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序一:

墜金星英雄降凡塵,奪魁首英才取紅心

題《漁家傲?試新磨》日:

醉擬利刃迷迷舞,徜徉豪氣微難羈。點步微演天明計,舐霜刀,坐間誰君懷不平?

可嘆絲己白類雪,嘉姬歲亦蓬青梢。淚濕草木鱗衫被,倚冰階,閑羨小兒戲黃雞。

常言道:循蔓千里總見崽,事出萬般皆有因。話說回鎮州十二年十月五更天分,休出無征,祲見無兆,半天里炸雷響處,徹曉人間,千掛紫電,萬垂光雷,雞犬將拘籠蟬蛻,魚禽把束水足濯。無計林禽野獸遠峰嶺而逼近郭,天河倒灌,江川反流,南國瑞雪,北郡炙湯。琅琊地縣誌肥遺見,寧錦疆人傳獙獙生;果有十三州期年疲子粒,款普天下「共沐天光」。更有鳴蛇見於韃靼,其田本荒而少耕作,故並斂狼師虎旅,犯境侵邊,極有蠶亂神州之貌;北國乏糧,布衣荒顆粒,兵勢極危。夫諸、比翼鳥人有觀,化蛇,贏魚果眾俱有識,犀渠、長右則無曾有知。江河大沒堤谷,八門洪都水灌,韓信壩再現三齊王計沒龍且之貌,魚腹浦大有關雲長水淹七軍之形!人張箭得怪鳥,山隱往觀驚稱歧踵;人田草不生,風水見之栗呼牛蜚。瘴疫三十年,神醫向鑊治三十年,同其杏門第窮命力之。?狐百發,狙如萬出;人禽朱厭獻於朝京上帝,皇射梁渠在自家園林。北天垣光隱,紫微星生霧;二十八宿亂軌,九曜神宮犯道。種種不祥,非止一端,又豈唯二三可曆數?

忽一日,亂石自天而降,隕星閃耀金光,攜霹靂遁於琅琊東武處,百里之外,悉受其威。雖是五更,然觀者多矣。眾人持傢伙近觀,只見那霧散氣歇,深坑之中,分明有一兒號哭,額上一硃砂痣尤為著目,生齒歷厲,短眉八顏。有劣兒擲石擊之,未及小子即背血,這血不是凡血,不是尋常之血,乃是:

斗中三十六,血凝是天罡。運籌七十二,地煞護主全。傷文不止,兒哭不停;裂綿蜿蜒,血愈激烈。滴土土消融,炙靈靈魂散。九天重云為被褥,八方護法作菡苞。滲鑽入層地,野稗為靈芝;浮遊為腥氣,草蟲成羽龍。法護天庭柱,咒佑金弓弦。真人皇,位面子,鑲星量宇,神顏不減天上威;款人君,正梁帝,技術可登北垣梯。皇,中天的紫微;帝,北垣的主宰!

結痂護之,俟一日而觀,文為天罡,斗柄析然焉,血下透入地,蒸騰飄霧,凡土更作金銀,野草化作靈芝。小兒嗔目,將靈芝入啖,三日不離。

人報入知縣邢玉處,邢玉聞報,忙於求神拜佛,以問吉凶。便搜刮金銀五千兩,進予東武廟,輿其住持至之,那住持枚卜龜甲,少頃,失驚曰:「額生砂赤,眉色八顏。此兒有帝王之相,必為亂臣賊子,攪亂天下!」玉大驚,命家丁除之,那家丁不忍,卻棄於路邊,是人不敢近,轉道而行。

南夏有好俠者老厲閏,自太平山上破賊失老友,便作了一個鄉紳老爺。說起他這老友,姓劉名戰,兩個一個愛任俠游,一個愛官途行,幼時比結髮還親,漸長雖志不同然情未減。志不同、道不合,恰如一個愛吃肉,一個愛吃菜,一碗飯里有肉有菜,兩個吃肉的便要爭了,如這般世人不好看的,卻正相得益彰。然厲閏自有一個相好,臨喜之日,那劉戰也愛吃了一次肉,與他同美了一宵,老英雄平白遊了水,當了紅掌翅膀濕的冤大鴨。兩個就此斷交,情人也隨了那劉戰,老英雄終身不娶。太平山時戰與其妻死於賊手,厲閏念舊情亦同戰一遭,戰臨亡予閏幹將劍。后朝臧劉戰世襲二等伯,厲閏三等伯,閏不受。戰罷,閏只是游於官民之間,明以商賈存身,暗行俠四處。朝里有劉戰故人親友,已與厲閏不和,老英雄亦不曾於朝中納親帶友,提親攜朋,青史多贊。他自練得一手好鏢:梅花鏢、柳葉鏢、鷹翅鏢、荷瓣鏢、狼牙鏢、楞齒鏢,內隱銀鈴,擲時響音,故人都叫他「響鈴鏢」,自佩七星劍。常嘆劉戰事情,忽紫微星落於東武,閏有所思,便將田產變賣,投東武來,又循舊教化了兩個劉姓兄弟。

時有一個破落舉人老爺同兩個秀才進學輿曹,老舉人別了兩個,搧一個破稍袋,抽兩個芭蕉葉墊了墊破草履,抖摟兩下襆頭,磕出三兩碎銀子,取一個一寸見窄的換了幾個小錢,到市裡挑了幾兩美戎菽,人索資材,舉人笑道:「想越十年前,俱以『老爺』相稱也!」與了他十文錢,再取五文錢買了兩個吊桶底,捂著受潑皮辱沒的背瘡離了市曹。見人都圍一處地,只見市曹心小子麵皮轉紅,舉子不忍而攜之歸家,人多以目視之嗟嘆。彼舉子年五十而未及進士,亦無妻,使此兒為未國之重,於深林隱居,不與外俗通,每小兒游,狼蟲虎豹皆恐避之不及。與禽獸伴,同禽鳥戲;渴飲山泉,餓食海腴,夜宿山間,越發壯碩。

那知縣早上報朝廷,朝中上下甚是驚懼,遣錦衣衛百戶梁棟往永隆寺卜問吉凶,祭英靈為名,齋戒七日方去。又七日,方臨至琅琊東武。大小官員,出郭迎接。隨即差人報知永隆寺眾僧,次日,見那許多僧眾,鳴鐘擊鼓,香花燈燭,幢幡寶蓋,一派仙樂,盡下山迎接,直至寺前下馬,只見:

蓬開幾朵紅纓穗,散亂萬桿撐天幡。金線袈裟,鬼樂官舉一片五色雲;鋼刀銀劍,錦衣衛豎一對點花凰。幾根銀龍遊人海,無數金剛立衣山。暗把綉春刀,足蹬彩帶,威風不減帝王家;堆紋讒佞笑,推倒佛祖,那裡還有僧徒顏?無論官兵和尚,俱摟幾個如花似玉人;何管布衣素孝?悉擁幾盞紋龍走鳳樽。燒金得紫煙,焚香取美氛。引神怪,誘仙人,美酒佳肴三千壘;惑巫遺,諷飢餒,華蓋崇楣羨妖奇。

那僧人一個個肥頭大耳,不似那路上饑民。梁棟自是嗟嘆,暗自鄙夷,視其僧人俗鄙難昭,阿諛諂佞,自斜目不視。住持邀梁棟同坐大齋,棟乃隨至住持。

那住持法名道全,精天文。梁棟一路貪美景,不覺入屋,棟明對外稱祭祖,內祥告之,乃屏退左右,住持即取龜甲牛骨,行卜推演,棟目不移其視。少時,住持「啊呀」一聲,撇開龜甲,推倒香燭,卧地不起,棟忙扶住,問其如何,其手指龜甲,扯住棟衣,戰慄曰:「『狼承虎業,風退甘霖。』正應昨夜太白逆行,侵犯牛、斗之分之象,禍將至矣!」棟大驚,忙撫其胸,問曰:「禍從何來?」道全起身拂土,引茶入啖,半晌方曰:「吾仰觀天文,自去春太白犯鎮星於鬥牛,過天津,熒惑又逆行,與太白會於天關,金火交會,必有新天子出。吾觀弦氣數將終,琅琊之地,必有興者。」棟啐問曰:「何時當出?」自思:與我何干?道全曰:「黃星見於乾象,正照此間。今有真人起於東武之間。今以年計之,整整四十年。」棟再問曰:「彼亂於何時?」道全曰:「南方旺氣燦然,恐未可圖也。」復曰:「臣等職掌司天,夜觀乾象,見弦氣數已終,陛下帝星隱匿不明;彼之乾象,極天際地,言之難盡……」又到堂中,開一金鼎,中是凈土,取一塊亂嚼,茶澆下肚,腹不痛,舌不糙,乃拭口曰:「漿滑水順,兆土將融水,貧土將興。」棟自斜視曰:「爾土命者何人?」僧答曰:「今我天朝英俊鱗集,然生應平壤,死兆金丘者,唯安王一人而已。」不及棟言,僧又曰:「然土日不久,火德將興。」棟復問曰:「應在何人?」僧曰:「天機難泄,非貧僧不言。」棟沉思半晌,起身看東方隕星之處,問道:「那小兒命屬何蠢?」答曰:「雖是帝星落,然紫微帝星自是水命。」棟長吁一氣,回京復命,自把言語告黃門王資皓,皓乃以此言媚煬。

兒年垂髫舉子復進京會試,苦苦思慮,出文一篇,究其才具可入度之,然不想巡按御史魏寬之子強以財聚二十人入三甲,舉子復未中。是結凡百未中者以書告,而朝中無人因理。然魏寬狗賊視,將禽舉子,舉子亡歸謂小兒曰:「今我有難,兒需自活!」小兒未泣,此無聲之頌歌也,小兒曰:「石板生勁松,利刃此中出。將來冤讎報,賊首負碑前!」舉子笑,自往魏寬處,曰:「我今至,自無家眷,旁人我惑,不及他人。」魏寬問下人曰:「此人語誠無欺耶?」下人知舉子平素儒生事,有心幫扶小兒,又思其也無妻子,乃白無欺,舉子受刑死。

后鎮州九年,那小子每日伏於塾外聞誦書聲,如楊廷和相似,與各家打零工,食百家飯成長。是牧牛至常山雩泉亭,銜草蔌納於口內以啖,飲山泉,誦路遺,吹一曲肝腸斷,醉於其間。忽陣陣風聲,小兒猛省,見一老者舞劍,舞得真是欺公孫、栗心五!疾如暴雨,散如梨花,變如燕返,斷如鷹掠。不覺看得呆在那處,俄頃,風雲變色,脈脈瀟瀟,老者舞劍益疾,雨不近,小兒立於雨中,亦不曉身津。次日復上山,亦如此,一連七日,小兒方於老者前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八拜,欲作其徒,老者本意如此,慷慨應之,念劉戰事,視小兒欲使承其志,故也名了戰。

戰性促狹,不受管束,年已十有五而不能通官話,愈長愈不愛書,愛弓馬刀槍,閏授以畫戟寶劍、策馬控弓之術。閏又頗有家資,立私塾供其學。私塾中先生深惡之,一日棄所供白米麵食,無言離去,閏嗟嘆,戰歡喜,不肖名傳。人多言此是凶星,不與來往,道途人多避。后強使戰問學,戰不願,允獨學,方致書投究,聊慰師意,塾中師竟不能授以文,雖厭其德,然不能掩其才。故會縣試、府試、院試,一是才高、二是有老先生,以是得「秀才」號。歲考必是一等第一,故每日進學,常側目視人,連房師亦不入眼。常謂人曰:「我十有五方致於學,今覺亦不過如此,若不能與我一軌,鼠輩耳!」每每有人說有人詩好,他嘴上笑;說有人詞妙,他鼻子里笑;說有人歌嘹,他眼睛也笑;有人文亮,他連眉毛、耳朵也笑。人問他誰是國器,答他是劉戰;問誰是棟樑,是劉戰;誰是文曲星,是劉戰;誰能安邦定國,還是劉戰。動輒不是「爾燕雀」、「爾洞鼠」、「爾淵蛙」、「爾土埂」,便是「我鴻鵠」、「我動龍」、「我飛雲」、「我神袛」。一身傲氣縱橫,白著眼睛看人。又愛煙花場所,好風流事,入青樓楚館如入自家。故先生不說,同窗不喜,與輩不交,正合他意。都知有厲老英雄保著他,誰敢動他?故暗裡罵他,眀里還是縱著他。戰天生有膂力,能使三百二十斤丈八矛,響鈴鏢使得精熟,能欺其師壯。又可控千斤硬弓,箭射百裡外蚤虱。更是在東武城裡有名霸,這是個會武的書生!礙於厲閏,闔城文武誰人不懼?都讓他三分。當年幾個眼裡摻了沙子的歲考五等落卷手夥同來詐他,教他一頓拳腳,薅了他幾個頭髮根掖夾支窩;更有觸怒博士,門斗拿戒飭摑他,打斷了戒飭,戰連皮也未破。學道也只是吩咐眾學官:「休惱了這太歲,他師父需不是好耍子,做個順水人情,保他作個舉人,也賣個人情,反有我幾個好日子過!」可嘆他文名不遠播,惡名則遠揚!人悉數惡戰,都說他是天上掉的太歲,一時走了春秋大運,那裡能再有好事?

不想后戰年十六,又費銀子拔了貢生,廩稍之供多於他人,出門便是一句「幸叨歲薦」,分明是一身傲氣,偏扭扭妮妮,妝一番謙恭貌,把門前那旗子整了五丈高,自是人又罵不停。后錄了科,鄉試一畢,已為解元,舉城稱頌,人都贊當世楊廷和,當年先生、同窗都來拜禮。戰亦斂先貌,強作靜雅書生之顏。入學恭敬,人皆驚名誤矣。后往會試,家人厲三跟著,本思挾才名思必中,不想發榜之日,名落孫山矣。戰乃思:此未得全力也。乃於地就讀,傳書告師不必多慮。又結二友,即前文所指孫宜雄、張子軒,孫宜雄字伯台,張子軒字儁遠,二人皆一身武藝,只是受母教乃暫屈於文。三人後復落榜,戰大驚,就讀於國子監,冠於京,老英雄書使字景升。越三年,尋金五千兩賄太監王資皓,皓傳名出去,眾論齊焉,乃為會元,帝琅琊王文夫喜戰才,暗命狀元,作了翰林院修撰。自此,戰遂為弦三百載唯一三元高中者,時年二十三。

原來這劉景升素日文章帶詩賦氣,雖是好聽,然不入時目。一個考官不樂,另一個卻出了簾。客官,你道是何人?卻是次輔一鳴愛他好文,破格錄他作了狀元。這劉景升卻也是個好來事的,殿試之日,搽了丹砂,塗了朱墨,抹了絳料,把個耳朵弄作了朱顏,暗把一把旅弓,帝問如何時,戰白曰:「大弦為臣身之物,姓郝為臣家之為,臣視國土興復為己任!」帝大笑,看了劉景升如此如此模樣,頻頻頷首,道:「真朕股肱、國梁棟也!」又聞得是厲閏的螟蛉,因笑道:「真是靈芝不揀塵埋地!」朝中先是知了這是劉一鳴閣老欽點的庶吉士,又知了是厲老先生的徒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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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明了是皇帝大愛的金玉,誰不來巴結?

皇榜貼了,九洲地便傳開了:兩百年一個三元客,普天下獨生護國人。景升生一雙含露目,棕瞳金睛,黃睫茜目,千年而不遇,正如一顆琉璃彈,一塊瑪瑙珠,更如掐好的美人淚,出爐的紫煙丹。又背北斗,長一丈,姿止不減美人態,貌相獨留牡丹容,鬢邊鮮花常配,唇旁硃砂不離。帝星皇佐之傳言,播九洲矣!人謂之「負罡書生」,抑或「淵瞳客」,亦有「帝佐」之稱,「帝輔」之名。

話說這獃子中了三元,卻也不尋思尋思來得乾淨不幹凈,收的心安不心安,愈不知高低了,稱朋道友,拉幫結派,但有賄賂,盡皆笑納;凡來客黨,無不結歡。家人幾百,侍女千人,每日除開飲酒作詩,便是青樓楚館,留一個風流浪子的名字在世上。遇著武舉狀元,笑聲「甚麼東西」;看見同院編修,道個「下作黃子」。入青樓,丟塊銀子;跑內閣,順顆枇杷。這獃子卻也不是初逛樊樓,年十二,長八尺,已尋花問柳多時,中了三元,連錢也不與。待死個頭牌的大姑,名字叫個「香芳」,他就留一首「倒靈台,翻方寸,覆過故友香軀,留一曲蜂香牡丹悠揚笛;橫斜月,捋三星,出王情種陰~精,存幾首芬芳歌殘不朽詩。」的聯。不幾日,便有禮科給事中劉松、侄庶吉士劉~青聯名上了個本子,面參景升,奇文共賞,摘錄如下,其文曰:

兵科給事中劉松等一本,覓患刺癰,察料確問,忌德薄亂法,聊表微臣妄擾之謝:

臣聞自庚辛新錄,取士凡百,俱衣貂舉科,門拜上帝。業於文錄,編改撰修,揚孔、孟之大道,策揚、建之筆功。故天下寒儒,得治世之機遇;神州貧子,有變亂之雄才。藻香詞美,句理文妙,播於天下,才子蜂起焉!故九洲操文,行章御頁,側袖摩皴,致令恢唐復漢,四裔伏原。東夷北薊,悉稽頓首;荒谷洞林,合顙明芳。萬邦來朝,衣冠濟濟,葦帶麻衣,亦傾然歟?

修撰景升,淫~流逸縱,意思徜徉。自太祖據北,英祖伐蠻,邦~國斂跡,群寇藏疾,至今已二百餘載也。名才近乎千百,進士不下萬人,文治昌盛,武功齊全,然依舊內驅狼虎,外眈豺敵,蓋小勞不止,大計不光。何則?少大交兵,敵師益囂然,故大崇者不過伯爵;多小名士,鵬程其默爾,乃臣揚者無有三公。歲過二百,方得俾人初聯三元,本應感聖德之所營,沐九天之清爽,貴為天子之門生,自當竭慮,拯救黎民,承負王室。同進士百人,無不兢業耽本,抄書錄史,傳典播籍,以書生之身,操聖賢之業,傳百世之芳名。不愧天子之門生,款為邦~國之棟佐!

蕞爾少子,罔逞功名,狂囂跋扈。偶連三首,則不思恩愍,以為國梁。臣中舉時即聞其名,惡而不肖,言而多誚,行而多狂,不敬師僚,愛一二,喜雜學。又無妻媵,側室無居,非戀而無取,實淫且動~亂!醉曲與霓裳。向雖登宮,少加束管,今臨帝闕,解縛啟約。以古今之重名,攬君臣之榮寵,坐難項背之金居,則污賜裘之身,失清潔之體,坐譏嘲之名,一朝之駿首,誠為如此,增笑於萬世也!

蓋人俱考妣所誕,人悉父母所生。羊乳亦跪,鴉哺亦反,禽獸有孝母之心,毛蟲懷尊父之為,野蛭存敬親之意。茲清白之血肉,母賜也;雄壯之筋骨,父贈也。身懷清白,不辱母體父軀,不費父精~母血,不敗母德父教,方為孝子忠臣。先孝小家,后孝小郭,再孝父母之州郡,載孝父母之國邦。今無嗣以奉父母,反旖旎與樊鶯,安為孝子,豈為忠臣?

臣聞明黨裂宇,分權擁勢,串聯內外,互通勾結。自東林覆滅、閹人就戮,三黨齊綏,亦何頹然?然則明亡之舉,不能再現於今!臣觀景升學士雖無盜政竊國之勢,亦有黨眾朝間之思!交書生,會武臣,其心叵測,其心可誅!遍朋黨,布友親,何懷悚怖,何懷栗然?今日為學士,明朝操尚書;今霄蔑閣部,旦夕藐至尊。三元才昭,天地共明,日月共賞,若內結近侍,外交虎臣。噫!臣不忍於言也!

臣唯妄自猜測,以備皇家,然亦不敢肆言胡謅,難加無辜也,更無敢濫施私權,望帝皇明察,尋絲循跡,搴印察捋,臣死亦瞑目。

好利害的彈章,好犀利的語句!自媘婉而鋒利,由戚諷而寒烈!絕書凡百,景升大窘。從奴帝遍覽劾章,傳檢校察了一番,得為確問,乃傳景升。景升聽得有人劾他,路上心裡便惱:「這廝全不是東西!我朋是我朋,我友是我友,我親是我親,非是爾親爾朋不成?他致我禮,是他願與我,須不是我要他來送;其同我交,乃其樂與我,須不是我求他來往!朋多怎的?我貫了三元,可無愛我才學者?豈俱為權勢?我來這生地,可有與我諳熟者?安暴於市曹?我交武將,我何不欲行武?不武何習?廢我生耶?我游不游館院青楚、頑不頑妓婦娼女,與爾何干?敢是你親是那千人騎且壓,萬人入又艹的母~狗雌豬?廢了誰的精血、辱了誰的身軀?我上我的,你入你的,何來如此多屌事?你便沒個相好,何不把你老婆予我?我三元便三元,你不是卻妒我些甚麼?我狹個妓卻干你鳥事?且還來拿棍子攪我家的矢,你便也是個卯金?」問了小黃門,方知是劉松等幾人劾他,又犯了嘀咕:「好個劉松,若得全身非充了你的軍不可!苦你姓了劉,當初我卻怎不姓個『厲』?笑逆萬世,我必教你嘴萬世也合不上,笑到這一劫完了,嘴也合不上,靸著你半個嘴抹亮我家地皮!泄憤?瀉糞!」正胡思亂想著,不覺到了古元殿,方欲教通稟一聲,一個小黃門跑來,把景升拉到了東宮,景升疑道:「聖駕何驅?」黃門道:「學士兄弟,上帝東宮等你哩!」景升大喜,卻也不知說了甚麼,只知陰謀醞釀,暗籌啟行。

話說回這本子到了內閣,太師大喜,也上了個本子,劾次輔一鳴,鳴先惱一番景升,上了封書,便又教吏部侍郎趙日良去革了那兩個職。亦有都察院、國子監內些許進書,恐景升勢大,乃封章上疏,參他廣交親黨,遍愛近朋,大營私,盛結黨,巨賄賂。他也恐人疑他,不曾多與一鳴相交往,一恐不得其心,二閣老亦愛他這般,於是不過半年,彈章三百。長安王聞得此事,驚道:「雖說兩百年沒個連中三元的,也有兩百年沒個年彈三百的,究竟如何?」當下長安王府,攝政王黨理論錯雜,褒貶戕歠,主意不定,涎痰污了華表柱,津唾染了花紋瓦。忽人報王公公到,都閉了嘴,只問得尖尖細細一嗓子:「諸位好啊,好啊!」見來人:

豆弧處一雙狐目,核庭方兩挺蠶眉。銀髮白膚,纖腰細背。無須欺少子,體纖較美人。猿唇藏金齒,隱兩排難啃骨肉難噬筋、只是吞不盡金銀的點黃牙;黑衣蓋皙皮,遮一身沒有美艷沒滑~嫩、僅存褶深埋寶貝的斑點膚。罩一領茶色團魚袍洋緞,圍一根拋花曲蛇逍遙巾。青鍛襯內走金線,白綢衽首掐彩綣。齊整金翡翠,亂綴玉貔貅。崑崙玉,西蜀縫。金錢無須豹,豚貪皺皮鯨。指長欺李賀,排布勝趙高。起足比空骨鴻雁,行動如探草花蛇。無性仍跋扈,不男亦威風。

原來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資皓,煬初要稍加管束,忽見了他手中一疊沓子,笑道:「奴才見過安王!」安王問那沓子時,答是景升的文章,忙教把劉景升文章取來看了,王資皓受了劉景升錢,揀了好的送上,開頭一個,鑲玉走金,掐銀抹翠,飛龍走鳳,描星列精,乃是店裡的選本,封皮上刻個《八巷子懷舊念》,開了本,只見:

總序《青青之春》曰:

茲芽禾伏匿於不毛,蓋俟一夜之春風也;而春風之掠於青丘也,草未偃而獸不賓,益青春之巧徇,故難綏其首鼠乎?

人言北風猾夏,芟刈百芳,木受髡葉,草膺赤族。故藜條稂莠,喑咒斂詛;彪蜚?豹,啞佞靖音。遂風鍔不染,秋胄未濕,谷稼窟藏,糧粒異貫。斯人多扇揚黃秋之溫恪,而止抑青春之典也,耳被聞於心,浸潤于思念,昌隆於義理,敦崇而延譽,雖未便貌各恥忽,然但思若永,焉能深計!

問我青春人何以愁慮?承考妣之廩賜,耗師塾之狷厲,契闊以伐訓,大構於舉學。盛斯理而普篤,故躄士之為學也。

燕談同舊齒,傾竦其差斷,與之反覆,大徹其恩也。彼識若斯,而某大構之。唯未慮其譖潤,同水之漫而無休。某以為持精究矩術為休光彰之,以竭納詁訓為煒燁稱之,而否鄙方技,絕置損益終為泛泛之徒,碌碌之輩,難厲國梁,而披我九域之土也。

今以得意之語,創夷疏縹之為:蓋荒裔之布衣,霜立不雍穆,信厚且朴純,無詩禮而節不亂,淺師塾而行不俗。回本而察納,奚以投爾?彌嘆斯實伍同通古儒也。人害覿雙之規作,而譏嘲實才,葆占虛名。愧與軌伴斯也!

乃發己之梗概,峭急此非行。未知所出,便逞以舌利!愧伏首低眉於道淺之博士,赧又仰鼻息於傀儡膻腥之徒!我青春之少年,當效疾雷騖遨於天際,同飛電傲馳干山巒,方周於楚,同伯於姜,刑於百類,昭三光於百界,掃業豎於天朝,標名泱泱,飄旗遠牧。當明身欲,攻己學,行操章之術,傳萬載之名,行悍偉之業,故有曰:

第一、《拿葯?魯人過妓~館》曰:

序言:聞奇劾妙語,強亟伐文,匿章封蔑,答何污身?故錄前言而彰所為,重問故柳,再尋鮮花,以詩明志復家兄曰:

党參一點紅,當歸路路通。常山西河柳,阿魏山麥冬。

狼毒穿山甲,血竭馬兜鈴。陸英相思子,粉葛洋金花。

紅粉透骨香,劍花水朝陽。商陸浙貝母,重樓紅景天。

珍珠野馬追,玳瑁紫玉簪。豆蔻千金子,續斷王不留。

九塔鷹不泊,白朮使君子。問荊川木通,蟬蛻金鐵鎖。

看畢這一首,安王笑道:「這詩卻連著一股苦味,恙時卻好讀一讀。」教取蜜水來潤潤,內人取過雕花中空貝釉壺斟了一杯,放上一根細細的菊花碾,遞與安王,安王喝著,又往後看:

第二、《過奉雲門懷於少保》曰:

序言:余旨差,赴永定門,感難復於少保之機,嘆為人豈唯一書生邪?

甲砌紫金閣,燕騎跨冷宮。鎧粉都民面,甲褶美人旋。

土木齏糜粉,北都鍊石灰。鳥飛碧藍海,塵襲花草街。

曾凜漢王前,陣列九門外。韃旅計莫展,瓦師策難開。

屯關營凡百,奪門變奇哉?被冤節不改,石灰昭五街。

子赦義謚改,成化舊名重。旌功大國柱,百年兩朝更。

百半再復江南旅,龍船一舉下華州。

匾聯丹心節義抗,不愧宋丞再揚名。

我生為邦~國盡忠佐,死庇黎民無刃著。盛世始於我,亂世終於我。

安王放下蜜水,又道:「這等如何過得癮?取酒來!」於是又看:

第三、《游銅雀台?陳瀟王懷古》曰:

序言:陳思王志何燚燚哉?愚藩而諫數,身微然理宏,質疑援問,久為人欽,自我士類之儀錶也。

冰壁高十丈,鐵屋百餘間。亂蠶刀光影,曾賦明后德。

鄴水臨漳地,三台起亭亭。三曹七君子,歌蒞風骨巔。

十八拍胡筎,列女唯文姬!緹縈播胡漢,稱右桓伊笛。

太府廣開,聖德所營。

高門嵯峨,中天華觀。

北地風采,至今沐浴;今我詩人,何無可哀?

今我狂士作狂歌,誓同建安盛唐風。

閑與南山大鵬游,飛身棕桐奪鳳窩。

欺古太白游,效古工部史。

從軍行破燕然山,塞外何須勒馬還!

鏗鏘鏘,鼓聲寒,號令百人番,竿舉天狼部首還!不聽老人酣,芒過千山不解鞍!

弓控鵰翎挽,韁緊槍懸鞍。不聞稽首拜降聲,尖叢連過苟那廂能還?

來拜任城山,問故煮豆藩。再往陳思路,問念洛神篇。

一章白馬勾,子昂筆亂寬。雅怨造質麗,死生兩世傑。

看完時宮女方取來酒,安王又道:「不必了,上茶!」未及他去,又翻去一頁,再看時,乃是:

第四、《樓閣幻夢》曰:

序言:通古儒劾我操行,朽木鑿犯我雅意,實為可笑,當銘之以使後人視今日經書之他人者,味穢難與面,嗟夫!莨莠何妨?歌曰:

買笑藝工筆,登樓拂青漆。攜素蘭香臭,裙搖膚芳聞。

(本章未完,請翻頁)

魂牽泄我魄,偷心盜愛情。佳肴儒子醉,美酒錦服濕。

無妻少子嗣,心內亦難平,青燈非我倚,煩惱絲未絕。

何我游斯所?何我無婚歡?匈奴悉未掃,安能逞家為?

無室欲不無,淫思競心猿。少年意正好,游楚罪何曾?

褻皇瀆帝愛,嫉妒心何安?唱響天籟繞樑聲,愛我嘉姬檀口濃濃怦。

胸邊粉脯靠,枕邊雲鬢堆。日出惺忪啟,留銀薄倖名。

狹妓不忠上,家室壘朝堂。美人閨國亂,誰為不忠人?

你來我幾隻紅豆送,你去我幾珠晶瑩別。

柳腰楊花春脈脈,香汗美淚情濃濃。

要欠你歌舞好,不還你情誼深。欠你而不還,方教你心裡有個我。

只是當一喉哥哥唱響婉轉天地微微顫,我方才一口妹妹嬌滴可愛惹你從從羞。

牡丹亭里多情病,西廂記里傾國形。一首淫詞紅生面,一歌艷曲絳滿顏。

白~粉不遮紅,清淚不濕容,唯有你香息化了我的崇;錦衣盡掩羞,棉布俱平求,只是我異氣吹了你的彤。

眉頭緊緊鎖,鎖住奇異反幼裹;病姿妮妮愁,愁犯公子病憐傷。一枕南柯相廝鬢,方知我心裡有個他!

燭光搖,燈彩曳,鸞袍蟬蛻白襯卸,交頸鴛鴦飛;歡聲起,笑音頻,夢起今宵芳不在,忍涕錄新歌。

我為中~山狼,我為無情獸,玷白~濁玉虎豺為,子服著我瘦;姑唱一何誘,姑笑一何酥,菱花藻鑒照病容,鏡里芙蓉瘦。

修性養神平北地,將斯言也,銘鐫四海;整軍衛土復家園,逞壯志哉,彰表千年!

長安王笑道:「今日之文章,土陋晦澀,語句擁堵,受時目所惑,寡人亦幾近同俗!今日看這好文章,果然讀了清新滿口,余香芬鼻,遺美落氛,自今日始,增科取士。凡文章者,不論體制,但文美者皆可錄用;凡美文者,察以隱涵,但策明者俱能成臣!加詩詞以改天下之美,增策試以察治國之方。寡人方思秦王『以史為鑒』之語!明亡者,取士之道迂也!若於盛世華年,禁文拘墨、束手銬足不失為增士大道,雖酸腐然忠藎。然亂世分邦裂土之季,割約宮閣之節,亦須愚忠之人耶?如西伯予玉板,魏武用許攸。親賢臣、遠小人,非明君也,更非四百年漢室之隆;親小人、遠賢臣,最昏君也,其為桓、靈後漢傾頹之所!明君者,當善用賢臣君子,亦不遠小人惡士,如此方為統天下之道,治天下之疏!」於是將劉景升右遷兩級,劾景升者,察時風所向,罰祿與降級。增科詩詞、策理、辭論等,廣進士,添翰林。好聖明的長安王!好仁德的長安王!好風味的長安王!他給了劉景升意料之外的神威榮寵,給了天下士子日夜所求的浩蕩隆恩!

一日,這頑皮寫家信復老英雄時,失手把萬曆時的一個黑荷菩薩硯砸了,便教家人厲三拿幾百兩銀子去古品軒再淘一個來,不想官升了兩級,便思量出門炫一炫,教從人不必,自捎了錢。只見他換了身大紅猩猩氈袍,戴了個日月逍遙金冠,踩著牡丹紅纓鞋,墊著日月百花綉。牽絲絛,順一綹翡翠麒麟佩;挂彩艷,連幾排珍珠明玉丸。耳邊鮮花常開,足旁綠草悉伏。衣貂穿彩,被羽著霞。教厲三疊了紫洋緞窄裉斗篷,背上雲蓋瀾邊箬笠,提著明瓦燈,捎上紫玉袋。厲三跟著,出了大院。

既出家門,群葛苫蔽,遂一一笑語,半日方離門前百步。到了曹中,便往尋「玉手匠」處,時京中物賤,厲三貪小,多買了些,扛到了玉手匠門前。肆門大開,寥寥幾個拓字的裡面坐著,亦有幾個拆字的童生裡頭鬧頑,這人正取刻刀剔著指甲,胳臂上籠一本《八巷子懷舊念》,手邊一個司南,聽得人來,便舉目看了來人:

含露目中嗆雪,胭脂口裡藏濁。詩書妝點膏梁容,一片淫~心難蔽。

舉止依稀似女,靜動忸怩如姑。天賦美顏隱芳叢,瓜果盈車人妒。

扇搖湘妃涕淚,詩題兩面腥臊。紈纏絝腰北~京城,三聯元首草莽。

劣性禪道兩判,花脾聖賢批駁。潑氣頑落與林游,少霸法規難錮。

頭也不抬,依舊在那裡看書,口中誦道:「恨天存斗柄,遠地手難及;恨地環峰岳,極天手難擎。潑墨為霖雨,嘯袖作彩雲;毫滿杵日月,翰線筆渠流。」景升聽了自作的,多少自得,便上前攀話道:「大哥,不才,欲求貴處一方刻印。」那人搖手道:「后處待著!沒耍子處同他拆字去。」景升道:「如何?」那人把書舉一舉:「牛馬也要打盹,房子也要開窗,如我匠人也要歇息!」景升便叫厲三走,道:「等大哥歇息好、人少了再來。」那人又道:「本處不比的他處,有三章規矩。」厲三含片梨,叫道:「掌柜的,我們買些刀筆東西,須不是來買你『關子』的!是那三章規矩?直要平齊了漢劉邦罷!」那人冷笑一聲,說道:「法三章。」便把司南一推,說道:「這是第一,也叫『川流』。」景升冷笑,厲三歪著頭看他,這人笑道:「這『司南』者,唯奔一處斜頭;河川者,唯向一處流淌。」景升笑道:「大哥可是要說:『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厲三道:「你這人忒憊懶,天下偏就你會刻個章不成?」這人笑道:「看你便是個莽漢,偏又這般單薄,我怎是此意?」景升笑道:「老三粗鹵了,這是說你若走了,人便不與你刻了,須要俟這一個個完了,才能流到咱。」厲三道:「這便不是了!誰知他刻完甚麼時候?我卻稀罕!」景升止他嘴道:「休得胡言,且聽他第二條。」這人又說:「這第二條,便喚作:『砍頭砍利索。』」厲三一陣好笑,說道:「又來了!這便又是甚麼?」那人笑道:「砍頭配黃酒,刀落如切糕,便是值價!不得意,便再刻。」厲三喜道:「我那爺!若真如此這般,等十年也好!」景升笑道:「大哥,你且說這第三條。」那人笑道:「『圍城』!」厲三道:「有了,曉得!各安其職,刻的刻,等的等,不與我等端茶倒水便是!」景升笑道:「你卻也不忒粗鹵。」厲三笑道:「老先生便是如此教喚我等哩!」那人放下《八巷子懷舊念》,笑道:「如此這三章:去不留,侯不理,怨不別。待後頭幾個老爺完了事,便到你兩個。」景升悄聲曰:「怨不得你處技高客寥寥,他處薄巧人麻麻。」看了桌上自身的選本,又笑問道:「大哥好雅興!小生也算是儒林里人,久聞劉老爺名字,聞前日刻了二百部選本,為不曾得,小生甚是難靜,今日卻在大哥這見了,不知大哥意下,這選本可還好看?」玉手匠把書翻來,笑道:「非是他好看我才看他,我是作批本的,十天七本三兩銀子。」便把書呈開,細文蟻焉,景升悵然,又道:「人都說他古今無二,某觀非然,不規古格,不依雅道,不遵國風,只得與些浪子並驅,不得與古今詩客騷人並列。」景升面色驟變,厲三便要撇了手裡東西,戰忙止住,強笑謂玉手匠道:「原來如此,不知大哥可有根據?」玉手匠笑道:「我一介草民,有甚可言,都是句朗先生授我詩文,我方才知世上善詩惡詩之別也!」景升左手把右臂上玉穗摳住,謹防惹事,問道:「這句朗先生卻是何人?」其驚道:「你便算甚儒林中人?卻還不認得句朗先生!」想了一會子,便說道:「旦日詩會大梁湖,但是儒林中人,悉可列座,今日恰有一面之緣,便與你封柬子,同我一道去便是。」景升謝過,又說道:「今日來尋先生,本意是刻一個章,只是……」玉手匠道:「但說無妨。」戰笑曰:「刻兩方印,陽文『帝生劉戰』,印刻『翰林景升』。」把玉手匠唬得口中流三分游氣,面上無半點紅光,又把來人打量一番,慌忙奪過書,拱手道:「不知是景升先生親詣山門,萬望恕罪。」景升笑道:「你卻怎知我是景升相公?景升相公怎會親來此地?大哥欠思量,我不過是景升相公一個家人罷了。」厲三把地上東西收拾了,玉手匠忙替他扶著,飛出肆門,拜道:「景升公過謙了,誰不知公目中含清露,口中吐芬芳?旦日便請先生賜教,播我儒林美德!」景升大笑,厲三亦大笑,刻了兩端貔貅章,買了一方菩薩硯。

旦日,景升逛了一遭平康坊,重遊了一遍雲吉班,行首唐緣姬待他雲雨完了,景升問他道:「姐姐,你說同我一般的人物,你曾同幾個耍子?」這花娘掩著口,紅著臉笑在那,半晌方言道:「妾身為唱班女,曾作宮內人,撇開官人你,再無別人了。」景升又問了許多,行首方知景升有此些好事,遂教景升下榻,又教景升抱住香被團褥,將床板扳開,取出一身衣服,叫景升放下被,與他換了,又與景升點兩下妝,見景升:

迷瞳羞耀目,夢瑾璃,奕奕瑩瑩,露滴如喛;羽織迷鋒眉,幻元宵,夭夭赫赫,彩雜若虹。態韻壓古調,姿秀藐蘭亭。鳳裘被弱柳,麟飾雜珊瑚。襯襕衫,縞紗緊,我心子青青,衿荊藻蘭蘭;勒蠻蠻,環蘇流,君故但我為,沉吟貫古今。踢纓揚花帶,踏梅飄瓊英。看不夠花相公子愧滿容,留不住多情才浪獨哭嘔。噫!愛你妃顏紅,你亦笑顰濃。露滴含情目,頤貼嗆煙容。

拿過牡丹鏡,取來雀舞銅,這古色古香的銅鑒,更映襯得景升花容比仙女,風騷賽詩人。景升大喜,便親他嘴一下,扭股糖似的摟著不知怎麼好,唐緣姬推開他,說道:「才搽的粉,莫要蹭了,快動身起行,莫要耽誤了時程。」景升施個禮,歡歡喜喜的放下花鳥鑒,高高興興的別了唐緣姬。方出閨門,覿面是鴇母攔著一個武官,言說老爺在內,不敢肆意放他進去,這將軍只是往裡闖。景升見了大惱,罵道:「這潑漢子無禮,何處容你放肆?」上下打量他一會子,見他:

誰說男兒相女貌,孰言陽剛單男顏?這將軍便別有美處,單列於男女之外,獨處在人神之間。面綉西洋緞,膚裹北海綢。不配奇花艷朵,不掛珍羅彩緞,不似那腫臉的胖子,沒斤兩的尿泡,更不同那奢華縱慾的紈絝子,附庸風雅的握筆人。玳瑁梳碧發,花簪戕金釵。柳眉星眼,卵面峰鼻。護心寶鏡簇錦環,曠腰細帶緊雕欄。上首青虎斕襟花短袍,下圍黃銀龍斑錦兜袴。貂彩坎頓項,翡翠翹立大鵬雕,遮掩著兜摘纓管,鍪扣抹額;矮襯靠鶻尾,百褶裙亢乘風鳳,林覆了肩吞貔貅首,腹壓麒麟頭。這是金鑾殿旁的靈芝草,襯得劉景升比那茅房邊的狗尿苔;這是隨鸞鳳飛的騰遠鳥,不是劉景升一般不碾釘的鐵渾身。

當下景升盤曲雙腿,騰空躍起,左腳踢了右腳跟,右手趁勢拂到上頭,靴口裡飛出一柄鐵刃熟銅湘妃扇。落了地,將身一旋,側著把扇子一開,只聽得三爆霹靂,連著一聲響亮,三隻梅葉響鈴鏢飛將出去,那將軍一抖手,把袖裡藏的鴛鴦蛾眉刺也一飛,火星四邊濺,焰光八方噴。響鈴鏢散在將軍指縫裡,峨眉刺捻在景升手心中!兩個都笑,還是景升先開口:「進之好興緻,罪不責不知者,然正是今日一著錯,使我二人無舊而結新義,少致禮而聚新交。」原來這便是從奴元年第七武進士,從五品都督府經歷鍾進之,當下進之亦笑道:「若早知是先生,我也不如此生惱。」此謂之一見如故,更謂之英雄惜英雄,好漢惜好漢!便攜了手,說說笑笑出了閨門,旁人瞪著眼看他兩個去了,檢校接報來看時,見了是他兩個,也自回去。

當下天變,雨大落,唬得景升忙又跑進去,進之亦隨他入了門,問道:「先生何事如此遑遑?」景升苦笑道:「你看我這身行頭。」進之問道:「可是有甚麼事來?」景升道:「今夜詩會大梁湖,我便來求唐緣姬姐姐妝我作名士貌,如此也好同那些博儒大士言語言語。」進之笑道:「我卻以為是甚麼?我幼時川地的郭白衣也引我去了一場詩會,卻無多少大儒穿的齊整,都是散裝的,亂頭的也更是不少,更沒一個同你一般的美人。」景升笑道:「原來如此,似此我卻毫不懂得,還須你同我一道去為好。」進之亦笑道:「我偏是個武官,都督府也闕不得我。」景升道:「休多言了,教你去便去。」

兩個都要結交,你來我往幾回,進之便應下。景升看著他這一身,說道:「你便如此去了?」進之大笑,說道:「只你這身行頭便是我的哩!」相視而笑。

有分數:包子有肉,元宵有餡,肉不在褶上,餡不在湯汁里;博士有才,儒生有智,才不掛嘴上,智不掛膀子里。正是:詩書禮義勸人廉,知恥才能步雲天。你要做大拉硬屎,沒人理也沒人銜。直教:書生明才淺,放屁崩開兩尾漣;儒生妝慧奧,撒尿一看起波漪。不知大梁詩會究竟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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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寧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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