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重生或退回

天色昏暗下來，狂風帶著各種塵土垃圾席捲而來。它們如同洪水一般從街道一頭湧入，咆哮著劫走了人們晾在外面的衣物，折斷了木製的電線杆，撞碎了沒有關閉的窗戶。街面上的自行車沒有人騎就自己行動起來，成了名符其實的自行車。所有的人都躲進了房子，有體弱的人被風抓走，可能又被風嫌棄是個累贅就又扔下了。路旁的樹木在哀嚎，他們的葉子都被擼沒了，枝也斷了，幸好根夠堅固。

密集的雨點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整齊劃一的緊隨狂風而來，腳步聲由遠及近，如同連綿不絕的鼓聲。

「不是鼓聲，是敲門聲！」花子盯著我說。

「你耳朵這麼靈敏！」我狐疑地看著她說，「我去開門。」

來者不是人。

雖然他是人。

其實，他不是正常的人類。

我和花子來到這裡就是等他。

是個乾巴巴的老頭兒。他進來先脫了雨衣才說話。「你們好，我的代號是「時二」，不好意思，我喝了點酒，誤打誤撞來到這裡，本來應該到山裡去的，但那裡顯然不夠文明。」他一臉自鳴得意的笑容。

「少廢話！找我們幹啥？」我很煩他惺惺作態的樣子。

「好吧，」他不請自坐，「你們兩個都知道，你們跟正常人不一樣，在常人看來，你們都是精神病或者傻子，沒辦法，」他攤開雙手，「一個看到車禍，受了刺激，一個得了大病被拋棄，又神奇自愈，你們成了可以退回的人。但是，能夠有此幸運的人鳳毛麟角，生下來就得與眾不同，那才有機會。」

「啥意思？往哪退？」花子一臉驚奇。

「死亡，其實指的是軀體的死和靈魂的亡，只有兩者都沒了，才叫死亡。這世界上絕大部分人的死，都只是死，而非亡，他們的身體老化或者受傷病破壞不能再使用時，靈魂就會尋找新的軀體，叫做轉世。」時二臉上總是掛著自鳴得意故做高深的表情，我真想用巴掌幫他糾正一下。

「每天都有人懷孕，其實懷的只是一個生命體，並沒靈魂。生是生理行為，但命是靈魂，只有某個靈魂看好了這個軀體才會鑽進去，等待軀體長大，完成轉世再生。但是，你們，」他用右手食指分別指了指我和花子，「比普通人多了一個選項，就是你們在軀體死掉的時候，可以選擇轉世再生，也可以選擇退回到過去的某一個時間節點上。」他停頓下來，很有耐心地看著我們的反應。

雖然我和花子都不喜歡他，但是我們都張大了嘴巴，傻愣愣等待他的下文。他顯然對我們的反應很滿意，點了點頭。

「你們退回去，就是重新走一遍之前走過的路，再過一次之前經歷的生活。但你們一旦選擇了退回，就意味著你們沒有轉世再生的機會了。你們只能無限的往複循環，從這走到那，再從那退回來，然後再走過去，再退回來。當然，你們可以選轉世再生，到下一個生命終點時再選擇退回，這隨你們的便，反正只要選擇退回，就不可再轉世。說得夠清楚嗎？」他來回比劃著，好像我們聽不懂似的。

「那要是走了一半出了意外，『咔吧』一下死了呢？比如，車禍？」我比較關心這個問題。

「那沒什麼，你再找個軀體繼續走下去就是了，但你要找的不是女人肚子里的軀體，而是必須要跟你同一天死掉的軀體，男女都可以，但如果你找不到，你就只能一直飄著了，普通人類看不到你的存在。因為你沒有軀體，而像我們這樣的人，其實也不愛搭理你，因為你看得見摸不著，其實挺討厭的，如果你足夠煩人，那你的靈魂也可能被幹掉。」他晃了晃腦袋，以為自己很可愛。

「你是和我們一樣的人，對嗎？」花子問。

「沒錯，但是，我是當官的，你們是百姓。我是『灰色人類管理局』少兒科檢查官，我叫時二。」他拇指和食指呈八字形托住下巴，一條腿抖動著，一副欠揍的模樣。「我們這類人，都叫灰色人，至於為什麼，以後再說。

「就這點破事兒？你還興師動眾的又颳風又下雨把我們引來，你是不是有病啊？！」我終於表達出了我對他的不滿。

「哦，傻孩子，別著急，風和雨跟我沒有半點關係，那是自然的力量，不是人類所能左右的，即使我們這樣的人類也不行。」他站起來，雙手把著我的肩膀說。「沒錯，你可以和所有的生物對話，但是你不能驅使他們，除非他們願意配合，而風雨是沒有生命的，你干擾不了它們。聽懂了嗎，傻子？你這個名字實在不怎麼樣。」他又拍了拍我的肩膀，壞笑著說，露出滿嘴的黃牙。

「我們可以讀懂普通人的思想，但他們向來是把我們當成瘋子的。」時二繼續說道：「我來還有一件事，就是把『時間刻度』給你們，來吧，兩個孩子，都站過來。」他示意我們和花子站在他面前，我們不知道他又玩什麼把戲，不過還是照做了。」他從衣兜里掏出兩副白色邊框的眼鏡，分別給我們戴上。讓我們不要眨眼，看著鏡片。

鏡片上的影像就是一條公路，不過路兩側都有類似於尺子上那種刻度標記，標記線與尺子上的線一樣，每兩條長而粗的線段中間都夾著數個小的短而細的線段，間距都一樣，長的線段上標記的是年份，短線段標記的是月份，但沒有更細緻的天數。這條時間公路在我們眼前時而快速時而緩慢的後退著，如同我們行走或奔跑在路面上。大約一分鐘后他取走了眼鏡。「現在，你們向下看。」我和花子都看向地板，地板上出現兩條時間公路，路中間有一行大字：「預計生命終點2100年，目前剩餘105年。」花子和我的一樣。

「就是說，2100年是我和花子生命的盡頭。到了那年，我們就得選擇轉世或者退回。是不是？」我問時二。

「對，傻子並不傻。」他很誠懇的誇讚了我。「花子，其實並不花。對不對？」他看著花子。

「花不花關你屁事！」花子一點也沒客氣，我喜歡她這樣的性格。

時二顯得很不高興的樣子，撇了撇嘴，「這孩子，不懂得尊重前輩。」

「你算什麼前輩？你不也是到了終點就退回來嗎？要不然那個什麼管理局也不會要你當什麼檢查官。」花子真是太智慧了，我甚至有點驚嘆。「你退回來說不定比我們還小，你個小屁孩！」

時二被花子說得一愣一愣的，放了個屁就穿上雨衣準備告辭了。剛打開門，又回頭說：「禁止經商！禁止從政！禁止參軍！」他很嚴肅的說了三個禁止，「我們的感知能力都超出常人，如果你們幹了壞事，被我感知到，我會帶人來抓你們，你們要接受懲罰。」他像女人一樣，下巴往上一揚，「哼」了一聲走了。

「我以為我們見到他，就能阻止這場暴風雨。」我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

「因為你這麼以為，所以我也這麼以為。看來相信你是個錯誤。」花子說。

「不管怎麼以為，都要來見他，所以你跟我來是對的。」

「他就是個精神病！」花子很憤慨地說。

「其實我們都是。」我說。

外面風雨依舊，我們無事可做。

「你的家人呢？」我問了一個對她來說可能比較突兀的問題。

「我生了重病，我認為他們拋棄了我，因為我醒來的時候，就在墳場了。」她看著窗外，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

「我目睹了一場車禍，然後就被關進了精神病監獄，但以我的聰明才智，逃出來易如反掌。」我很得意地看了她一眼。

「你接下來要去哪裡？」花子問我。

「你不跟我一起嗎？」我問花子。

「你先說你去哪，如果我覺得可以，就一起。」她略微思考了一下。

「我打算回鎮子上，回山裡，不過這裡的情況看來很糟糕，我準備等風停了雨也停了，看看大街上有沒有什麼好東西撿一點再回去。」

「那好吧。」花子竟然笑了一下，看來我說到她心裡去了。

於是，我們等風停，等雨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