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四章 五天工作制
上班要打考勤了!
當A銀行孝北縣支行的幹部員工得到這個消息時,簡直和上次聽說丁仲元被檢察院抓了一樣震驚。
A銀行孝北縣支行從成立到現在,雖說規定了每天上班下班的時間,但從來沒有記過考勤。幾點鐘上班,幾點鐘下班,上班或者不上班,完全靠各人自覺自愿。即使違反了勞動紀律,也沒有誰去追究。從來沒有聽說誰因為遲到、早退或者曠工而受處罰。而現在,嚴鋒清行長一上任,居然要建立考勤制度。上班要簽到,下班要簽退,工作時間不得擅自離崗或溜號。
如果這樣搞,不是完全沒有了人身自由么?想到這一點,大家都有抵觸情緒,而且非常鬱悶。唯一表現得比較積極的是支行人事股的兩個同志。
為了落實嚴鋒清的指示精神,夏宗明四處搜尋,找到了一張閑置不用的辦公桌,抬到辦公區域的樓梯口。史濤發揮他會寫毛筆字的優勢,用紅色銅板紙工工整整地寫了個「簽到處」,貼在那張桌子上方的牆面上,還在旁邊掛了個銅鑼大小的圓形電子鐘。
每天上班前,史濤氣喘吁吁地趕到簽到處,把他精心設計的考勤簿和一支圓珠筆放在桌面上。凡是來上班的幹部員工,都必須在考勤簿上簽名。正式上班時間八點鐘一到,史濤就準時把考勤簿收走。
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史濤再把考勤簿送到簽到處,等候大家簽退。而且必須在下班鐘點過後半小時之內完成——就算你再忙,也要簽完退之後再去加班。
上班沒簽到,證明你遲到了;下班沒簽退,證明你早退了;一天當中既沒有簽到,又沒有簽退,證明你曠工了。史濤有時還會充當監工的角色,出現在支行機關各部室或者各營業網點,檢查該上班的人員是不是在崗位上,不在崗的需要說明原因,否則就記你中途脫崗。
這種制度設計是合理的,但懶散慣了的人們卻難以接受。這是上班還是坐牢啊?別說A銀行孝北縣支行歷史上沒這樣搞過,就是孝北縣的其他單位,也沒有管得這麼死的啊!
為了簽到和簽退,每天臨近上班或者快要下班的時候,營業辦公樓二樓出入口總是人滿為患,出現排隊等待簽到或簽退的壯觀場面。大家撇涼腔,敲怪話,吵吵嚷嚷的,煞是熱鬧。
支行幾個行領導起初都在觀望,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參與考勤。後來他們看到,從實行考勤制度的第一天起,嚴鋒清就規規矩矩地在考勤簿上簽名字,而且經常出現在等候簽到或者簽退的隊伍中。既然「一把手」也不例外,幾個副職也只好老老實實地打考勤。他們和員工們站在一起等候,感覺非常沒面子,難免心生怨氣,可是又敢怒而不敢言。
暫且忍忍吧!說不定過段日子就會外甥打燈籠——照舊(舅),一切又恢復到原來的樣子。他們都指望這種把戲只是做做樣子,新開的茅房三天香。不只是幾個副行長,其他幹部員工都抱有這樣的心理,而且認定這種幻想一定會變成現實。
正當大家帶著僥倖的心理等待著考勤制度夭折的時候,嚴鋒清變本加厲地提出,行領導必須參與非工作日值班,實行輪流帶班制。
我們已經知道,不管是休息一天的「小禮拜」,還是休息兩天的「大禮拜」,包括節假日,只要是不上班的日子,A銀行孝北縣支行都會安排幹部輪流值班。但參與值班的人員,僅限於股長主任這些中層幹部,幾個行領導只是在值班表上掛個名,應付上級單位的檢查。現在規定行領導帶班,要求他們周末在單位留守,人不能離開孝北縣城。嚴鋒清作出這一規定,也不是存心與班子成員過不去,而是形勢發生了新變化。因為國務院剛剛發布了公告,自一九九五年五月一日起,在全國普遍實行每周五天工作制。
每周工作五天休息兩天——這在國外算不上什麼新鮮事。早在一九二六年,美國汽車商亨利·福特就在他的公司里這樣搞過。後來,西方發達國家陸續實行這種制度。眼下,即使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也有一半以上實行每周五天工作制。新中國成立后,實行的是每周六天工作制。直到一九九四年三月,才試行隔周五天工作制——「小禮拜」和「大禮拜」應運而生。如今,終於要全面實行每周五天工作制了。作為一種福利,「雙休日」體現了社會的進步,舉國上下無不歡欣鼓舞,拍手稱快。
不過,作為窗口服務行業的商業銀行,又面臨一個新挑戰。那就是如何做好「雙休日」的安全保衛工作。
中國A銀行總行專門就此下發了文件,對周末和節假日幹部值班制度作了嚴格的規定。嚴鋒清提出行領導周末帶班,實際上是為了落實上級行的相關要求和精神。
A銀行孝北縣支行領導班子成員中,除了程金林家住孝北縣城,其他幾個人都家在外地,屬於「走讀」幹部。他們通常周一上午來上班,周五下午回家與親人團聚,來去都有單位的小汽車接送。現在要求這些「走讀」幹部非工作日在單位里留守,他們自然不樂意,也覺得不方便。不說別的,光吃飯就是一個大問題。
A銀行孝北縣支行職工食堂只有工作日才開火。做飯的師傅是從花園鎮附近農村請來的臨時工。人家也有休息的權利,不可能在休息日到單位來給值班人員做飯吃。幾個行領導又沒有自己單獨開火的習慣,讓他們帶班,吃飯的問題如何解決?
以往,這些家住外地的行領導偶爾也會因為特殊情況,留在孝北縣城過周末。但這種時候,他們多半都是在陪客人,能夠公款吃喝。萬一沒有飯局,他們也會被某個同事盛情邀請,到別人家裡蹭飯。酒足飯飽之後,還有麻將侍候,享受一條龍服務。不過,那種情況畢竟有數,麻煩打攪別人的時候不多。而現在,輪流帶班成了一種制度和常態,再到同事家裡蹭飯就有點兒說不過去了。
嚴鋒清第一次「雙休日」帶班時,好幾人都來拍馬屁,請他去自己家裡吃飯,結果都被他婉言謝絕了。早中晚三餐,他都是在街上的小餐館自己掏錢買吃的。
王加根實在有點兒不忍心,當天晚上就來到嚴鋒清的宿舍,叫他第二天到他家裡吃飯。
嚴鋒清笑著問:「別人邀請我都沒有答應,如果你邀請我就去了,別人會怎麼想?」
王加根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就沒有讓領導為難。
不過,等到他女兒過十歲生日時,嚴鋒清還是接受邀請,到五一飯店參加了王欣的生日晚宴,而且隨了份子錢。
這讓王加根和方紅梅覺得很有面子。
如今份子錢水漲船高,起步價就是一百元。有些關係比較好的,或者家裡馬上也要辦喜事的,就隨兩百元,甚至更多。想想王加根和方紅梅結婚時,份子錢只送三塊錢或者四塊錢。這才過了十年時間,價碼就翻了幾十倍。不曉得是整個社會的物質生活水平提高了,還是物價上漲太快了,反正份子錢的增長速度讓人瞠目結舌。
王欣過十歲生日禮金收了六千多塊錢。除去請客的花銷,還結餘四千多元。在如何使用這筆錢的問題上,王加根與方紅梅又產生了分歧。王加根想用這四千多塊錢買台計算機,圓他多年的電腦夢。
自打學會了打字,感受到了四通打字機的方便,他做夢都想擁有一台家用計算機。他聽別人講,電腦不單可以打字寫文章,還能放CD和VCD,學英語,聽音樂,看視頻,上網查資料,收發郵件,能幹好多好多的事情。電子計算機是時代發展的新潮流。將來如果不會用電腦,就相當於一個文盲。因此,他想儘快把電腦買回來,早一天學會就能早一天脫盲,為未來的發展贏得先機。
方紅梅卻不同意。
她說,她爸媽老早就打過招呼,王欣過十歲生日的禮錢如果有結餘,就借給小弟敬武做生意。敬武的新房子封頂上樑后,手裡的錢就用完了。現在半拉子工程擺在那兒,等著錢搞裝修。
「他借錢也不是直接拿去裝房子,而是作為本錢做生意。等他賺夠了裝修房子的錢,就會把錢還給我們的。」方紅梅耐心地解釋。
王加根一聽就火了,破口大罵道:「你他媽的什麼意思啊?敬文那兩萬元貸款還沒有著落,現在又要借錢給敬武!什麼事情都為你娘家人著想,是不是不想過日子了?話說得那麼輕巧,說得那麼好聽,等他賺了錢就還我們。做生意就能夠穩賺不賠么?要是賠了呢?借我們的錢是不是就可以不還了?既然你不讓我買電腦,買空調和洗衣機也行啊——家裡早就缺這些東西。你完全不考慮我們的小家庭,心裡想的全是你娘家的爹媽和弟弟妹妹,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嫁人?不如就留在你娘家當老姑娘!」
他實在忍無可忍,說什麼也不能隨老婆瞎掰扯。
因為急著趕去武漢參加面授學習,他聲色俱厲地警告由方紅梅,先把過客結餘的錢存入銀行,一分錢也不準動!至於怎麼花銷,等他面授結束回來再定。
王加根和方紅梅正鬧彆扭時,白大貨和沙桂英也夾在縫裡趕熱鬧。他們把王加根單獨叫到一邊兒,訴說他們的苦情。
千秋中考落選后,回白沙鋪中學復讀,總算考取了自費中專。偉業初中畢業就沒上學了,不願意出去打工,更不願意在農村種田,每天就閑在家裡,讓兩個老的養著。
大貨愁緒百結地對外甥說:「千秋馬上就中專畢業了,分工的事情你還得操點兒心;偉業也不能老這麼在家裡呆著,看能不能幫他找個事做……」
「千秋偉業的事就交給你了!」沙桂英趕緊給王加根上緊箍咒,「如果你不願意幫忙,我就天天往你這兒跑。」
話說得這麼蠻橫,聽起來有點兒耍無賴,王加根心裡自然老大不快。他一個小小的A銀行孝北縣支行辦公室主任,股級幹部,又沒什麼實權,怎麼可能給千秋和偉業安排工作呢?但設身處地為白大貨沙桂英想想,他們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國家對中專畢業生不再統一分配了,尤其是像白千秋這種自費中專生,畢業后都得自己找工作。白大貨民師轉正的事情一直沒搞定,怎麼顧得上他兒女的事情?沙桂英就一農村婦女,能上哪兒去為子女找工作?不過話又說回來,造成眼下這樣的局面,白大貨沙桂英也難辭其咎。他們太嬌生慣養兒女了。尤其是對偉業,從小就姑息遷就。
現在政策那麼好,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偉業為什麼不能去?他們家住在白沙鋪街上,條件那麼優越,為什麼不弄個門面讓偉業做生意?自己不想辦法,老是指望別人。我自己的心都操不完,哪兒有精力去管你們這些破事?我這個當外甥的又沒有三頭六臂!想起這些,王加根對大舅和大舅媽也是一肚子意見。
重回武漢面授學習的第二天,王加根的BP機響了,顯示的是家裡的電話號碼。出了什麼事?他心裡一陣發慌,趕緊跑到街上,找了個公用電話亭,往家裡撥打。
方紅梅說,剛剛收到孝南區人民法院的《開庭通知書》,鄒肖村起訴地區建築公司的案子,三天後開庭審理,要求王加根按時出庭。
原來是這事!
王加根提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下來。面授學習還有兩天結束,只要他後天晚上能夠趕回家,到孝南區人民法院出庭應該沒什麼問題。
這事講完后,方紅梅說王欣要和他講話。
話筒交到王欣手裡。
小丫頭還沒開始講話就哭了起來,哽哽咽咽地只說了一句話:「爸,我想你!」
聽著女兒帶著哭腔的聲音,王加根的眼淚奪眶而出。
他昨天早晨才從家裡出來,離開妻兒也就一天多時間,卻好像過了好幾年。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他這人離不開家,離不開老婆,更離不開女兒。
三天後的上午,當王加根和鄒肖村的書記主任一起走進孝南區人民法院民事審判庭時,意外地遇見了他師範時的班主任湯正源。更讓他感到吃驚的是,湯正源是以孝南區第一律師事務所主任的身份,來為本案的被告孝天地區建築公司當訴訟代理人的。
學生老師各為其主,第一次對簿公堂,面對面地交鋒。
值得慶幸的是,這場官司鄒肖村贏了。法官當庭宣判,被告人無條件返回原告三萬元管理費,並承擔本案全部訴訟費用。
打完官司回到家裡,王加根躊躇滿志。興奮地夸夸其談的同時,又就如何使用欣欣十歲生日結餘禮金一事,與方紅梅達成了一致意見。這四千多塊錢既不給王加根買電腦,也不借給方敬武做生意,而是用來償還他們為敬文辦的那筆貸款。
那兩萬元貸款展期的期限也到了。羅新初已經催了好幾次,說是如果再不償還,就要承擔罰息。
他們把這些信息反饋給敬文。敬文還是那幾句話,沒找到韓老闆,他拿不出錢來。無論他們說得多麼急,敬文不著急;無論他們把事情說得多麼嚴重,敬文認為不干他的事。
恰在這時候,A銀行孝天市分行及其轄屬機構又頻頻出案子。隔段日子就會傳來A銀行某辦事處主任或信貸員被抓的消息,而且多半都是發放貸款出了問題。
A銀行孝天市分行接二連三召開會議,發文件,對內部幹部員工的貸款和信用卡透支情況進行專項清理。並且蠻橫無理地規定,所有A銀行員工在本行的貸款和信用卡透支,必須在今年七月底之前結清。否則,將對相關責任人予以行政和紀律處分。
萬般無奈,王加根只好提前支取家裡的存款,加上收的那四千多元禮金,償還了貸款的一部分。他還沒有能力把兩萬元貸款全部還完。剩下沒有還完的,指靠著後幾個月的工資和獎金。
替敬文還貸款那天,王加根又是整晚上沒有睡著。
他越來越懷疑,敬文和老二,以及那個莫須有的韓老闆,是在串通一氣欺騙他,糊弄他這個大傻瓜。
太馬虎了,太心慈手軟了,太沒有經驗了,太講親戚情誼了。當初貸款時,真不該抹不開情面予以拒絕。即使打算貸款,也應該認真審核裝修合同啊!弄清楚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評估承接工程的可能性。怎麼付款?怎麼結賬?應該履行哪些手續?至少,應該和那個姓韓的見上一面。可是,自己僅憑敬文帶來的協議書,就輕而易舉地給了他兩萬元現金。貸款過後,也沒有過問這些錢是怎麼花的。貸款前沒認真調查,貸款后沒監督使用,貸款到期了又輕易為他辦理展期。一錯再錯,不出問題才怪呢!幹嘛不拒絕敬文?有什麼拉不下面子的?遷就討好他,你又能從他那兒得到什麼?一味地寬容和忍讓,反而讓他覺得你好欺騙,認為你是一個傻帽兒。
貸款收不回,王加根就拿方紅梅當出氣筒。發她的脾氣,說她的蠻話,但這樣做又於事無補。夫妻間互相攻擊和傷害,除了影響夫妻感情和家庭關係,起不了任何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