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雷家
富陽商業街,老王燒烤。
謝箐、黎可趕到時一組的人已經到齊了,一干大老爺們兒熱情洋溢地跟兩個小姑娘打了招呼。
檀易不是八面玲瓏的人,朝她們點點頭便就罷了。
他個頭最高,離老遠就能一目了然——和其他同事一樣,他也換了衣服,上衣是普通的白色襯衫,下衣搭配一條淺藍色牛仔長褲。
簡單,且利落。
如果忽略掉老土的黑框眼鏡,就能注意到他骨相極好的面部結構,略微深邃的桃花眼,和略顯無情的淡色薄唇。
這是一個容貌極為俊美的男人,考慮到警察的威嚴,所以剃了平頭,還帶了一副平光鏡稍作遮掩。
不得不說,效果非常不錯,不但增加了男子漢氣概,還多了幾分學者(老幹部)氣息。
謝箐和大家招了招手,跟在黎可身後到了近前。
李驥招呼道:「這邊這邊,給你們留位置了,趕緊坐過來。」
「好嘞,謝謝及格。」黎可吧嗒吧嗒跑過去,挨著李驥坐下了。
謝箐挨著黎可,右手邊就是檀易了。
傅達道:「人齊了,肉筋、宮后筋也上了,開吃吧。這小肉筋兒烤得焦香焦香的,大家趕緊吃,涼了就不好了。小謝多吃點兒,今天可是辛苦了。」
杜准皺起眉頭,「我的組長誒,你積點兒德吧,再說幾句大傢伙兒都吃不下去了。」
「瞧你這點出息,哈哈哈……」傅達大笑,「依我看吶,誰走了咱小謝都不能走,誰打賭來的,該認輸了吧。」
杜准朝謝箐嘿嘿一笑,「好像也沒什麼贏家,對不住咱們小謝了。」
謝箐慢條斯理地吃著肉筋,「杜哥這話不對,怎麼會沒有贏家呢,贏家分明是我嘛!」
「還真是。」
「咱們都看走眼了。」
「也真是沒想到啊,大老爺們兒都嚇得不行,誰能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真能幹下去呢?」
「就是就是。」
一干人紛紛附和。
傅達問檀易,「檀大隊猜到我們賭什麼了嗎?」
檀易道:「賭小謝什麼時候辭職。」
傅達道:「一語中的。」
檀易微微一笑,「並不難猜。」
「不難嗎?」傅達點了根煙,「檀大隊今天才瞧見小謝驗屍吧,小謝完全沒表現出畏懼和驚恐,怎能一猜就中呢?」
檀易道:「小謝剛畢業,家裡條件又好,大家認為她呆不長很正常。」
杜准這個碎嘴子又把話茬接了過去,「小謝你看,就連檀大隊都不看好你。」
謝箐正在吃嚼勁十足的宮后筋,不以為意地說道:「沒關係,我自己看好我自己就成。」
黎可一拍她的肩膀,贊道:「這話說得好。」
杜准看了眼檀易,「小年輕就是有衝勁兒。」
「那是,沒衝勁兒怎麼能升這麼快呢。」傅達道,「檀大隊多大年紀,成家了嗎?」
黎可激動了,立刻用手肘撞了撞謝箐。
謝箐無動於衷。
檀易把剛上來的烤豆皮遞給謝箐,讓她往隔壁盤子分點兒,「二十八,沒結婚。」
傅達又道:「有對象沒?」
黎可又用手肘撞了謝箐一下。
謝箐無奈地笑了笑,人家檀易是京城人,背景不俗,雖然在警察系統,但聽說是京大政法系畢業的高材生。
檀易道:「還沒有。」
傅達一拍桌子,「這可太好了,檀大隊想要啥樣的,只管提,咱們環肥燕瘦應有盡有,相親一個月也不帶重樣兒的。」
「哈哈!」杜准笑道,「我說傅組長,你是老鴇子嗎?還環肥燕瘦,別把咱們檀大隊嚇跑了!再說了,你瞅瞅咱們的小立刻和小蠍子精誒喲……」
劉豐一巴掌拍在他的大腿上,打斷了他的話。
杜准臉紅了,「你瞅瞅,酒還沒喝人先醉了。小謝啊,你杜哥真沒惡意,就是開個玩笑,對不住了。」
謝箐這才知道,自己還有個綽號——小蠍子精!
黎可和李驥不厚道,雙雙低著頭,捂著嘴,「噗嗤噗嗤」地笑。
謝箐環視一圈,幾個老刑警的目光閃閃爍爍,顯然也叫過這個綽號。
檀易好奇地打量著她,像在等她接下來的反應。
一個綽號而已,她上輩子的綽號比這個響亮多了——滅絕師太。
小蠍子精算什麼玩意,簡直萌萌噠。
謝箐道:「沒關係,杜哥也說了是玩笑,綽號而已,只要不當我面叫就行。」畢竟她縫不上大家的嘴,不如爽快些、大度些。
李驥不也認了「及格」,黎可不也認了「立刻」?
檀易挑了挑眉,小姑娘不簡單,既表明了態度,又展現了胸襟,她真的只有二十二歲嗎?
傅達道:「看看,看看,咱們小謝就是大度。來來來,檀大隊叫了扎啤,大家一起為檀大隊干一個。」
老闆上的小杯子,干一個倒也不多。
謝箐、黎可最小,各拿一把酒壺把十隻杯子滿上了。
檀易舉起杯子,「初來乍到,感謝大家。」他廢話不多,一舉杯就幹了。
老刑警幾乎各個都能喝點兒,就連黎可也不例外,全空了杯子。
只有謝箐喝了一半。
她若無其事地把杯子一放,沒事人似的吃起了烤大蝦。
蝦肉新鮮,肉質q彈,辣中帶著一絲甘甜。
小姑娘埋頭苦吃,掰蝦頭,剝外殼,挑蝦線,做得流暢自如,水蔥似的小手像是握了一把銳利的解剖刀。
打住,不能再想了,再想就該吐了。
檀易打斷不合時宜的想法,把烤翅和烤蠶蛹給謝箐和黎可遞了過來。
「鈴鈴鈴……」他的大哥大響了。
檀易站起身,走到一旁接了起來……
「什麼事?」
「沒事不能打電話嗎?」
「能。」
「你幹啥呢,我這兒有個局,沒事兒過來聚聚?」
「不了,正在請新同事吃燒烤。」
「嘖,你倒是速度。」
「還行。」
「真的假的,今兒不周末嗎?」
「有個案子,我就提前上來了。」
「又死人了?」
「嗯,已經破了。」
「牛啊。」
「小案子。」
「對了,你瞧見謝筠的妹子了嗎,那丫頭不回我傳呼,你啥時候見著了記得替我譴責她。」
「正一起吃飯呢,要不我讓她跟你說?」
「啊?」
「她不在110,她是法醫,」
「啥!!」
「今天當著我的面解剖了一個高度腐敗的巨人觀屍體。」
「呃……」
「話說不利索,掛了。」
檀易按斷電話,眼底流露出一絲狡詐的笑意——這種有意思的事,只他一個人知道多沒趣味啊。
「鈴鈴鈴……」他的大哥大又響了,看號碼還是柴煜的。
檀易再次按斷,沒事人似的坐了回去。
……
檀易年輕,話不多,偶爾說幾句也不擺架子,大傢伙兒都很自在。
一餐飯吃得賓主盡歡。
散場的時候,一干人各自打車回家,謝、李、黎三人上了檀易的車。
檀易開的桑塔納,七成新,上的是省城牌照。
李驥坐副駕,黎可、謝箐坐後面。
李驥問:「檀大隊住宿舍嗎?」
「不住。」檀易道,「我在開發區住。」
黎可見縫插針:「我家也在開發區,檀大隊在哪個小區?」
檀易道:「醉龍灣。」
醉龍灣是新開發的小區,有六加一戶型,還有小別墅,但配套工程很差,商場、學校、醫院等基礎設施基本沒有,公共交通少,銷售一般,價格也不高。
謝箐在報紙上看過幾處房產廣告,對醉龍灣很感興趣。
黎可道:「那是遠了些,幸好檀大隊有車。」
檀易「嗯」了一聲,終結了話題。
黎可扁扁嘴,到底沒再開口。
下車后,三人目送檀易絕塵而去。
李驥道:「真牛逼,二十八做到了大隊長,只比我大四歲。」
黎可重重點頭,「而且人也很帥。」
李驥奇怪地看著她,「你是不是眼神兒不好使,他哪裡帥了,帶個大黑眼鏡框子,像個老學究,還不如我呢?」
他一邊說一邊挺了挺胸膛,大手在腦門上一撩,彷彿小短寸變成了大背頭一般。
黎可道:「你快拉倒吧,檀大隊個頭比你高,皮膚比你白,氣質也……」
「實話實說,咱們及格長得也不錯,乾淨陽光,個頭雖沒那麼高,但在咱們警局也不算矮了。」謝箐攔住了黎可的話頭。
大家都是同事,男生也愛面子,說話不能太放肆了,「好話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
太過耿直,有時候跟口無遮攔相差無多。
黎可眨了眨眼,「那倒也是。」小姑娘不笨,體會到謝箐的苦心了。
李驥滿意了,「算你們有眼光。」
……
……
計劃不如變化。
周一上午,市局辦公室接到通知,法醫痕檢兩項星期二星期三培訓兩天,地點在省廳。
陳謙年紀大了,表示不想去。
謝箐跟著曹海生去了,在省城學習兩整天,回到安海已經是星期四下午了,第二天就是十月一國慶日。
全國統一假,住宿舍的同事們大多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家了。
謝箐也不例外。
陳玥華帶著一兒一女去京城玩了,只有老謝一個人在家。
孫阿姨也放假。
謝箐到家時,謝勛正打算去陳家吃晚飯,爺倆在大門口碰了頭。
謝勛從謝箐手裡接過旅行包,轉身往回走,「車上人多嗎?」
「謝謝爸。」謝箐道,「人擠人,腳不沾地兒,要不省廳早早買了票,只怕今天就回不來了。」
謝勛把包放在一進門處,「你去換換衣服,咱們去你姥姥家吃飯。」
謝箐累了,不想看陳老太太的臉色,「爸,我有點累,今天就不去了吧。」
謝勛略一思忖,「行,爸也不去了,冰箱里有凍餃子,咱們爺倆對付著吃口。」
謝箐從包里拎出一隻火車上買的熏雞,「爸你甭管了,我先去洗個澡,回頭做個懶人面。」
謝勛遲疑片刻,「也行,速食麵就速食麵。」
懶人面可不是速食麵。
不過謝箐也沒解釋,她去樓上沖了個澡,換上家居服,下樓,在冰箱里翻翻撿撿,找出了不少食材。
她打算做兩種面。
一種是西紅柿、雞蛋、蝦仁打鹵蓋面;另一種是油潑面。
炒雞蛋、炒西紅柿,放蝦仁兒,放調料,勾芡。
切辣椒丁、蔥花、蒜末等放在小碗里,再放一把芝麻,麻椒若干,用熱油激發香味,再放醬油等調料。
最後燒水、煮挂面,撈出來,分別拌上兩種料汁,兩種家常懶人面就做好了。
「爸,你吃辣的嗎?」謝箐端著兩碗面從廚房走了出來。
「我都行。」謝勛放下報紙,吸了吸鼻子,「聞著很香。」
謝箐道:「那您就每樣都嘗嘗,我再取兩個小碗。」
「好。」謝勛走到桌子旁,只見一碗油潤香辣,另一碗顏色漂亮、營養豐富,不由自語道,「真沒想到,這孩子不但學習好,廚藝也拿得出手。」
謝箐唯二的兩個愛好:一是木匠活兒,二是做美食。
只可惜,她的上輩子過得拮据,前者沒空間門,後者沒時間門。
退而求其次,她就看看網路小說。
兩種面都好吃,父子倆吃了個一乾二淨。
收拾完廚房,謝箐正準備上樓,放在茶几上的大哥大就響了,一看號碼她心裡就咯噔了一下,「又來活兒了。」
接起電話,傅達的聲音從電話里傳了出來,「小謝啊,老城區幸福里發生慘案,死了四個,你趕緊來警局,我等你一起走。」
謝箐道:「好,我馬上出發。」
謝箐到樓上換了衣服,剛下樓,就見謝勛打開了房門,說道:「你等一下,爸開車送你去。」
謝箐忽然想起了下午拿到的駕駛證,便道:「爸,我的駕駛證下來了,不如您把車借我開開?」
「不行。」謝勛轉身回房,「你開,我陪著。」
謝箐鼻頭微酸——儘管謝勛□□一些,但不是不通情理,比她上輩子的親爸爸好太多了——儘管活在小說里,但體驗感非常不錯。
謝箐開過六七年車,車技非常不錯,一路穩穩噹噹地到了警局。
謝勛放了心,囑咐幾句,自己回家去了。
……
傅達是司機,乘客只有謝箐一個。
謝箐問:「我師父呢?」
傅達道:「今晚是老陳的班,他和檀大隊先過去了。你今天剛回來,原本不該叫你,但老陳年紀大了,腰和腿都不好,你年輕就辛苦點兒。」
謝箐道:「明白,應該的。」
警車鳴了笛,一路跑得飛快。
晚上八點,路上車不多,二十多分鐘就趕到了指定地點。
謝箐從背包里抽出白大褂,穿上,再從白大褂的口袋裡取出口罩和手套一一戴好,開門下了車。
傅達笑道:「你這倒是齊全。」
「干這行就得時刻準備著。」謝箐指了指摸黑圍觀的人群,「萬一有什麼不妥的表情,省得家屬寒心。」
傅達抹了把臉,板著面孔道:「人小鬼大。」
幸福里都是平房,幾乎每家都是三世同堂。
出事的一家姓雷,住在幸福里277號。
從人群中鑽過去,進大門,是一段八/九米長的大門洞,房頂掛著大瓦數白熾燈,門洞里亮如白晝。
地上的血腳印觸目驚心,總共十幾枚,都用物證牌標示了。
腳印附近有零星的滴落型血跡,排成一排進入了西側門房。
謝箐目測鞋長,大約26厘米,花紋不太清晰,應該是舊皮鞋。
步長小,步寬大,外八字,蹬和踏的痕迹不明顯,擦痕居多。
這人應該是個中等身材的胖子,大約一米七八左右。
謝箐思索著,一心二用地跟著傅達通過門洞,到了院子里。
第一個被害者就躺在過道上——男性,六七十歲的老年人,頭西腳東,穿秋衣秋褲躺在血泊之中,拖鞋掉了一隻,還有一隻勉強掛在腳上,周圍沒有打鬥痕迹,沒有掙扎跡象,胸口的衣物有明顯破損,應該是被刺破了心臟。
院心幾乎都鋪上了水泥,兩側牆根下有兩個大水泥槽子,裡面種著胭粉豆和夜來香等草本植物。
院牆大約三米,牆上沒有血跡,沒有擦痕,可見兇手是從大門逃走的。
檀易推門出來,朝傅達和謝箐點點頭,與二人擦肩而過,往門洞去了。
傅達趕忙跟了上去,「檀大隊,有線索了嗎?」
檀易道:「兇手沒帶走兇器,用自來水沖洗乾淨,放在灶台上了,四名被害死因明確。」
滴落型的血跡是兇器掉落的,西側門房是廚房?
謝箐聽了一耳朵,進了客廳。
客廳有一名被害人,頭髮花白,靠坐在東卧房的牆上,胸口中刀,推測是聽見院子里的動靜,跑出來查看究竟時遇害。
客廳秩序井然,曲柳傢具雖陳舊,卻不寒磣,頗有歷史的厚重感。
陳謙的聲音從西卧房傳出來,謝箐便暫時放棄東卧房,先去了西邊。
這裡管燈一閃一閃的,鎮流器出問題了,滋啦啦地響。
窗戶開著,屋裡的血腥味依然濃重。
慘白的光照亮了炕上的兩具屍體,那是一堆中年夫妻,二人手握著手,四目相對,死不瞑目。
陳謙對身邊的兩個男法醫說道:「二位,我們局的小謝來了。謝箐,二十二歲,京大法醫系畢業生,老曹的徒弟。」
謝箐打了招呼,「二位前輩好。」
這兩位年紀都不算大,一個不到三十,一個三十齣頭。
不到三十的男法醫眼裡閃過一絲驚艷,自我介紹道:「你好,我們是豐安分局的。這位是我師父趙法醫,我叫韓峰,但不刺骨。」
還挺幽默。
謝箐給面子地扯了扯嘴角,問陳謙,「陳法醫,需要我做什麼?」
「已經做好了初步檢驗。」陳謙道,「兇手出手果斷,刀刀命中心臟部位,根據傷口形態已經確定了兇器。小謝啊,這個案子咱們法醫能做的有限,還得靠刑偵的兄弟們。」
韓峰點點頭,「兇手老練沉穩,有點像殺手。唉……這二位喝了酒,睡得沉,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否則也未必就這麼走了。」
原來還喝酒了。
那麼兇手會不會是酒友呢?
謝箐思忖著,環視四周——和客廳一樣,這裡也沒有被翻撿的痕迹。
傢具是時下流行的款式,看起來剛換沒多久,處處乾淨整潔。
謝箐問:「陳法醫,人是什麼時候被害的,誰報的案?」
陳謙朝男性屍體指了指,「他的堂侄子報的案。根據屍溫、屍僵、角膜等判斷,死亡時間門大概在今天凌晨一點前後。」
韓峰詳細介紹道:「男的叫雷演,是廢品公司副經理。今天沒上班,打電話又不接,就找到了他的堂侄兒雷勝。叔侄二人在一個單位,雷勝家在附近,吃完飯遛彎時來了一趟,敲門沒人應,就回家取來了鑰匙,結果……」
謝箐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謝過韓峰,她打算同陳謙說一聲,去東邊卧室轉轉,剛走到門口,檀易和傅達就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