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年輕的時候,經常聽到有些人會提起一些矛盾的事情,一家親吵得天翻地覆,彼此互罵的日子也不少。一旦把那些放在了文書里,又成了「溫和有禮」的講法,我時常覺得看著書,跟看著眼前的樣子,好像是天翻地覆,完全不同的模樣。
起初我以為,書里說的才是正確的,大多都應該像書里的樣子,只是我看到的那些,都有些特殊而已。等我看得時間久了,才知道我看到的才是常態。
有人為了一件衣裳歸誰而吵架,有人為了一句話說不通而吵架,有人為了護自己的平安,轉頭去欺負別人,有人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去壓制、逼著人退讓。
時常覺得痛苦,又樂此不疲地繼續著這樣的遊戲。
我曾問過繼承人這是為什麼。
繼承人打了打手上的算盤,冷漠地回了我一句,「人家都怕痛的,損害自己的利益會讓自己覺得痛,為了長久、長遠打算,他們只能選擇當下疲倦一點。」
「為了多長久呢?」
「長久……當然是,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是五十年、八十年?」她說著自己被逗笑了,「或許連子孫後代都已經考慮周全了,這叫做長久的打算。」
「那現在呢?」
「現在不重要啊,苦點累點,總會熬來輕鬆的一天。」繼承人特別喜歡打算盤,她說每次打算盤的時候,都像是錢財進了口袋,噼里啪啦的讓她很有安全感,「但大多數的人,又覺得很難撐下去,若是有足夠的東西來抵禦這種恐懼,那就能將那種恐懼消除了。即使已經知道守著現在的東西,已經維持不住,已經疲倦非常了,比起損耗現有的安穩,寧願看著眼前的一切,慢慢地被消耗。」
「那不是更可怕么?」
「不重要啊。」繼承人拿著筆,將計算的結果寫到了紙面上,今天又有多少件衣裳,又能有什麼改進,都慢慢寫在了她的本子里,「只要蒙住眼睛就看不見,只要看不見,那就是不存在。既然都不存在了,還擔心那些做什麼。」
繼承人看著我,說道,「你在乎什麼?」
我也不在乎,「只是隨便問問。」
我又想道,「你知道守財奴嗎?」
「守著自己的錢財,然後一分都不敢花嗎?」
「嗯。」
「他是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才得到這些東西,自然是要守著的,因為這世上貴重的東西太多了,從這裡省了下來,就可以用到另一個地方去。」繼承人說到一半,抬眸看我,「怎麼突然問這個?」
「只是覺得奇怪。錢財已經重要到連自己都不重要了,那是為了什麼?」
「你管人家呢。人家愛寶貝什麼,寶貝什麼。」
才過了沒幾年,才知道要守著自己的財富,也很是困難。得防著人盯上,用什麼手段給從自己的手上拿走,那樣處處警惕的心,不論是對誰都一樣的。我只是站在了一個人面前,就被他當做是要來奪什麼東西的人一樣防範著,比起我是否真的有那樣的心思,那種警惕讓我覺得難受。
那些爭吵,大多來自於輸不起。不是太軟弱而輸不起,而是從各方面來說,大家都輸不起。沒有兜底的東西,自然也沒有安全感,所有的保護都靠自己,所有的傷害都來自於周圍,在那樣地環境當中,一個人的眼神已經變得擔驚受怕,沒辦法從恐懼中掙脫了。
只是我沒想到,從我那未婚夫一家,也能看到類似的情緒。
除了比起別人,他們的態度更高傲,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之外,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們也在害怕。
所以即使手上已經有了那麼多的東西,也害怕在某個瞬間失去所有,為了保持這樣的安全感,他們從見到我的第一瞬間,就已經開口同我劃定了界限。
我覺得奇怪的是,既然如此,又為什麼要成婚,要拉進關係。
「婚約是從前定下的,我們也不想毀約,再加上也確實是到了這個年紀了,與其在外頭找個不知道從哪來的姑娘,還是知根知底的好。」
我倒是覺得,她如果想羞辱人,可以直接說。
不用如此拐彎抹角。
「別的姑娘怎麼了?」
「不知道會有什麼心思。」對面的那位叫什麼名,我也給忘記了,只看這個人撲著很重的胭脂,渾身上下都是花香味,那味道濃重到有些嗆鼻,「如今的人心思都太重了,我瞧不上。」
「那你心思不重嗎?」
「蒰蒰!」婦人喊了我一聲,她那身紅衣服在這裡顯得倒是不隆重了,「怎麼這麼說話?」
香胭脂看著我,嘴角的笑沒有垮下來,眼睛也是,滿滿都是笑意,「蒰蒰說話有趣,我也不覺得生氣,我確實也是想得多了些,但你說到了我這個年紀,知道的事情也比你多不少,自然是會凡事多考慮些。」
「你們都有自己的緣由。」
婦人同我說,「你知道便好,要多理解人家。」
隨後我便不知道說什麼了,低頭吃飯的同時,聽她們一句兩句,反而是覺得更加鬱悶。我將豬蹄打包了一個,說是困了便先往外走,又不想回家門,才去找了繼承人。
這一路上我想很多。
想著想著,竟是覺得自己有些煩了。我心想也沒必要那樣防備我,只要同我說一句,我也沒有想過非要去京城不可,但那樣一邊喊我去,一邊又讓我乖巧聽話,我只覺得是惹人惱怒。
「退婚?」婦人看起來有點懵,「為什麼要退?」
「我一個人呆著挺好的,婚約也都過去那麼多年,就不算數了吧。」我說道,「我實在受不了跟那樣的人家相處,我沒辦法的,他們想要的哪樣東西,我都沒有。」
「怎麼會?」婦人還提高了些聲音,「他們很喜歡你。」
「他們不是喜歡我。」我起碼能分辨這一點,「他們只是需要一個溫順的姑娘,至於那姑娘是不是我,根本沒有差別。」
我覺得實在太噁心了,「就當我不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