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球賽鬧劇
為慶祝孝北縣成立兩周年，縣委縣政府專門印發文件，成立以縣委副書記程子安為組長的領導小組，組織和開展一系列慶祝活動。
在所有這些慶祝活動中，影響範圍最廣、關注度最高、最受大家歡迎和追捧的，莫過於慶祝孝北縣成立兩周年「A銀行杯」籃球賽。比賽早在一個月之前就在孝北縣直各部門、駐花園地區各單位和各農村鄉鎮之間展開了。經過小組循環賽、淘汰賽等白熱化的角逐，進入前四名的球隊已經產生了。
今天是最後一個比賽日，從下午兩點鐘開始，將在孝北縣第一高級中學開始第三名爭奪戰，隨後進行冠亞軍決賽，並舉行頒獎儀式和閉幕式。
A銀行孝北縣支行是這次比賽的贊助單位。因為出的錢最多，還取得了比賽的獨家冠名權。孝北縣電視台對這次非同尋常的比賽全程跟蹤報道，無形間提高了A銀行孝北縣支行的知名度。
在所有的比賽場地上，都有A銀行孝北縣支行的廣告牌，觀眾能夠看到A銀行LoGo和「行長嚴鋒清」字樣。除了贊助籃球賽，A銀行孝北縣支行還在孝北縣電視台點播了二十集電視連續劇《射鵰英雄傳之南帝北丐》。這部電視劇在黃金時段播放，每天兩集，連播十天。電視劇播放前和兩集銜接的空當期，嚴鋒清都會在電視上露一次臉，發表提前錄製好的講話。
僅這兩項廣告宣傳投入的費用，據說就高達二十萬元。這讓A銀行孝北縣支行和行長嚴鋒清出足了風頭。在這次籃球賽的開幕式上，嚴鋒清曾作為特邀嘉賓發表過熱情洋溢的講話；在今天下午的閉幕式上，他還將作為特邀嘉賓為獲獎的球隊及優秀運動員頒發獎盃、獎狀和紀念品。
由於這兩場比賽是本次籃球賽的壓軸戲，而承辦比賽的孝北縣第一高級中學與A銀行孝北縣支行僅一牆之隔，嚴鋒清讓支行辦公室發通知，號召A銀行孝北縣支行幹部員工和家屬一定要去觀看比賽。
「只要抽得出時間，能去的都去！」嚴鋒清強調道。
上班時間不用上班了，去看籃球比賽。這樣的好事情，大家當然都樂意。吃過午飯，除了營業網點臨櫃人員和支行機關值班人員以外，A銀行孝北縣支行幹部員工都三三兩兩地去了縣一中。
孝北縣一中沒有體育館，操場四周也沒有看台，場地完全是開放的。操場上有好幾幅籃球架，直接栽在黃土地里。這些球場是學生們上體育課用的。在操場的西北角，還有一個水泥球場。那裡才是舉辦重要比賽的地方。水泥球場四周用系有紅布條條的繩子圍了一圈兒，作為觀眾席與球場的分隔線。
王加根曾在孝北縣一中住過好幾年，對這裡一切比較熟悉。考慮到熟人太多，碰到了都得打招呼，挺麻煩的。他故意捱了一會兒，直到兩點鐘差十分才從家裡出發。
來到縣一中操場上，這裡已經人山人海，把水泥球場圍了個水泄不通。他目測了一下，球迷大概有三四千人之多。外層的不少球迷站在板凳上，這些多半是縣一中的學生。
到了兩點鐘，爭奪第三名的比賽應該開始。可是，球場上只有一隻球隊的隊員在練球，遲遲不見裁判員和另一隻球隊的隊員入場。
怎麼回事？大家好奇地東張西望，互相打聽和詢問是什麼原因。
半個小時過去了，比賽仍然沒有開始。球迷開始騷動，不時傳出吹口哨和起鬨的聲音，有的甚至開始罵娘了。
到了三點鐘，傳來這樣的壞消息，說是球隊之間在扯皮。四隻球隊中，只有一隻願意參加第三名爭奪賽，另外三隻球隊都要求參加決賽，問鼎冠軍。
怎麼會出現這樣的怪事呢？
原來，在前天舉行的半決賽中，花園駐軍部隊代表隊與孝北縣城建局代表隊勢均力敵，打得非常精彩。兩隊比分膠著，交替領先。在距比賽結束只剩下幾秒鐘的時候，比分是六十六比六十五，孝北縣城建局代表隊領先。眼看裁判就要吹響全場比賽結束的哨聲，不屈不撓的軍人運動員突然搶到了籃球，並且迅速出手，投出了一個壓哨球，命中籃框。在全場觀眾的歡呼聲和唏噓聲中，場上記分牌的比分隨即改寫為六十六比六十七，花園駐軍部隊代表隊獲勝。但是，當比賽結束后，雙方球隊隊長到主席台簽字確認時，裁判員認為最後那個進球無效。記載的比賽結果為六十六比六十五，孝北縣城建局代表隊獲勝。
兩隻球隊因此發生爭執。主栽與副栽的意見也不統一，導致球隊雙方都沒有在比賽結果單上簽字，並且揚言拒絕參加爭奪第三名的比賽，都要參加爭奪冠軍的決賽。
事後，孝北縣文體委、孝北縣總工會分別到花園駐軍部隊和孝北縣城建局協調，但並沒有取得實質性效果，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導致今天出現了三隻球隊要求參加決賽爭奪冠軍的尷尬局面。
孝北縣委副書記程子安今天也來到了現場。他坐在最尊貴的位置上，等著觀看比賽和出席頒獎儀式。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既震驚又惱火，同時也感覺這件事情比較棘手。眼看球賽的組織者們協調不下來，他在主席台上也坐不住。作為在場的唯一縣領導，如果不出面說幾句話，那是肯定不行的。
程子安把發生爭執的兩隻球隊的領隊叫到一塊兒，苦口婆心地勸告他們，友誼第一，比賽第二，不唯成績，發揚風格。雙方領隊都認為程書記言之有理，但涉及實質性行動時，兩隻球隊還是都不認輸，誰也不願意去參加爭奪第三名的比賽。
事情依然僵持不下。
球賽遲遲不開賽，觀眾不僅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了。不少人並不是為了來看球賽，純粹是為了來看熱鬧，看這起扯皮拉筋的公案最終如何收場。
到了下午四點鐘，每隔不一會兒就有一輛小汽車從外面開進孝北縣一中校園，停在學校辦公樓旁邊。據知情人透露，從不同小汽車上下來的，分別是孝北縣城建局局長、花園駐軍部隊首長、孝北縣縣長和孝北縣縣高官。
這些人並沒有直接去球場，而是進了學校的會議室。
在他們到來之前，縣委副書記程子安、縣文體局局長、縣總工會主席、縣一中校長、籃球賽半決賽和決賽的執法裁判員、兩隻發生爭執球隊的領隊和教練員已經在會議室里恭候多時了。
大大小小的領導全部到齊后，由孝北縣縣長主持，召開了一次緊急協調會議。會議從四點半一直開到五點半，才把參加決賽的球隊明確下來。五點四十五分，爭奪第三名的球賽總算正式開始了。
兩場比賽結束后，頒完獎，舉行閉幕式，天就完全黑了。
返回A銀行孝北縣支行大院的路上，嚴鋒清不停地搖頭，說孝北縣的領導太讓人失望了，屁大點事都搞不定。
王加根也是感慨萬端。一場普通的籃球比賽，竟然演繹成這樣一場讓人瞠目結舌的鬧劇。由此可見，整個活動組織工作上的混亂，也折射出孝北縣行政治理能力和管理水平的低下。
這麼一件小事情，都需要孝北縣高官和縣長同時出面才能搞定，還談什麼「拼搏八年翻三番」？又如何去創造孝北縣「明日的輝煌」？
回到家裡，王加根沒怎麼多想，就以《球隊扯皮拒賽觀眾乾等半天》為題，寫了一篇通訊稿件，如實報道了這次籃球賽出現僵局的情況，投給了省報。
兩天後，《湖北日報》全文刊發了這篇文章。
如同捅了馬蜂窩，王加根很快就引火上身了。
孝北縣委副書記、慶祝建縣兩周年活動領導小組組長程子安惱羞成怒，責成縣委宣傳部調查一下，看王加根是么樣一個人，有些什麼來頭。湊巧的是，孝北縣委宣傳部長與王加根比較熟悉。他們兩人同為孝天市作家協會理事，經常在一起開會，算得上是文友。
縣委宣傳部長專門給王加根打了電話，與他進行思想交流和溝通。囑咐他，以後寫通訊報道之類的稿件時，要多栽花少栽刺，不要讓縣委縣政府領導難堪。
王加根很不情願地答應了。
縣委宣傳部長又在程子安面前為他說了不少好話。加上他寫的全部是事實，不存在虛假報道，程子安想找茬兒也無從下手，最後只得放他一馬。
事情在孝北縣領導層面算是平息了，可牽頭負責的孝北縣總工會卻不依不饒。他們花了那麼大的精力，耗費了那麼多的人力和物力，好不容易組織了這場聲勢浩大的文體活動。本想在縣領導面前展示工作業績，還希望得到孝天市總工會甚至hUb省總工會的表揚，結果被王加根這小子全部攪黃了。功勞沒了，苦勞白費了，還要挨批評，弄不好還得作檢討。孝北縣總工會主席和辦公室主任來到A銀行孝北縣支行，直接找行長嚴鋒清告狀。
嚴鋒清也不是很爽，畢竟A銀行孝北縣支行投入了那麼多的贊助費。本來想通過宣傳擴大影響，密切A銀行與縣總工會之間的關係，現在卻搞成了糟面。贊助費等於打了水漂兒，不僅沒起到正面作用，還造成了兩個單位之間的矛盾與隔閡……
這個王加根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啊！
面對大家的批評和責難，王加根絲毫也沒有懺悔之意。看到《湖北日報》這麼快就用了他的稿子，心裡反而比較得意。他表現得很平靜，有點兒滿不在乎。
文章我寫了，反正我沒有說假話。報社也登了，你們能把我怎麼的？再說，老子寫文章捅婁子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習以為常，已經不把這些事情當作一回事了。只要我不說假話，不存心害人，才不管你們高興不高興、痛快不痛快呢！誰讓你們那麼差勁？
他根本沒有把那些來告狀找茬兒的人放在眼裡。再說，他也沒有時間。事情一件跟著一件，簡直就要忙死了。
他六月下旬又要去武漢面授學習，而且有兩門課程要結業考試。這才過了三個月，怎麼又安排一次面授呢？他不知道武漢高等金融專科學校的安排有沒有計劃性。
A銀行孝北縣支行人事股通知，孝北縣人事局馬上要組織初級職稱考試，全部是標準化試題，他也想去試一試。
A銀行孝天市分行信息管理科給孝北縣支行布置了不良資產處置調研課題，等著王加根執筆。
天馬上就熱了，家裡還沒有裝空調，夏天怎麼過呀？尤其是王欣，六月二十六號參加小學升初中考試，晚上複習只能吹電扇，身上被蚊子咬得到處是紅印子……
有空調與沒空調的確不一樣。睡在裝有空調的房間里，夏天不熱，冬天不冷。人少受多少煎熬！他們搬家時也不是買不起空調，可就是捨不得。把錢存著，結果還是被方敬文敗光了。還有洗衣機，鬧了好幾年也沒有買成，如今洗衣服只能浸在腳盆里，用手洗，拿搓衣板搓。真是划不來！距七月底只剩一個來月了，敬文能不能找到韓老闆？會不會把貸款還上呢？要是他把這筆貸款還上了，我就把空調、洗衣機、電腦全部買回來。一次性到位！再也不會猶豫了。
本來，今年總體形勢不錯。特別是嚴鋒清來當行長之後，雖然各項業務沒什麼起色，但發的錢明顯多了。包括以前趙國棟百般剋扣的通訊報道獎，也能夠按月兌現，王加根因此受益匪淺。
眼看存摺上的數字迅速增加，他又開始萌生了買電腦的想法，還計劃暑假帶老婆女兒外出旅遊——他們已經好多年沒有出去遊玩了。王欣參加完小學升初中考試，正是最輕鬆的時候。新學年開學，她就要上初中了，以後學習更加緊張，這個時候帶她出去最合適。可是，計劃沒有變化快。孝天市分行和孝北縣支行接連發文件，逼著內部職工還貸款。他們還完那筆惱人的貸款，又一貧如洗了。
拿什麼買電腦？拿什麼出去旅遊？家裡目前的金融資產，只剩下他們與方敬文之間的債權債務關係了。
進入八月份，天氣本來就熱得要命，再加上心情煩躁，王加根的脾氣變得特別不好。而就在這時，家裡又發生了一起事故。
有一天半夜裡，他們家客廳的吸頂燈突然脫落了。玻璃外罩掉在地板磚上摔得粉碎，裝有圓形燈管的底盤，則被電線拉扯著吊在半空，剛好擋住了吊扇的葉片。
這起事故發生在深更半夜，巨大的響聲把加根夫婦從睡夢中驚醒。兩人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身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們以為家裡進了賊，或者是煤氣罐爆炸了。待他們躡手躡腳地穿衣穿鞋，提心弔膽的打開房門，看清事故的真相時，兩人都有點兒哭笑不得。
雖然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嚴重，但吸頂燈的脫落，還是讓他們很生氣。回到床上，兩口子怎麼也睡不著，鼻子口裡都噴著熱氣，怒不可遏地議論了好半天。狗日的宋金宇，只曉得賺錢，修的什麼狗屁房子！這要是大白天砸在人的腦袋上，那還了得？肯定會砸得頭破血流，搞不好還弄成個腦震蕩。一定要找他狗日的討個說法！
天亮後上班的時候，王加根義憤填膺地把這情況告訴了余豐新，讓他與宋金宇聯繫，看這事如何處理。
余豐新唯唯諾諾，馬上從辦公桌抽屜里翻出一個小本本，查看電話號碼，給宋金宇打了電話。
宋金宇答應，馬上派人來現場查看。如果情況屬實，他們負責更換吸頂燈。
可是好幾天過去了，也不見宋金宇派人來。
王加根家的客廳里只能靠昏暗的壁燈照明，摸了好幾天的黑。更糟糕的是，由於吸頂燈脫落的電線正好擋住了吊扇葉片，電扇也不能用。坐在客廳里看電視，得從房間里把落地扇搬出來。看完電視回房間休息，又得把落地扇搬回卧房。落地扇那麼重，搬進搬出，麻煩得要死。
等了一個星期，宋金宇承諾的事情，還是沒有一點兒消息。
王加根於是向余豐新要了宋金宇的手機號碼，直接打了過去。
宋金宇說，這段時間確實太忙了，抽不出人手，實在對不起。等忙完這陣兒，一定派人來查看並修理。
「忙完這陣兒？」王加根惱火至極地質問，「你說的這陣兒，到底什麼時才能忙完呢？」
宋金宇猶豫了一會兒，沒有正面答覆，承諾他們一定儘快處理，然後就掛斷了電話。
王加根回家與方紅梅說起這事，老婆漂亮的臉蛋兒氣得變了型：「都他媽的狗眼看人低！要是哪位行長家裡的燈壞了，宋金宇負責連滾帶爬地來，修都修不贏！到消費者協會投訴他！去法院告他！寫篇稿子到報社搞臭他！」
「這人是宋雙清他爸呢。」王加根笑著提醒道。
「管他誰！我咽不下這口氣。」
不過，王加根並沒有聽老婆的。他把單位的水電工小徐叫到家裡，看他有沒有辦法解決。
小徐在吸頂燈脫落的地方鑽了三個洞，用三個膨脹螺絲把底座重新固定好，又去街上買了個玻璃外罩。
總共花了十幾塊錢，就把吸頂燈修好了。
很簡單的一件事情，搞得家裡摸了那麼長時間黑，個把月沒有用吊扇，人還慪了那麼多的冤枉氣。
王加根覺得很窩囊。想起宋金宇就惱火，又不知道該如何去發泄。