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舊憶
蕭家共有三子。
蕭瑾瑜為長子，母親是蕭父明媒正娶的妻子。蕭瑾瑜七歲時母親過世，外祖家沒有親人在國內，七日的跪守靈堂，是我陪著他一起的。
那時候周姨進門已經兩年，寧意也已經一歲了。我無比慶幸蕭瑾瑜的父親沒有再娶，雖然蕭父常年在外，對瑾瑜的事情也很少親自過問，但起碼沒有其他孩子從蕭父這裡分去對瑾瑜的關心。
瑾瑜的母親曾經幫我度過了那段，母親過世、父親再娶、繼母誕下新兒而舉家歡慶的日子，說實話即便如今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我依然記得那段日子於我而言是多麼難熬。
我不希望瑾瑜也要過這樣的生活，已經沒有那樣溫柔的女人來安慰他了。
所以我很慶幸，雖然瑾瑜因為他父親對他關注過少，身邊又沒有一個能照顧他的人而落下了腸胃不好的毛病，最後還是因為我在他家挨了一次餓，周姨才建議他父親請一個保姆照顧瑾瑜。但至少，瑾瑜的父親只娶過他母親一個女人，只有他一個孩子。
但是在我們十四歲那年的一個雨夜，半夜我被瑾瑜的電話吵醒，詢問之下電話那頭卻沒有傳來瑾瑜的應答。沒過多久門外傳來敲門聲，家裡的傭人發現我下樓，幫著我打開大門。
外面電閃雷鳴，驟然的亮光照得瑾瑜面上蒼白如紙，他沒打傘，渾身都濕透了，發梢衣角都滴著水。門大開著，寒風吹得只穿了一件睡衣的我打了個寒顫。
「瑾瑜……」
瑾瑜微抬起頭看著他，他那雙像極了他母親的桃花眼此刻空洞得讓我心慌。他扯開嘴角，聲音乾澀，面上掛著一抹慘淡至極的笑容。
「寧靜，我沒有家了。」
我記得我愣住了，半晌我緩過神來，上前摟住瑾瑜的肩膀。冰冷的雨滴在風中往這邊打下來，瑾瑜身上的冷意穿過衣服滲到我的皮膚，有些刺痛。
「大小姐，外面風大雨大，要不您和瑾瑜少爺進屋說話吧？」傭人擔心我吹了冷風著涼生病，我聞言鬆開瑾瑜，輕輕哄著他，半拉半推地把他帶進客廳。
傭人遞過來熱毛巾，我仔細地替瑾瑜擦著臉上的雨水，指尖輕輕觸碰到他的臉頰，也是一片冰冷。他像個沒有靈魂的布娃娃，任人擺弄，卻又像一隻受傷的幼獸，什麼也不肯說，手緊緊地攥著我的袖子，固執地不肯鬆手，甚至不願意換身乾淨的衣服。
我輕聲細語地哄著他，心裡著急得不行。只能帶他到我房間，把空調溫度調高，希望他別受涼了。
可是到了後半夜，瑾瑜還是發燒了。
那時候我已經有了自己的司機，也習慣了不去打擾父親他們，讓傭人等父親醒來以後告訴父親此事，就和司機一起帶著瑾瑜去醫院了。
第二天早晨我守在瑾瑜床前，電視上播報著最新的新聞，我才知道前一天晚上蕭家發生了什麼。
蕭瑾瑜的父親，帶回來兩個男孩，年歲與瑾瑜相同，只小了幾個月份。甚至這兩個孩子，都不是同一個母親所生。
而蕭瑾明，就是當時兩個孩子之中年歲稍長的，如今蕭氏集團排行第二的，蕭家次子。就好像九子奪嫡一般，蕭父要將公司的繼承權交到最有手段的兒子手裡。
好在，蕭父帶回孩子的同時並沒有帶回他們的母親，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效仿古時的「去母留子」，從一開始就斷絕了孩子母親進蕭家的機會。這對瑾瑜來說還勉強算是件幸事，不然我難以想象瑾瑜一個人在蕭家該如何生存。但是，蕭父一下子從外面帶回兩個與瑾瑜年歲相仿的男孩的消息，終究是讓瑾瑜和他的母親，成了整個華京的笑話。
但瑾瑜還有我。
那時候寧意還小，只有八歲。寧家帶的出去的孩子只有我一個，眾所周知我與瑾瑜關係極好，即便他一夜之間多出了兩個弟弟，我的態度也沒有絲毫改變，甚至連我的父親都沒有對我與瑾瑜之間的事做任何干涉，一時間華京各家族集團對蕭家各子的態度都變得隱晦。
甚至連蕭父都試探過我的態度，還將此事以玩笑的方式同我父親談起。而我的態度出奇的明了。我還記得和瑾瑜的兩個異母弟弟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們倆乖巧地喊我姐姐，其實我出生的月份比瑾瑜稍小，也只比他們大一點。面對他們禮貌的問好，我只輕輕笑了一下，沒有說話。
那天瑾瑜不在，我的父親和蕭父坐在一旁談生意，我與蕭瑾明和蕭瑾賢的談話顯得尤為無趣。我禮貌地回答他們每一個問題，臉上掛著淡淡的笑，神情卻沒多少變化。他們雖然是蕭家剛從外面領回來的孩子，心裡都有分寸，自然不可能一直纏著我問這問那。一場宴席，很快結束了。
我那時甚至想過，若是瑾瑜真的走到腹背受敵的那一步，我可以同他訂婚，左右我沒有喜歡的人。
所幸的是，並沒有。
我們不必走到那一步，也沒有走到那一步。
——
助理替我敲開病房的門，我快步走進去：「謝總。」
病床上，謝君宴面色蒼白，神情憔悴：「寧總，勞煩你跑這一趟了。」
「不說這些。」我輕聲地安慰著謝君宴。
「事情是怎麼一回事，醫生怎麼說？」後面這些話，我是對著謝君宴手下臨時趕來的助理問的，林青虞不在，我又問道，「林秘書呢？怎麼沒看到她？」
「車禍起因是對方那輛車突然從旁邊的巷子里竄出來，當時還好林秘書看到大喊一聲，司機才看到反應過來，不過還是沒來得及避免。醫生說謝總有輕微的腦震蕩，其他是平日里勞累過度落下的病症，只要卧床休息，日後不會有大礙。」助理對我的問題逐一回答，「林秘書受了些外傷，剛剛去包紮了，應該很快就會回來。」
說著，門口傳來林青虞的聲音：「謝總，我回來了。」看到我也在，她朝我點頭彎腰：「寧總好。」
我抬手示意她不用問好：「你也受傷了，趕緊歇著吧。」看她在一旁坐下，接過助理給她倒的水，我接著道：「聽說當時全靠你發現那輛衝出來的車，謝總才不至於受傷過重，多虧你了。」
「萬事以謝總為重，本就是我分內之責。」林青虞倒是和我想象中一樣依舊坦然有禮，從容不迫。
「謝總，上水鎮項目的事情不用擔心，工程已經接近尾聲，這邊有我盯著，你安心養好身體。平日里若是不放心的話，可以讓林秘書和我一起繼續跟進。」我略加思索道。
謝君宴聞言愣了一愣，蒼白的面容掛上了笑意：「寧總把我擔心的都想到了。」
我展顏一笑：「後續等工程完工，我相信謝總的身體應該也大有好轉了，到那時也不耽誤謝總大展宏圖。」
「不過，」謝君宴出聲道，「其實不必等我，若是你心裡有底，後續交給你來也是一樣的……」
我搖頭：「之前說好，我只是加入這個項目，總負責人還是謝總。況且，我資歷尚淺，這麼大的項目，只有放在謝總手裡，我才放心。」
「那我就多謝寧總的好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