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旌搖動

第二百一十八章 心旌搖動

王加根參加的這期國際金融函授班總共有六十八名學員,來自中國四大銀行在HUB省的分支機構。

A銀行和C銀行來的學員比較多,B銀行和D銀行來的學員相對較少,也反應出各銀行對外匯業務的重視程度。

正式開班的第一天,武漢高等金融專科學校成教處負責人作了簡短髮言,算是開班致辭。他介紹說,本次面授共七天時間,安排了《企業會計》和《貨幣銀行學》兩門課程。前五天由教師授課,最後兩天是複習和結業考試。

「七天學完兩門課程?還要完成結業考試!學校是不是以為我們都是天才啊?」王加根心裡犯嘀咕。

他記得方紅梅讀湖北大學本科函授時,每門課程都要提前在家裡自學。看書,做練習題,死記硬背,要多辛苦就有多辛苦。方紅梅那時參加面授學習,總是如同打仗一般,連生病做月子都不敢耽誤。搶位子聽課,趕著做筆記,課後溫習,還老是擔心考試通不過。現在輪到他搞函授學習,怎麼會這麼輕鬆?

如果僅僅是為了拿文憑,王加根會為武漢高等金融專科學校的這種安排而感到慶幸。管他上幾天課!只要結業考試能夠過關,最終能夠拿到畢業證書就OK了。可問題是,他來學習並非完全是為了一張畢業證書,而是想學一點兒貨真價實的東西,掌握眼下比較熱門的國際金融專業知識。

學校成教處長繼續介紹說:「上午授課時間是八點半到十二點,下午是兩點到五點半,地點就在大家現在坐的這間教室里。希望各位學員每天按時來聽課,不遲到,不早退,不曠課。由於時間安排得緊湊,課程會拉得比較快。不過,請大家放心,只要堅持聽課了,沒有錯過授課教師的串講,考試過關一般沒有問題……」

成教處長離開后,講《企業會計》的教師就開始授課了。

沒有班主任,沒有班幹部,也沒人記考勤。上課或者不上課,遲到或者沒遲到,中途是不是溜號了,完全靠各人自覺。這期函授班的管理鬆散得不能再鬆散。收了那麼多學費,就發了兩本教材,連筆記本和草稿紙都沒有提供。

教師講課也不是按教材編排的內容循序漸進,而是有選擇性地、跳躍式地授課。講一節,丟一節,好多內容都沒有涉及到。也難怪,一門課程的授課時間只有五個半天,加起來不到二十個小時,授課不偷工減料根本就完不成。

第一天上課時,函授學員基本上都到了,教師也比較守時。從第二天開始,學員遲到、曠課、早退的現象就時有發生。教師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視而不見。不論教室里坐著多少人,授課的人都按部就班講課,只管完成當天的教學任務。這樣也好,王加根正想利用課餘時間到周邊旅遊景點轉一轉。因此,中午他就不休息了,一天跑一個地方。幾天下來,他先後去了武昌起義紀念館、黃鶴樓公園、中南財經大學、武漢音樂學院、紫陽公園和武昌農民運動講習所舊址。

上課,吃飯,外出閑逛,在宿舍里看電視,洗澡,睡覺……王加根每天獨來獨往,所乾的無非就是這些事情。他基本上沒有串過門,很少與其他函授學員聯繫,也不參與大家的聚餐或者集體活動。六十八名學員來自HUB省不同地區的四大銀行,本來是個結交朋友、擴大人脈資源的好機會,但他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興趣和念頭。因為清高?還是怕浪費時間怕花錢?幾方面的因素或許都有,但最主要的是,他與陌生人交往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心理障礙。

雖然身為A銀行孝北縣支行辦公室主任,但王加根到銀行系統上班畢竟才兩年多時間。經濟基礎不厚實,加上當教師時養成的勤儉節約習慣,與那些長期在銀行系統工作的「老金融」比,相形見絀,顯得比較寒酸——這從衣著打扮和用的東西上就可以看出來。

同班的函授學員中,很多人都穿著皮夾克衫,用著「大哥大」,聽著袖珍錄音機,喝茶的杯子也是銀光閃閃的「局長杯」。出手闊綽,花錢大方,聚在一起打麻將「鬥地主」輸贏幾百甚至幾千塊錢。這些人動不動就三五成群地下館子胡吃海喝。

王加根身在其中,心理上完全不攀比是不可能的。由於覺得孝北縣方言難聽,普通話又講不好,他沒有勇氣與別人交談。別的同學要麼講武漢話,要麼講普通話,即使是他們本地的方言,聽起來也比較舒服,比孝北縣方言大氣。自慚形穢導致他產生了自卑心理,只得閉關自守。晚上他通常不出門,洗過澡,就靠在床上看電視。中央三台正在播放電視連續劇《西遊記》,每晚上連放三集。他一直在追劇,天天熬到深更半夜。縱然這樣,睡覺還是老是失眠。勉強睡著了,又開始做夢。有次居然夢見自己乘電梯時,電梯直線下墜,從八樓掉到了一樓。好端端的,他總有一種要出事的不祥之感,以至於外出遊玩時,見到汽車、電車、摩托車就心裡發慌,躲得遠遠的。

怎麼會這樣?瀟洒一點不行么?在同班的函授學員中,自己的年齡並不算大,為什麼表現得如此老氣橫秋?

第五天授課時,下午四點鐘不到,老師就把課程講完了,提前放了學。王加根回到學校幹部培訓中心,百無聊賴。他突然記起從家裡帶來的兩份手稿,原本是準備交給梁雯的,結果梁雯那天造訪時,他把這事給忘記了。

「乾脆給她送過去,順便看看《青年世界》編輯部是什麼樣子。明天串講,後天考試,再不去就沒有時間了。稿子既然帶來了,總不能又原封不動地帶回去吧!」這樣想著,王加根就趕緊出了門。

他按照梁雯告訴的路線,坐公交車到武昌水果湖,下車後邊走邊問,很順利地找到了《青年世界》雜誌編輯部。

不湊巧的是,梁雯不在。問了好幾個人,都不知道她去哪兒了。

王加根想把稿子留下,又不知道該交給誰。放在她桌子上吧,稿子又沒有用信封裝著。這樣隨便扔著,弄不好就會搞丟了。

還是帶回去吧!回孝北縣后再郵給她。

眼見編輯部的人疑疑惑惑地瞅著他,就像他沒穿衣服一樣,王加根滿臉通紅,覺得特別難為情。他低著頭,匆匆走出編輯部,落荒而逃。前往公交車站的路上,他很沮喪,後悔來之前沒有給梁雯打個電話。說不清為什麼,當他向別人打聽梁雯時,心虛得很,問話時聲音都有點兒顫抖,特別不自然。

怎麼會這樣?自己到底是為了送稿子,還是為了來看梁雯?如果是光明正大地送稿子,幹嘛要心慌?做賊心虛!這顯然有點兒不對勁。就像《紅樓夢》里色膽包天的賈瑞一樣,完全不知道廉恥。

「你這是怎麼了?」有個聲音在問他,「你有溫柔、賢慧、美麗的妻子,有聰明、漂亮、活潑、懂事的女兒,有溫馨、甜蜜、安定、和諧的家庭,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值得你三心二意的?梁雯雖然是個好女孩,但最多也就是個異性朋友,當不了你的紅顏知己,更不適合做你的情人或伴侶。她與你老婆相比,除了年齡小几歲,很多方面都不如方紅梅。你是不是鬼迷心竅了?這樣執迷不悟地胡來,說不定會斷送了你自己。」

唉,男女之間的事情有時就是身不由己啊!理智無法控制感情洪水的放縱奔流。王加根為自己的心猿意馬感到害臊,為滿肚子的花花腸子感到悲哀和可恥。這種骯髒醜惡的靈魂,對不起無辜的老婆,也對不起天真可愛的女兒。自己怎麼會是這樣一種人?

為救贖靈魂,也算是彌補對老婆和女兒的虧欠,他沒有直接回武漢高等金融專科學校,而是坐公交車去了中南商業大樓。他準備給方紅梅和王欣買點兒東西,作為禮品帶回家。

來武漢這幾天,想她們的時候的確太少了。這是犯罪啊!是一步步在走向深淵。

王加根在中南商業大樓燈火煌輝的賣場轉了好半天,也拿不定主意買什麼。最後還是到賣服裝的樓層,給方紅梅買了一條真絲圍巾和一雙羊皮手套,給王欣買了件粉紅色的外套上衣。

買這些東西時,他沒有付現金,是用A銀行信用卡支付的,總共花了兩百多塊錢。記憶中,他出手這樣大方的時候還不多。尤其是給女兒買衣服,以前總是覺得小孩子長得快,衣服過不了多久就小了,不願意買質量太好的。今天這件外衣花了一百二十八元,王欣從來沒有穿過這麼貴的衣服。

坐公交車到胭脂路下路時,天完全黑了。想到學校幹部培訓中心的餐廳可能已經關了門,王加根就在路邊小店裡買了個叫「公安鍋盔」的燒餅,邊走邊啃,填充早就咕咕叫喚的肚子。

第二天是串講,所有的函授學員都到了,而且沒一個人遲到。

這也難怪,因為授課教師多次強調串講的重要性,並且說,不聽串講的人,考試是很難及格的。說是串講,其實就是給大家透露考試信息。哪些是重點,哪些可以忽略,哪些名詞要一字不漏地背下來。一五一十,說得非常仔細,就差明白無誤地告訴大家考試題目了。

這樣的串講,自然會贏得函授學員們雷鳴一般的掌聲。

王加根聽完串講課回到學校幹部培訓中心時,竟然在八樓的走廊上看見了梁雯。

她還是穿著那件紅色呢子大衣,腳上是半高跟皮鞋。與上次不同的是,她化過妝了,頭髮也剛剛做過。

梁雯站在王加根的房間門口,手裡拿著一本雜誌。看到王加根一臉驚愕,她笑著說:「我一下班就過來了,還沒吃晚飯呢。」

「那我們走吧,一起去外面吃。」

王加根打開房門,放下教材和筆記本,又迅速折身出來。

他帶著梁雯乘電梯下樓,來到荊南街。找了家路邊的小餐館,點了菜,要了酒,兩人坐下邊吃喝邊聊天。

「我昨天去你們編輯部了,你不在。」王加根率先發言。

「昨天陪我們主任外出應酬了,真是對不起,害得您白跑一趟。」梁雯表現出非常內疚的樣子,「今天一上班,好幾個同事都告訴我,說有個帥哥來找過我。並且像審犯人一樣,問是不是我男朋友,要我如實招供,彙報這個帥哥的詳細情況。」

加根笑道:「你們編輯部的人可真有意思。」

「沒辦法,誰讓我是大齡剩女呢?」

「你也不小了,是該考慮個人問題。」

「沒合適的。慢慢碰吧!」

梁雯沒說「找」,而是說「碰」,這讓王加根覺得很有意思。不過,梁雯似乎不願意繼續談這個話題,又端起了酒杯。

王加根提起酒杯與她碰了碰,說:「昨天主要是給你送稿子,順便參觀一下你們編輯部。」

這種解釋顯然是多餘的,有欲蓋彌彰的嫌疑。

「王老師覺得我們編輯部怎麼樣?」梁雯問,「您的稿子呢?」

王加根說,在編輯部只呆了幾分鐘,看上去還比較正規。至於稿子,由於不知道該交給誰,就帶回來了。

「那您呆會兒把稿子交給我吧。」

「行!我本打算帶回孝北縣再寄給你的。」王加根笑著說。

吃完后結賬時,兩人搶著付錢,發生了小小的爭執。

梁雯認為,王加根來武漢是客人,她應盡地主之誼。

王加根卻說,梁雯到武漢高等金融專科學校是客人,他應該盡地主之誼。更何況,男女共同進餐,沒有讓女士買單的道理。

「我工資比你高,請你吃飯理所應當。再說也沒花幾個錢,別爭了,這點兒面子都不給?」

聽王加根這樣講,梁雯才沒有堅持。

她笑著說,下次王老師去編輯部時她再作東。

買完單,兩人一起回王加根住的地方拿稿子。進入培訓中心一樓大廳時,王加根對梁雯說:「你就在大堂等著吧,我上去馬上就下來。」

梁雯停下腳步,默不作聲地點點頭,表情有點兒怪怪的。

幾分鐘后,王加根就從樓上下來了。他把稿子交給梁雯,又陪著她一塊往外走。出了荊南街,就可以看到民主路上的胭脂路公交站,但梁雯卻沒有在這兒坐車的打算。

「酒喝多了,一起走走吧!」她提議道,「看看大武漢的平安夜。」

「平安夜?」王加根有點兒疑惑。

「是啊!明天十二月二十五號,是外國人過的聖誕節。聖誕節的前夜就是平安夜。」梁雯解釋道。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呢。」王加根為自己的孤陋寡聞而慚愧,又舉起右手往前面指了指,說,「從這兒一直朝前走,可以到長江邊。」

「這我知道!」梁雯應和道,「民主路新華書店很有名,我經常去那兒逛。還有司門口和戶部巷,也是武昌最熱鬧的地方。今天我們就不去那邊兒了,往相反的方向走。」

於是,他們沿著民主路往南走。這邊的街道明顯比北邊要冷清。兩人一邊走,一邊聊,說的都是日常生活中雞毛蒜皮的瑣事。

又到了一個公交站,梁雯還是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王加根只得陪著她繼續往前走。一直到了小東門十字路口,梁雯抬手腕看了看手錶,發現已經過了九點半。

「完了!公交車都快收班了。」她有點兒驚訝地感嘆,接著又自言自語,「這兒沒有公交站,得步行到閱馬場,也不知還有沒有過江去漢口的車子。」

「那怎麼辦?」王加根也為她著急,「早看看時間就好了。」

見王加根著急,梁雯反倒不那麼著急了。她站在路邊,望著十字路口不斷變化的紅綠燈,鎮定自若地說:「算了,不坐公交了,打的回去。找個機會把的士費混著報銷了,我們主任比較好說話。」

「這麼晚了,路又那麼遠,你一個女孩子打的安全嗎?」王加根不放心地提醒道。

梁雯沉默了一會兒,若有所思地笑著問:「要不您送送我?」

這可把王加根難住了。

送梁雯去漢口當然沒問題,可把她送到地方后,她如果邀請他去家裡坐坐呢?剛才在酒店大堂,他沒讓梁雯一起上樓,梁雯臉色都變了。這顯然不是一個好徵兆。但如果不送她,梁雯真的在路上出了什麼事又怎麼辦?再說,人家已經提出了要求,作為一個男子漢,怎麼好意思拒絕呢?弄不好,梁雯還會認為他是怕出的士費。

「和您開玩笑的。我知道您明天要考試,今天晚上還要複習。」見王加根沒有應聲,梁雯笑著說:「已經耽誤了您不少時間,怎敢再勞您大駕送我!萬一明天考試掛了,這個責任我可擔不起。」

王加根滿臉通紅,不知道該說什麼。

「待會兒我上車后,您把的士的車牌號碼記下來。萬一出了什麼事情,麻煩您給我報個警。」梁雯老道地提醒王加根。

說話間,一輛頂燈顯示「空車」的的士正向這邊開過來,梁雯於是舉起右手揮了揮。

計程車減速停在了她身旁。梁雯麻利地拉開車門,回頭對著王加根笑了笑,就鑽進車廂。

王加根趕緊退後幾步,默記下車牌號碼。

計程車尾燈閃了一下,一溜煙就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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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核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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