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福利院（三）
「說起來，丫頭，你生的還和謝家小姐有幾分像呢，」院長看著我，一雙有些昏花的眼睛仔細分辨著我的容顏，「特別是這雙眼睛，像含著水似的，溫柔，好看。」
我輕輕地笑了。
轉頭，慕容一雙似琉璃一般的眼睛正看著我，我在他眸子里，看見了自己，笑得溫柔，有幾分悵惘，又有幾分釋然。
「院長，我的母親，也很早就過世了。」我看著院長稀少的白髮，眼中有些酸澀，「她過世那年，我四歲……」
「今年，我二十四歲了。」
院長的手有些顫抖：「二十年。」
是啊，二十年。
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我輕輕地笑，「叫謝蘊。」
謝家是名門望族，我的母親謝蘊，是謝家本支唯一的孩子，從小被千嬌萬寵著長大，是真正的貴小姐。
她生的不算絕色，可柳眉紅唇，黑眸雪膚，五官恰到好處，多一分濃艷，減一分寡淡。特別是那雙眼睛，似柳葉一般，微笑時如春風怡人，讓人見之難忘。
她溫柔清和，清雅恬靜。她不是商業女強人，卻在很多問題上有自己獨特的見解，名下許多產業，都是自己打理。她顧得了大局，也看得見細微，有人道，即便是華京第一千金，也不過如此。
華京第一千金是誰，各人又各人的看法，但在我眼裡，我母親當然當得起這個稱呼。
母親和父親是如何相識的，母親或許告訴過我，但我記不清了。母親對管理那偌大的謝氏沒有多少興趣，外祖家興許是想從旁支中尋個優秀的孩子來繼承，但是……
我四歲那年，母親病逝了。
外祖父母悲痛欲絕，謝家上上下下都沉浸於母親的去世之中，外祖父忍著內心悲痛，開始正式尋找合適的繼承人。就在這個時候，謝氏突然出現了問題，資金鏈斷裂，股東撤資，謝氏及其相關產業，一夜之間，全部崩盤。
謝家落了。
那時父親也日日為此事奔走，只可惜沒有任何結果。我在瑾瑜母親的庇護之下，隔絕了外界的消息，幾乎沒有受到任何影響。而母親名下的那些產業，因為資金鏈與謝氏並不相連，且在她過世前已經轉移到了我的名下，只在我成年之前，暫時由我父親管理，得以保全。
一年之後，父親再婚，周姨進門。父親在商界往來的朋友，包括那些親戚，都很少再提起謝家。謝家大部分人都去了國外，只有我外祖父母還留在老宅。逢年過節，我再也沒見過其他的謝家親戚。
我進入商界之後，認識了許多夫人，她們之中一部分，年輕時與我母親交好，也很照顧我。但是，除了姜姝的母親，我從沒有從她們口中再聽到過我母親的名字。
「原來是這樣。」院長老淚縱橫，「謝小姐，嫁給了寧家長子，我記起來了……」
「丫頭，你是謝小姐的孩子。」
時隔多年，終於有人又提起了我的母親。
我眼底酸澀，似有什麼要湧出。
慕容靜靜地站在一旁，眸色如墨，溫潤，柔軟，映著我肖似母親的面容，和強留在臉上的微笑。
我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
……
太陽被雲層遮住，天空很快就陰下來，周遭的空氣涼了幾分。慕容陪我走在長廊外的空地上，空地旁邊，是成片的野花。
剛剛湧起的那股衝動已經消失了，我的心情重歸平靜，就像一片湖泊中投下一粒小石子，只是漾起幾圈漣漪，便再沒了蹤影。
「沒想到，竟然還有人記得我媽媽。」我踢著路邊的石子，「這麼多年，都沒人再說起她，我還以為，沒人記得她了。」
慕容靜靜地聽著。
「我記得，我媽媽以前會去福利院，應該就是這兒。她說，福利院的孩子沒有爸爸媽媽照顧，她應該多照顧他們一些，給他們買些東西，陪他們說說話、玩一玩。她還跟我說，這些孩子都跟我差不多大，如果我能來的話，一定能和他們成為朋友。」
「但是我小時候身體不怎麼好，媽媽怕我出遠門會生病，就想等我再長大一點。有幾次她說有小朋友很想見見我，就讓我寫了信帶過去，我還把我最喜歡的墜子也放在信封里了。」我回憶著那時的情景，向慕容描述道，「是一個綠色的墜子，放在陽光下的時候，顏色是透亮的，很漂亮。」
「我媽媽告訴我說，那個收到墜子的孩子很高興，等我身體好一點，就帶我去見見他（她）……」
「但是啊，我媽媽生病了，她不能帶我去了，她病得很重。她甚至沒來得及告訴我收到墜子的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腳步不知不覺停下來，我抬頭仰望無雲的湛藍天空，感覺眼睛有些發澀。慕容站在一旁，靜靜地看著我，一雙墨色的眸子像琉璃一樣透亮，乾淨。
「抱歉。」我低頭，又轉頭沖他笑道。
慕容沒說話，在他的眼睛里，我似乎看到了淡淡的憂傷，細細密密的，布滿他的眼底。
這時候，突然有一個小女孩跑過來，手裡抓著什麼，恰好跑到我們跟前的時候摔倒了。
我和慕容忙蹲下身去，把小女孩抱起來。她膝蓋有一點發紅，好像是擦破了皮，眼睛淚汪汪的，鼻尖有點紅，彷彿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不痛不痛，寶寶不痛。」我連忙抱著小女孩哄道。慕容看了看小女孩的膝蓋，對我說：「可能要用碘酒消毒一下。」
他又抬頭對小女孩說：「筱筱，小慕哥哥帶你去擦藥好不好？」
筱筱有點害怕，小嘴一扁就要哭：「不要擦藥葯……」說罷就看著我，小手攥住我的手指：「漂亮姐姐，不要擦藥葯。」
這個樣子看得我心疼，我皺著眉頭給她的膝蓋吹氣：「筱筱不痛，姐姐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慕容伸手要去抱筱筱，但筱筱害怕擦藥，一直躲，眼睛紅紅的又要哭。
「我來吧。」我伸手把筱筱抱起來，小心不蹭到她的膝蓋。
慕容帶著我們向屋內走去，我抱著筱筱坐在椅子上，看到慕容拿著藥箱走出來，筱筱又開始扭動身子掙扎：「不要擦藥葯。」
「筱筱乖，不擦藥葯會留疤，留疤了就不漂亮了，擦了葯葯就不會留疤了。」我小聲哄道。
筱筱還是不怎麼情願的樣子，但好歹是不掙扎了。慕容輕輕地用棉簽蘸了碘酒塗抹上去，期間還不停地吹氣，但筱筱的眼淚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筱筱乖，很快就不痛了。」我把筱筱抱在懷裡，輕輕地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