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楚生
思及此，我的心情不由凝重了幾分。
周文川此人老謀深算，若是被其抓住了唯一的突破口，他一定會咬死這個機會，一步一步，把所有人都算進棋局。
到那時，縱是我有通天的能耐，也不可能扭轉局面。
我心事重重地順著台階走下小路，眼看著到了山腳，聽到了司機小劉的聲音，還有一個聲音，似乎在哪裡聽過，卻記得不大清楚。
司機對著身邊的男人，好像正說著什麼，我一出現，他立馬停下原本的動作，正了神色，向我喊了一聲：「寧總。」
我微微頷首。
那邊的男人聽得這一聲「寧總」，也轉過頭來，他身形瘦長，面容白皙清秀，眉眼之間透著幾分熟悉。
我壓下心中的疑惑，輕輕勾唇，看向司機。司機收到我的示意，正要開口介紹，卻聽得那男人一聲：「寧靜小姐，好久不見。」
我腳步輕輕頓住，接著又信步向他們走去，走到那男人面前，只輕聲道一句：「你好。」
是「你好」，不是「好久不見」。
許是發現我沒認出他，男人恍然，又道：「蕭先生的胃病，如今好多了吧？」
瑾瑜？
回想起瑾瑜之前胃痛到了做手術的地步，那天晚上我因為疲累沒顧得上許多，只是經這一提醒，面前這張清秀的面容，便與那天晚上走廊上摘下口罩的一眾人之中，與我交代瑾瑜情況的一個醫生漸漸重合……
「楚醫生。」我笑了。
楚生也笑了，笑容乾淨純粹。他看見我似乎很高興，他向我笑，指著山腳河流的另一邊，那邊隱約傳來孩童的笑聲與打鬧聲，他的話卻如同驚雷炸響：
「慕容在那邊帶著孩子們玩呢。」
秋天的風其實並不很冷，冷的是我害怕被看穿的心思，以及，因此不得不正視自己陰暗的心思。
我與慕容生於截然不同的環境之中，所以我們兩人，註定的不同世界的人，他可以活得很簡單，很通透，但是我卻不行。
我若沒有心計，就如同待宰的羔羊，虎狼環伺之下，甚至不會留下全屍。
如果可以，我其實希望慕容知道的可以少一點，那麼當我在面對這個對我和瑾瑜都懷著極大的善意的人的時候，可以少一點愧疚……
孩童的歡笑聲近了，從河流的那一邊清晰地傳來，緊接著，熟悉的身影也闖入視線。
我來上水鎮，是為了摘星樓，名義上也為了風荷福利院。
但我也是為了避開慕容，只是我忘了，慕容與風荷福利院的淵源，原是比我想得要深得多。
河流並不寬，這邊岸上，也只有我們三人。另一側孩子們的眼睛極亮，還未待我想出對策，就已經大喊出聲：「小寧姐姐！」
叫喊聲中，對面那人也回過頭來，我沒往那邊看，只對著孩子們擺手打了招呼。
我側頭不想再向著河流對岸，回頭卻看到楚生言笑晏晏的面容，說實話，這著實讓我感到意外。
似是察覺到我的情緒變化，楚生開口問我：「寧靜小姐……」
我身後的司機沉穩地站在一旁。我猜到了楚生想問什麼，卻沒接話，只看著他輕輕地笑。
卻不想，楚生話鋒一轉：「寧靜小姐應該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麼我會出現在這裡。」
「楚醫生和慕醫生關係好，我是知道的。」
楚生搖頭。
「來這裡，是我的主意。」楚生輕輕笑了一聲，道，「我知道謝家老宅在此地界，也知道你今日要來這裡，所以我讓慕容，請假來這裡。」
我微微睜大了雙眼。
「奇怪嗎？」楚生又笑，「我也覺得，但或許是不奇怪的。寧靜小姐今天也許是第二次見我，但是我知道寧靜小姐，卻有幾年了。」
「三年前，蕭先生進過一次手術室。」
我擰著眉搜尋自己的記憶。是了，三年前我還沒進公司，卻已經和瑾瑜一起隨著各自的父親參加各種與公司事務相關的宴會，那次宴會結束得晚，第二天還要在同一個區域繼續公司的談判，我們就在酒店裡定了房間。那天我已經打算休息了，房門突然被敲響，打開門發現瑾瑜的助理架著瑾瑜來向我求助，那時候瑾瑜已經面色慘白、昏迷不醒，當時我隨便套了一件外套，便和瑾瑜的助理一起帶著瑾瑜匆匆出門趕往醫院。
而在楚生的記憶里，對於剛剛結束實習的他來說，那個晚上本與尋常值班的夜晚並無區別，唯一可以稱得上不同的，或許便是那天他與自己最好的朋友被排在了值班表的同一格里，又恰巧遇到了一個穿著煙青色衣裙的女孩，送來一個胃痛的病人，而情況竟然嚴重到了進手術室的地步。那天凌晨，他猛然驚醒，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睡了過去。抬頭一看，竟發現好友正靜靜地望著手術室的方向。
「那時候我問他，看了多久。」楚生看著我輕輕地笑，又兀自說下去，「他沒有回答我，只從眼睛里流露出抑不住的羨慕來。那時我才知道，那個女孩在手術室外守了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他不解，為何好友這般奇怪。卻沒想到好友只輕輕道。
「雨過天青，大抵便是如此。」
「她好像濯水而出的一株青蓮，本應侍奉佛前，卻甘願於荒蕪原野之中，為旁人祈禱。」
語氣極其平淡，若非他細心，大抵也是發現不了好友微微顫抖的聲線。
「一夜到凌晨，他沒睡，我後來也陪他坐著。」楚生望著遠方，似是在追憶什麼，「後來我才知道，那個病人，叫蕭瑾瑜。」
我看著楚生，一時語塞，張口，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為何要這樣做，你不明白，我也不明白。」楚生的聲音很輕，「但是不明白又有什麼要緊呢？」
他的目光落回我身上，似有千鈞。
「慕容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眼裡的憧憬，我再清楚不過了，」男人笑了，笑聲爽朗，那一刻，我彷彿透過這笑聲看到了三年前那兩個年輕的小醫生，此時，楚生的聲音更加的不甚清晰，「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