,看到了山錚額頭上浮起的虛汗:「我……」
「他們當然不怕,因為山郎君被擒至今,什麼都不曾吐露。」歲安忽然開口截了山錚的話。
「可他們也怕,怕你有閃失,所以當日八月典出現異常,馬堯最先做的,是讓你混在船隊中離開。」
「想要掌控一個人,或是威逼利誘,或是挾恩哄騙,都是手段。」
歲安的眼神忽然凌厲:「可是我忽然想到,這世上還有一種羈絆,生來就有,百斬不斷,它甚至不需要利益誘惑,但凡血液流動一日,這種羈絆就存在一日,它的存在就是永不背叛的理由,承襲綿延,生生不息。就好像我的母親不在了,我也一樣不會放過當年傷害過他的人。」
山錚的目光徹底冷了下來:「李歲安……」
「對,」歲安根本不給山錚辯駁反擊的機會,她的笑容慢慢加深,滲入了更多的瘋狂和快意:「我猜的不一定對,可就算我猜錯,又有什麼損失呢,至少,我給母親的黃泉路,又添了一塊墊腳石。」
「山錚,去死吧。」
……
夜色已深,太子還沒睡下,整個東宮便沒人敢打呵欠。
可若太子身體有氧,遭殃的還是他們這些伺候的宮奴。
掌燈太監剛給燈添了油,出來便聽到東宮的小宮女湊在一起嘀咕。
「真奇怪,方才謝司郎和謝夫人分明來了東宮,可殿下卻一個人坐在那裡批閱奏摺,不見了謝司郎和謝夫人。」
「對啊,裡面安安靜靜,連說話的人都沒有,這人像是憑空消失了般。」
掌燈太監與幾個小宮女相熟,正準備過來湊一角講兩句,太子身邊伺候的郭公公已冷著臉尋聲而出。
「嫌命長的東西,胡咧咧什麼呢!」
宮婢作鳥獸散,掌燈太監頗手郭公公照料,膽子更大,他湊上去:「干爺,咱們也是擔心殿下累壞了身子,您說都這麼晚了,謝司郎和謝夫人還入宮……」
話沒說完,小太監便吃了一嘴巴子。
郭公公往殿內瞧了一眼,見太子還忙著,連忙將小太監拉到一邊:「真是記吃不記打,哪裡來的謝司郎和謝夫人!」
小太監愣了愣:「啊?」
郭公公:「我問你,這謝司郎和謝夫人趁夜進宮的事,你在別處聽說了?」
小太監:「……沒。」
「那他們能悄無聲息來東宮嗎?」
小太監抓抓頭髮:「干爺教過,宮中沒秘密。」
「那別人怎麼沒議論多嘴,就你長了雙眼睛,比旁人更會張望呢?帶著眼睛看人,閉著嘴巴做事!」
小太監反映一瞬,連忙噤聲。
宮中規矩森嚴,耳目眾多,從宮門一路到東宮,再避人耳目也不可能做到無人知曉,沒聲張的人不是不知,而是知道主子不想讓人知。
謝司郎夫婦深夜進宮,別說是忽然消失,就算是忽然上天,殿下不想讓人知道,他們就不能知道。
「干你自己的活兒去!」郭公公訓完人,一腳踹開,拍了拍睏倦的老臉,躬身回到殿中。
彼時,殿中已多了兩個人。
太子見謝原和歲安出來,連忙放下手頭的事起身走來。
歲安走出密室,已然是平日的模樣,沖太子淺淺一笑:「有勞殿下,我已問完了。」
太子不在意道:「這有什麼勞煩的,倒是姐姐,從北山進宮,路上顛簸了。這麼晚了,你們不會還要回去吧?」
謝原:「殿下放心,今夜臣帶歲歲回謝府。」
太子憂愁的看了歲安的肚子一眼:「辛苦姐姐了。」
歲安:「也辛苦殿下,稍後出宮,還得殿下安排安排。」
太子神色一動,自信滿滿道:「姐姐放心,孤都安排好了。已經不早了,你們趕緊回去歇息吧。」
很快,在太子的安排下,謝原和歲安又悄悄的出了宮。
馬車從宮門口一路往謝府走,車內,歲安側坐在謝原腿上,靠在他懷裡眯覺。
她如今很有自覺,會抓緊一切機會喘息調整。
此刻,她渾身放鬆,腦子裡什麼都沒想。
謝原輕輕抱著她,時而側首垂眸打量她,時而回憶她今日的表現。
離別,還真是讓人快速成長,最直接,也最磨人的方式。
歲安似有所感,當謝原再一次看向她時,對上了她無聲睜開的眼睛。
歲安抬手,輕輕戳謝原的下巴,才一日功夫,用小刀刮過的位置已經有些磨手,她雖睜眼,眼神卻很散漫,是放鬆的樣子。
謝原任由她玩,同時微微調整了一下她的坐姿,讓她靠的更舒服。
回城時謝原就給謝府傳了話,所以謝府一直留著門。
歲安被謝原牽著走進院子時,步子忽然頓住。
謝原立刻停下:「怎麼了?」
歲安看著夜色中的院落輪廓,說了句:「我好像很久沒回來了。」
說是很久,其實也沒有多少日,至少沒有離開長安的日子久。
「元一。」歲安看向謝原:「謝謝你。」
謝原明白她的意思,捏了捏她的手:「人在哪裡,家就在哪裡,北山也好,謝府也罷,我們在一起,便是過日子。」
歲安笑了笑,剛剛升起的那點感慨胡思,依然被這番話給撫平。
兩人回到院中,謝原守著歲安簡單的梳洗了一下,便催促著她趕緊睡覺。
歲安慢慢躺下,忽然發出一聲喟嘆。
謝原正在給她塞被角,聞言笑了一聲:「又感嘆什麼呢。」
歲安看著賬頂,悠悠道:「元一,其實第一日嫁進謝家時,我是有些認床的。」
謝原愣了一下,忽然想起當日那場被設計的洞房花燭夜,繼而想起了靖安長公主。
他笑了笑,語氣輕鬆:「這話我倒是第一次聽說。」
歲安舉起一根手指:「但也是最後一次了。」
謝原側卧,單手撐著頭,靜候下文。
歲安偏頭看他:「剛才我躺上得來的時候,竟然有了熟悉的感覺,雖然好多日沒有回來,但我已記得這裡了。」
謝原笑了笑,伸手最後掖了一下,雲淡風輕道:「那是當然,這早就是你的家了。」
歲安點點頭,認同了這句話。
夜談完畢的小夫妻相擁而眠,沒曾想,才剛剛睡過去片刻,便被來祿的拍門聲吵醒。
「大郎君不好了,東宮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